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她的口中喷涌而出,几乎是瞬间,卢克蕾西亚的生命之光就宛若狂风中微弱的蜡烛,猛地消逝了。
时空的间隙中,隐约的光芒里,站着死神的身影。
白衣的少女撑着下巴,而身着黑色骑士服装的少年则带着似是而非的微笑,礼貌与他没有生气的眼神交织,显得十分诡异。
“你好。”他向卢克蕾西亚打招呼,却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复,“你已经死了。”
卢克蕾西亚听闻他的说法,只觉得可笑,于是她在唇边勾起了一个美丽的笑容。他有些讶异地挑挑眉毛,“你是第一个死后见到我,还面带微笑的人。”他伸手指了指卢克蕾西亚,于是她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她笑着寒暄说,“你好。我的父亲告诉我,人死后会依照自己的过往去向天堂,或者地狱。但我和哥哥都知道,天堂的门并不会向我们敞开。不管你来自何方,我已经准备好和你走了。”
少年唇边的弧度更大了,“哦是吗?但你也知道,死神不会听从人类的想法。你哪里都不会去,你还有七天可以活呢。这七天,没有人可以伤害你,而七天之后,你只要杀死你脑海里最后出现的人,便可以活下去了。”
卢克蕾西亚怔了怔,随即说,“我脑海里最后想起的,是阿尔方索吗?”
少年耸了耸肩膀。
一直沉默的白裙少女终于抬起头来,“时空的水镜里可以看到,你最后想起的是两个人。”
卢克蕾西亚,不明白地问,“难道你们是要我杀死两个人?”
“哪个都可以,”少女说,她看向卢克蕾西亚,深琥珀色的眼睛平静却冰冷,“任何一个人死去,你都可以继续活下去。选一个吧,阿尔方索,还是西泽尔?波尔金。”她顿了顿,又温和地补充了一句,“或者,你选择自己死去,那么他们都可以活下去了。”
(4)兄妹
西泽尔将卢克蕾西亚抱在怀里。
她闭着眼睛,好像沉睡的天使。卷曲浓密的头发向四处散去,她胸口流出的鲜血染黑了四周的玫瑰。就像画卷中为天神牺牲自己的祭品。
人们匆忙地将阿尔方索送进屋里,又叫来医生,却没有人敢打扰西泽尔。
他的妻子夏洛特想走过去,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无法靠近,只是在附近看着沉默着的他,咬着手指,眼里布满了不安和迷茫。
下雨了。
仆人们有几分强硬地拉着夏洛特回到屋内避雨,花园里只剩下了西泽尔和卢克蕾西亚。血被雨水冲刷,四周变得干净,就好像卢克蕾西亚只是睡着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了过来,绿宝石的眼里映出了西泽尔的面容。
她眯了眯眼睛,说,“哥哥,下雨了。”
西泽尔拂去她脸上的雨水,他的手指和雨水一样冰冷,而他的面容就好像梦中的死神一样,完美无瑕却疏远冷漠,“我在等你醒来。”
他将她抱起来,慢慢地向屋里走去,却全然不问她为何死而复生。
这里是卢克蕾西亚以前居住的地方,他将她带回了她原本的房间。推开房门,小小的屋子依然用她喜欢的米白色装饰,就好像她十二岁离开这里之前一样。就连她曾经最喜欢的娃娃,都静静地放在床边。西泽尔说,“我和你提过,让他们每天都换一束新鲜的花。”
卢克蕾西亚看了看床头那束纯洁美好的浅粉色玫瑰,那是她童年时最爱的花朵。
她喃喃地说,“刚才,我好像做了一个梦,我回到了十二岁以前任何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大风吹过罗马晴朗的天空,我跟在你和胡安的后面,笑着、跳着……”
就好像拥有着全世界的幸福。
西泽尔顺着她说,“卢克蕾西亚,这世上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你。不管你去了哪里、遇到谁,那些都只会像水泡一样转瞬即逝。”
他将她小心地放在床铺上,将她童年时喜欢的娃娃放进她的臂弯里,坐在她身边,才说,“胡安是,阿尔方索亦然。”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带着完美而冷漠的微笑,金绿色的眼里没有一点温度,“他是我们与法国外交之间的障碍。有着利益在中间,他不可能值得你依靠”
卢克蕾西亚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能放我们走吗?我们永远离开拿波里。”
西泽尔怔了一下,他脸上游刃有余的笑容在那一刻隐去,沉到了黑暗里,“卢克蕾西亚,没有男人会甘愿放弃自己的领地。”
“我来说服阿尔方索。”
她的语气十分坚定,漫长的静默后,西泽尔却以更加冰冷的声音回复着她,“卢克蕾西亚,早餐没有解决掉的事情,我会在晚餐前将他干掉。如果你想保护阿尔方索,便在四天后的晚宴前动手干掉我。我承诺你,我死了,对他的刺杀就会停止。”
语毕,他起身便要离开这里。
就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卢克蕾西亚微弱的声音,“哥哥,你真认为我永远都会站在你那一边吗?”
西泽尔顿了顿,却没有回过头。
(5)目的
匕首刺伤阿尔方索的胳膊,毒药却让他落入高烧和不间断的噩梦。
卢克蕾西亚日夜地守在阿尔方索的身旁,她的眼眶深深地陷了进去,却未掉过半滴眼泪。
第三天,阿尔方索醒过来了。他的手指热得发烫,但他第一件事便是拉住卢克蕾西亚的手。
卢克蕾西亚看他醒来几乎是喜极而泣,她像个小姑娘一样抱住阿尔方索的胳膊,言语迅速地说,“我们回拿波里好吗?我想回去。”
阿尔方索闻言一怔,随即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教皇的晚宴在四天后,我们至少要呆到那时候。”
阿尔方索并不愚蠢,他知道出手刺杀的是西泽尔,也一定知道留在罗马的危险。但他依然坚持,这就是哥哥说过的吗?没有男人会放弃自己的领地。可那些东西,如果连生命都没有了,就会像水泡一般转眼崩逝。他们……为何要这样执着。
卢克蕾西亚沉默了一会儿,才试探地说,“或者,我们离开罗马,再也不回拿波里……”
她的话没有说完,阿尔方索便苦笑了一下,明白了她的意思。
“卢克蕾西亚,你还不了解西泽尔吗?拿波里的领地和军队是我们最后的筹码。一旦我和你离开了,他再刺杀我们简直是轻而易举。”
卢克蕾西亚摇着头,“他答应过我们,如果我们走了,就会给我们一个和平的生活。”
“毒药公爵的承诺可曾兑现过?”
看到她的眼神,阿尔方索坚持地撑起身体,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卢克蕾西亚,我会保护你的。你不要担忧,信任我,一切交给我。我会给你未来的幸福。”
阿尔方索的怀抱温暖而充满力量。从他那里,卢克蕾西亚感到了强大的、生命的力量。
但脑海里却挥之不去静默深海般的黑色。
西泽尔金绿色的眼睛,就像一个巨大而深邃的漩涡,从四面八方将她卷落下去。
西泽尔冰冷的怀抱,和阿尔方索温暖的许诺。为了获得幸福,她必须做出选择,她必须杀死他们其中的一个。
卢克蕾西亚一直随身携带着一枚绿宝石戒指。这枚戒指设计得较为简朴、甚至看起来有些笨拙,但是宝石的背面却有一个暗扣,打开里面可以混藏一个人份量的坎特雷拉。这是她十二岁那年出嫁给自己的第一任丈夫时,西泽尔送给她的礼物。
“如果他撕毁协定,做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情,你就用这个。”
“但他不是对我们很重要的吗?这才是父亲要我嫁给他的原因。”
“卢克蕾西亚,你最重要。”
卢克蕾西亚握紧了手里的戒指,她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行宫里走着。突然,迎面而来是西泽尔与他的妻子夏洛特。夏洛特正挽着他的手,轻声地用法语说着什么,当她看到自己,面色很明显地僵了一下,带着几分防备地将西泽尔的手臂揽得更紧。
反而是西泽尔,他的脸上的笑容显得礼貌却疏远,“卢克蕾西亚,阿尔方索好一点了?”
卢克蕾西亚点了点头。随即她看到夏洛特轻轻地扯了扯西泽尔的袖子,他回过头去,脸上却带着十分的温和,好像在哄着娇弱的小动物一般用法语说,“想去哪里?还是我陪你喝杯咖啡?”
他弯下高大的身体,夏洛特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什么,他的表情柔和至极。
这是卢克蕾西亚即便在小时候也未曾见过的神情。
卢克蕾西亚依照礼貌行了个礼貌,随即转身告别。
起初步子很慢,但却越变越快,到最后就好像奔跑一般地,她冲进了花园。但刚过去,就被西泽尔从身后追上,“如果我和阿尔方索都活着,我只能依靠夏洛特来稳固和法国的关系。”
卢克蕾西亚觉得胸口十分沉闷,随即又天翻地覆般地刺痛。
她甩开他的手,却艰难地说,“哥哥,总是骗我。你真的会任我杀死,又真的不会报复阿尔方索吗?”
西泽尔没有再次拉住她。
他的眼里却带着几分难以明述的忧郁,“卢克蕾西亚,我何曾没有实现对你的承诺?”
就在这句话说完的那一瞬,他们听到了利箭破空而来的声音。
卢克蕾西亚还来不及反应,就已经被西泽尔抓住,将她挡在自己的怀抱里。随即一声闷哼,箭射入了他的后背。花园里发出仓促的脚步声,卢克蕾西亚高声叫道,“快来人——”却被西泽尔用手堵住了嘴。
他的脸色苍白,却面若泰山,“不用叫了,想必是阿尔方索的人。”
“什么……?”
“他与我,站在对立的立场。我们必然要互相刺杀,直到一方死去。”
卢克蕾西亚的眼眶红了,但却没有半滴泪水。她背着脸,尽量以平常的语气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在颀长的沉默后,西泽尔抚了抚她的头发。
“在这个国家,能够制定规则的,只有一个人。我希望那个人是我——不是父亲、不是法国、不是任何人。”他顿了顿,“我有无论如何,都想得到的东西。卢克蕾西亚,只要我活着,便无法放弃。”
(6)丧钟为谁而鸣
教皇的晚宴在典礼宫举行。
来自各个国家和地区的使者都盛装出行。卢克蕾西亚换上了一身象牙色的晚装,这衬托得她年幼而纯洁。但只要看到她那头卷曲浓密的金栗色头发和绿宝石般的眼睛,大家就可以立刻认出她是波尔金的黑色玫瑰。
阿尔方索继续留在恢复室里调养,卢克蕾西亚离开了行宫不久却没有赴宴,只是绕了个圈子又回到了恢复室附近。
站在门口之前,空气里又出现了死神的身影。
V和佐站在她的两侧,提醒着她时限的接近。
少女点了点头,“我知道。”顿了顿,她才抬起头看向佐,“如果我死了,他们会怎样?”
佐答道,“我们可以保证在未来的七天二人都不会死。之后的事情,就不在我们的管畴范围。”
佐的回答并无不妥,但V却觉得有几分不协调,这样的话语,就好像她是一名真正的死神。
但只是那一瞬,下一刻,她的脸上又染上了他曾经见过的悲悯,她说,“希望你好好考虑。”
看到她这样,V反而觉得好像松了口气。随即他又看向七日交易的少女,履行他的职责,“我想问一个问题。这七天我一直跟着你,我看出来,西泽尔一直在利用你。而你曾有无数次机会杀死他——不管是把毒药涂到他的箭伤上,或放进他的水杯里,轻而易举。他死了,你和阿尔方索不就自由了么?”
卢克蕾西亚看着V,茫然地点了点头,“嗯。”
V看着她,做出一个不能理解的动作,“那你还犹豫什么?”
少女又将视线移开了,“我已经想好了,我会在今天结束之前给出一个答案。”
她将手放在门把上的那一刹,死神们扑地一声消失在了空气里。
推开门,阿尔方索躺在床上,有些讶异地看着卢克蕾西亚进门来。
“出什么事了?”
“我有些担心,回来看看你。”
年轻的公爵宠溺地笑了笑,“我们留到现在,不就是为了你去参加教皇的晚宴。过来吧。”
卢克蕾西亚也微笑回去,她先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在阿尔方索身边坐下,“阿尔方索,我衷心感谢神让我可以嫁给你。”
“傻孩子,我也感激着神。”公爵的声音温和而充满着喜悦。
“我一直很想逃离父亲,你是我能够离开这里的契机。你……真的不愿意和我离开拿波里,甚至离开意大利,去别的地方吗?”
阿尔方索怔了怔,“拿波里是我家族世代的领地,我怎能拱手让人。”
卢克蕾西亚顿了顿,然后小小叹了一声,“也是。就好像我永远都甩不开波尔金的后缀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