佐怔了怔,将水晶握在了手里。这样简单的事物,竟让这暴躁邪恶的老船夫如此感动,乃至性情大转。她又仔细咀嚼了一下郡昇的忠告,如果没有她的这句话,她或许无法体会这个道理。她诚恳地向老船夫道谢,随即便顺着卡隆的指点,踏上了那条蜿蜒的小路。
直到佐走出去好远,她似乎还听到卡隆在她身后那粗鄙的喊声,
“谢谢你,小姑娘。”
佐只觉得有些感动,可不及想太多。因为眼前出现了一道泛着绯红的大门。门凭空而起,横亘在小路之上。没有锁,却无法推动。与地狱之门一样,半圆形的槽静静躺在中。佐确认,这一定是第二道门。同时也确认,卡隆指得是一条正确的路。否则地狱有九环,可能没有找到七重门就会被困在这里。
带着感激,佐将绯红色的七日水晶放在半圆形的凹槽里。
四周瞬时弥漫起如同晚霞般似红似粉的大雾,将佐紧紧包围了起来,遮挡了她全部视线。
“总比第一道门时,那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舒服。”
佐这样想着,然后很快,粉色的雾开始渐渐消散了。
【3】审判之门 (I)
“一次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拖延。”
Z站在高台上,地狱之君麾下的十三位死神中,有七位站在下面,带着遮住脸的斗篷,再后面毕恭毕敬地站着数个矮小的仆人。听到Z的话语,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来。Z身穿着黑色的小礼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冰冷的深琥珀色的眼里略带不屑,精致的面容显得凌厉而霸气十足,“你们不要忘记了自己的任务,能够离开地狱,前往人间,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交易也好、赌约也罢,人间的绝望有那么多种,憎恨、悲伤、痛苦、背叛。你们只是负责其中一样,有那么困难吗?”
一位死神有些诺诺地回嘴说,“人间总是会有各种突发情况。”
“可不是,”另一个略带轻佻地声音接口道,“有一个case我跟了好多年,那个老头儿一生为善,却从未得到回报。在我的努力下,他开始积累满满的憎恨,可在死前,突然遇到个小孩,不知怎么回事,憎恨都变为了幸福,因此上了天堂。”
“我也有这个情况,那个人本来因为极度的悲伤,动手自杀。却在死前遇到了一个唱圣歌的女孩,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就连悲哀也没有了。天界实在是太狡猾了,这是赤裸裸的文化洗脑。”
Z看着台下议论纷纷的死神,不由有些厌烦地说,“一次执行任务成功,有很多可能的因素。运气、对方的意志力、你的表现等等。你们每个人都在收集那么个情绪,那么多年了,都能或多或少成功那么几次。但是只有两次、三次、五次、十次、一百次、一千次都完美无缺,我们才不会辜负Lord的信任。”
死神不由噤声,纷纷抬头看向Z。
她看起来只有十七岁,因为她命丧于此年华。那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恐怕连Z自己也不记得了。初入地狱的时候,地狱之君让她在第九环打杂,游走在那群因欺诈而受到惩罚的灵魂之间。她做得非常好,很快又被派去和一名资深的死神出勤人间,从旁观的角度又观察了多年人类。比起其它的死神,她更了解人类,并且可以看穿对方最想要的东西。后来,那名资深的死神被派到人间转世,她便接替了他的位置。
她所负责收集的情感,是背叛。
一眨眼,百年过去,Z成为了Lord麾下最强大的死神。
她的出色,就是在她面前,从未出现过任何“意外”。她遭遇的成千上百个案例里,每一次,行使约定的对象,都毫无例外地选择了背叛。
“我讨厌,没有效率的事情。”
Z冷漠地说着,深琥珀色的眼里映出死神们敬畏的神情。
就在此时,下面又响起了那略带轻佻的声音,“我倒是遇到了一个难题,实在解决不了。不如请您亲自出马。”
Z垂首,对方正好揭开了自己斗篷。女子看起来与Z年纪相仿,细长而冰冷的眼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
这就像一个漫长的梦境一样。
佐定了定神,自己脑海中闪过的画面与场景看起来如此鲜活,既像是一场制作精良的电影,又好像自己亲身经历的一段经历。她摇了摇头,转头看过去,绯红色的第二道门已经消失了。她还站在那条蜿蜒的小路。周围没有了岸边赤色的曼珠沙华,眼前的空气再次变得凝重起来。
她试探地向前走去,很快,眼前便出现了一尊高大的建筑物。它看起来华丽而高贵——或许高贵这两个字用于地狱并不合适,但佐找不到更适合的词语。
那是一尊哥特式的建筑,尖拱、壁柱、花窗棂,有一百八十六尊尖塔,像浓密的利刃刺向天空。尖塔上雕刻着各种各样受苦的灵魂的样貌。城堡外侧有七层高墙将它环绕,每层高墙前都有一座完美的拱门,拱门上分别雕刻着某位死神的形象,将它们连接在一起,就看到了建筑的入口。
没有时间犹豫了,佐迈开脚步,向着那神秘的建筑前进。
只花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佐就站在了建筑的大门口。横梁上用陌生的文字写着短短的句子,佐看不懂,于是也懒得去计较。这道门上并没有七日水晶的圆槽,因此并算不上七重门其中的一道。她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地用手去碰触那门。
没想到,看起来高大而沉重的门,被她轻轻一碰就开了。
里面的灯光次第亮了起来。佐继续向前走,才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巨大的厅堂里。由顶看来有数层楼之高,周围看不到任何吊灯,不知道这层叠而起的光线从何而来。她向前走去,眼前又出现了一级偌大的高台,高台前有数不清级数的台阶,而高台之上则放着一张看起来不小的桌子。
桌子上竖立着一本打开的、巨大的书,仿佛谁放在那里正在阅读一般。
佐不由好奇,想顺着台阶上去看看,那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可脚才抬起来,还未及落到台阶上,一个稚嫩的声音就恼怒地喊道,“做什么!谁允许你上来的?”
紧接着,她的身体就好象被风卷住一般,硬生生地被往后带了几步。
佐莫名地抬起头,大厅里一人皆无。她想了一会儿,试探地说,“书?是书在说话?”
稚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了几分凶狠,“你家的书才会讲话!老子就坐在这里,你眼瞎吗?”
佐揉了揉眼睛。这怪不了她啊,什么都没看到啊!
“真是瞎子!”缓缓地,从书旁探出半个身子来。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男孩带着愠恼瞪着佐,“看到了吗?老子在这里呢!”他很快又缩回了书的背后。
佐觉得他骄傲的小样儿十分可爱,不由兴起,顺着他说道,“失敬了!请问这是哪里?”
“审判所啊!大门上写的死人都认识!你果然眼瞎。而且第四钟的审判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混进来了。”
佐心想自己不是死人,难怪看不懂。她于是又说,“我想通过这里啊,路在哪里呢?”
“废话,来这里的人还能一直住在这里吗?老子定了你的罪,当然就送你下到某一个环喽。”佐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他这样回复自己,随后就是他迅速地、哗哗哗地翻书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他好像很恼怒地样子,在书后喊叫道,“你还活着呢!老子很忙的,能别来浪费老子的时间吗?”
佐连忙道,“如果定不了我的罪,就让我自己走走吧。”
“你以为地狱是你家后院么?没死的人,怎么可能让你进入到第三环?来的路你都认识,哪儿来的哪儿回去。喜欢地狱的话就回到第一环的林博,那里你想呆多久就呆多久。好走不送,老子忙死了!”
佐不放弃地说,“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让我过去吧。”
男孩沉默了一会儿,再次从书后探出头来。这时的他戴上了一副老花镜,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佐,好像恨不得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看个仔细。然后,他突然有所悟一般,“哦,是你啊!”佐以为有了转机,可下一秒,他又缩了回去,随即更不客气地喊道,“是你就更不行了!等你死了再回来找老子吧!你的罪可轻不了,想下到后面的环是一定的!”
语毕,他不愿再与佐交谈。堂中再次掀起大风,风带着力量,将佐卷了起来,向厅外送去。佐被甩出去,狠狠地摔在了门口的大理石台面上。她爬起来想要跑回去,可审判厅的大门就在此刻“轰隆”一声,紧紧地在她面前关上,严丝合缝。她尝试着又推了几次,但这次,就算用上她全身的力气,大门也不再移动半分。
眼前只有一条小路可以返回来时的河岸。佐不知如何是好,于是索性坐在了大门口的台阶上,盯着前面的拱门发呆。这个时候,谁人轻轻地从后面拍了拍她。佐起初没有感觉到,那个力量稍微大了一点,佐才猛地反应过来,转头过去。
用斗篷挡着面孔的人伫立在她身后,佐下意识地地弹起身来,带着防备地向后退了两步。
“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对方的声音轻轻的,却十分清脆动听。而佐却想起了在通过早前那道门时,眼睛细长的女性死神。虽然对她没有丝毫印象,但是她却本能地厌恶对方。当时那名死神也是用斗篷遮住相貌的。佐谨慎地说,“你摘下斗篷,我看到你的相貌、才会相信你。”
那个人取下了自己的斗篷,淡淡的金色头发好像阳光一样倾泻而出。
佐只反应了一小会,便想起了地中海中,那个为憧憬的水手而放弃生命的天真的小海妖,而紧接着迎面而来就是难以置信,“你怎么会在地狱。”
芙蕾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唱歌引诱人类是她的种族的天性,这并非罪恶。相反,在过往漫长的旅程中,佐一直认为芙蕾是最纯洁的存在。即便在她最后做出选择之时,她的心绪也还是那么简单、纯净。对于她出现在地狱这件事情,佐发自内心地不愿相信。
芙蕾睁大了眼睛,仿佛佐问了一件稀奇的事儿,“我在最后选择背叛了我的族人,当然会来地狱。”
佐觉得有些哀伤。当你施恩于某人的时候,为何却要面临着背叛另一些人。
芙蕾见她低落的样子,不由善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刚才的判官这样告诉我的,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倒是你,我很好奇,你是死神,为什么还需要从这里进入地狱?”
佐苦笑,看来又要解释一遍。她简略地讲了一下自己与死神的区别和来到地狱的原由后,芙蕾似懂非懂地看着她,然后说,“七重门,听起来很困难的考验。我不能离开第二环,但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如何让弥诺斯,就是审判官本人来帮这个忙。”
那个小孩?佐皱着眉。看他刚才那歇斯底里的反应,如果自己是活人,他肯定不会理自己,如果自己死了,他肯定会想个办法将自己推入最深一环而后快。
芙蕾不知道佐的心理活动,她将佐拉到城堡外一侧幽静的角落,说,“除了死神和没有犯罪之人,任何人都要在这里接受审判。然而,死神是可以直接去到第九环的,没有罪恶之人又不会来到地狱。因此换言之,几乎所有来到地狱之人,想要去到第三环或更后,一定要通过审判。”
“弥诺斯为你定罪后,会打开特别的通道,将你送入相应的环里。比如,你被判入了第四环,那么就不用经过中间的第三环,引路人会直接把你带到第四环的恶囊里。”
佐还是皱着眉,“听起来不错,可是引路人只是看押我到了第四环里,到时候可能又逃不开了。”
芙蕾指了指自己,“有我呢。”
“就说啊,况且,他根本拒绝审判我。”
芙蕾还是保持指着自己的姿势,没有动。
佐这才反应了过来,“你是说……?”
“我是引路人。”
芙蕾在为地狱工作?她怎么成了引路人?做这个职位多久了?
佐的脑海里蹦出了一连串这样或那样的问题,她还来不及选择究竟从哪个问起,芙蕾就说,“关于我的事儿,一会儿可以慢慢给你讲。但审判官今天晚上要出发去第九环最下面的恶囊,他这次一去,不仅你的放行会被耽搁,还会有很多死灵被迫滞留在审判之门。你呆在城堡外面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那么,我怎样才能让他审判我呢?”听到芙蕾这样说,佐也有点着急。虽然七重门没有时间限制,但停留在地狱越久,所遭遇的危险就可能越多。没有人保证过,在度过七重门的旅途上,不会死于非命。
“我把你的名字加进去。”
“什么?”
“弥诺斯判定人的生死,全部根据一张名单。名单上的名字就是死灵,就可以在审判之书里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