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太小了,以至于穿上衣服后完全服帖在背上,从外看不出来。
可是倏然间,那鳞片开始以极快的速度生长,仿佛是一直被收拢在背脊之内一样。而现在,只听“哗--”的一声,像含苞已久的花瓣。那样修长的鱼尾,取代了青凌的双腿,每一个鳞片上都流着雪一般的晶莹,在雨后的凉风里唯美地颤抖着。那一瞬的美景,以及目睹这美景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描摹的。
青凌缓缓转身,颇为自豪地看着满脸讶色的梨裳,“我其实是从西方的海国来的。我是鲛人。”
这情况变化太快,弄得梨裳有点缓不过神儿来。
一个鲛人,竟然出现在全是敌人的轩辕国?
青凌摆了摆那条鱼尾,颇为自我陶醉,“看傻了?不要爱上我啊 ̄”
这个人总有一种气质,让梨裳很想狠狠地揍他。她问,“你为什么要来轩辕国。”
“我是想去涿鹿查探一下,再去云境看看。”
一一无是是。“你是想去查看你说的那个异象吧?”
“不错。”
“涿鹿你应该已经去过了,查到什么了?”
“什么也没查到。”
他怎么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呢?
“为什么鲛人那么在意那个异象?”
青凌叹了口气,说道,“就是因为没人在意,所以我才要去看看啊……”一边说着,一边摆出一副“我很可怜”的嘴脸。
梨裳却觉得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涿鹿在轩辕境内,云境更是跟海国挨不上关系,他这么上心做什么?
蚩尤当初被黄帝用屠魔剑杀死,应该早已魂飞魄散,就连他的遗骸也是由他的魔子魔孙偷偷葬下的。应该不会再出事了吧?
可那异象,究竟是怎么回事?
“唉,现在不用杀我了吧?你看,我也是不能见光的,大家都是少数民族,就不要自相残杀了吧?”青凌笑嘻嘻看着梨裳,风吹起绿衣翩然,潇洒似要乘风而去。
她看了看天色,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浮起一片灰蒙蒙的光,天快要亮了。荒原上的蒿草波浪一般起伏着,一片萧索。
应该回去了,慕渊还在客栈里。
原本一头的心烦意乱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了,但是一想到那孩子看着她的样子,心口就不受控制的一阵紧缩。
那副神情,让梨裳想起沛顼觉醒后的样子。
为什么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什么力量都没有了,还可以这样让她慌张到乱了手脚?
是她不对,她不该鬼迷心窍,认错了人。
可那也不能算是认错了人……
如果说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是无辜的,那她就是活该的?
他凭什么那样看她?
梨裳把慕渊救了出来,还带他去找康王,她对他仁至义尽了……
是他自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是他欠她,他凭什么?!
只是吻了他一下,那个少年能有多吃亏?!
梨裳正想着,忽然一道声音轻轻落到她耳边。“干嘛露出这么伤心的表情啊?”
青凌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嘴角仍挂着一分有些轻浮的笑,但那双在眼尾带着些许红晕的眼,似醉非醉地凝视着她,仿佛深情款款。
梨裳也回看进他的眼睛里,“我不杀你,就此别过。”说完,便幻出御云。结果青凌却在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喊着,“别介呀 ̄不是说好了跟你们同行的嘛 ̄”
她催动咒语,瞟他一眼,“你不是要去北云境么。我们要去的地方,跟你不同路。”
“你们去哪?”
“跟你有关系么?”
“你看我都告诉你我要去哪里,你也应该告诉我呀。”
梨裳戴上斗笠,冷冷地瞥了青凌一眼,“你要是再烦我,我没准会改变刚刚的决定。”
“刚刚的决定”指的是什么,她相信他一定猜的出来。
青凌委委屈屈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你这丫头太凶了。”
梨裳不再搭理他,独自御云回去。11pbb。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下已经有了零星几个吃早饭的人。她站在楼梯口,忽然有点儿不想上去。
准确的说,是不敢上去。
她不想看到那少年,不想看到他用那样的眼神。
梨裳一遍一遍对自己说,只要把慕渊送到目的地就可以了,以后再不管他是死是活。
正往楼上走着,忽然听见一声,“夫人?您回来了?”
梨裳抬头,最先看见的却不是说话的莫悲,而是站在他前面,正在下楼的少年。
慕渊停住迈动的脚步,正看着她。说不出那目光里包含着什么东西,只是有些疏离,有些探究。
昨晚的尴尬后,竟然这么突然的就见面了,梨裳有点儿不知道如何是好,脑子里不断发出各种矛盾的指令,致使她僵在原地。
狭窄的楼梯间,空气凝成沉重的铅块。她想解释,可是又觉得没必要解释。
慕渊却忽然低下头,匆匆经过梨裳旁边。他的衣角擦到她的手,一瞬间就离开了,留下一片空白。
她兀自看着腐朽的阶梯,眼前一片茫茫然。
第二百一十五章 再起争执 误食毒药
“夫人,您昨晚去哪里了?”
莫悲关切的声音响起,把梨裳的神拉回来。爱欤珧畱她想回答,却感觉嗓子涩的难受。突然觉得,自己和那个名叫慕渊的少年,之间隔着的距离实在非常遥远,遥远到超越了时间的长度,怎么拉都不可能接近。
接近?为什么要接近呢?她本来也没打算接近的。
可是她为什么要下天阙呢?她为什么要帮他?
“夫人,您没事吧?柳憬少爷刚刚还要出去找您呢。”
梨裳抬起眼来,看着那张醇厚的面容,“他要去找我?”
对面的男人老实点头,“是啊,您一夜都没回来,少爷有点儿担心。”
担心?
他真的担心她?
昨夜发生那样的事,他还担心她?
还是,怕她丢下他离开,不带他去找康王?人人她关响。
脑子里又开始转着些有的没的乱七八糟的念头,梨裳听见自己说,“你去备车,我们启程。”
“是。”
本来为了方便而买的马车,现在竟然成了最大的不方便。梨裳都忘了,马车只有一个车厢,而且她和慕渊是不可能坐在外面赶车的。
车厢里是足够宽敞的,只是相对于外面的世界,还是太过狭小。她与他面对面,被封闭在这个不断摇晃的空间里,彼此之间只有嗒嗒的马蹄声,再无其他。
慕渊已经戴好那张面皮,遮住绝色的面庞。平凡的脸微微侧着,日光从飘飞而起的车帘钻进来,洒落在他的额头上,低垂的眼睛里凝着几点忧郁一般的朦胧。
梨裳也摘了斗笠,靠在车壁上。这样的独处,让她有点儿难以忍受。她希望少年能说点什么,就算质问她为什么那样做也好。
但是他不说。
他不说,只好她说,“昨晚你梦游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轻轻的一声,敷衍一般的回答。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五年前。一到下暴雨的晚上,就会这样。不用在意。”这是慕渊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用听不出感情的语气。
五年前,他十二岁,梨裳还记得苏筱告诉过我,那年慕渊的亲娘死了。15111462
“你梦见什么了?”
他转过头来,问她,“你为什么想知道?”
“大人问话,小孩儿应该老老实实回答,不是反过来问我。”
“云后。”慕渊垂下视线,“我不明白你。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为什么你要帮我救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梨裳皱起眉,突然很反感慕渊用这种老成的口吻问她话。好像他什么都经历过似的,好像所有人都想从他身上得到点东西似的。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
“呵呵,昨晚被我吓到了?”她故意笑得轻浮,微微靠近了对面的少年。
慕渊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什么也没说。
他的这种表情,却深深地刺痛了她。往事一幕一幕,他有什么资格这么对她?
“啪!”
这一巴掌,梨裳用了全力,少年错愕,嘴角血迹殷红。
转瞬,他狠狠瞪着她,满脸的愤怒,好像一只随时要扑过来的小兽。
看到他这样,她心情却突然好了。用手帕擦去少年唇边的血,微微扬了嘴角,“这只是一个警告,别再对我露出刚刚那种表情。”
少年攥紧了拳头,瞪着她。梨裳从来没见沛顼这样看过她,他就算是生气,也只是微微皱眉而已。这个样子的慕渊,让她渐渐开始觉得有趣。
“你没有神力,打不过我的。”梨裳笑笑,却慢慢后退,“不想以后再被这样,就想办法变强吧。”她微微掀开车帘,车子正经过一片广袤的原野。蜿蜒大路的两旁,青碧无尽头的延伸,几片树林在远处安宁沉睡,白云也滚动着降落在上面。
这两天得日夜兼程了,这样后天大概就能到无盐城。
。其实要去西关,不用走无盐城,另有两条路可以直达。只不过现在庄珂必定在那些路上设下无数盘查埋伏。无盐城虽然兜了一个大圈,而且位于荒凉而危险的沼泽之地,但应该不会查的那么紧。
从无盐城出去后,往前走上十几里,便会到达涿鹿之野。
天色渐渐被一层灰暗的云覆盖,空气也开始变得潮湿粘腻,漂浮着一股子腐烂的味道。道路崎岖不平,蜿蜒着通向沼泽深处,两旁的水洼里不时冒出墨绿色的水泡,咕噜一声,仿佛谁在下面发出有气无力的叹息。这里有毒的虫蚁众多,隐藏了不少外界从来没看见过的生物,而且若不小心偏离了大路,很可能误入泥潭,最终被这片可怕的土地吞吃入腹,与其融为一体,因此这条路也分外的僻静。
莫悲赶着车小心翼翼地前行,如履薄冰。
慕渊刚刚从浅寐中清醒过来,掀开帘子看了看,轻叹一声。
“就快到了。”梨裳说着,递给他一个馒头。
他摇摇头,意思是不饿,她便收回来放进自己嘴里。馒头这种东西,在云境可是吃不到的,现在不吃个够本,以后想吃都没了。而对面的那个少年,自从白天被她打了一巴掌,就没再同她说过话。
“夫人,前面好像就是无盐城了!”
梨裳打开车门探出头,只见前方不断盘旋的浓雾中隐隐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方正的轮廓,厚重地坐落着。今晚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下,颠得她这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城门处有一个士兵检查,但也只是打开车门往里看了一眼,仔细看了看慕渊,就放行了。
无盐城很小,用石头铸成。房屋一座座的像洞窟一样,阴沉而厚重。街上的人大都衣着粗鄙,面黄肌瘦,背着筐娄匆忙来去。
梨裳有些纳闷,这么恶劣的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愿意住呢?
城太小,又鲜少有旅人,所以没有客栈。他们是这个月的第一拨访客。
城主是一个身形矮小的中年人,看上去挺老实。他将几人领到了他自己的家里,因为他家是城里最大的,也是唯一有空房给客人住的。
城主很热情,一直说着无盐城有客人来真是不容易。一进屋就见桌上摆好了酒菜,虽说不是什么上等佳肴,但在这种地方,能拿出这些东西也已经很不错了。
莫悲说要去看看马。这傻大个跟那匹马的感情这两天越来越好了,生怕把它给累着了。
梨裳也就由他去。
她让慕渊在桌前坐下,他一天没吃饭了。拿出根银针在每个菜里以及酒里都试了下,确定了没毒,才让他动筷。
而梨裳已经吃的挺饱,所以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汤,看着少年文雅地吃相。
半碗汤下肚,身上稍稍暖和了点。她用手托着脸,看着外面发呆。
突然,听到东西落地的噼啪声。梨裳转头,却见到慕渊用手捂着心口,眉尖蹙起,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而那两声声响,正是由于从他手中滑落的筷子。
怎么回事?
她站起来,却发觉身上有点热得不对劲,手脚都有些发软。
是菜和酒?明明已经验过了毒啊?
梨裳拉起慕渊,同时用化云术通知莫悲驾起马车去接应,可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没办法,只能先带着慕渊冲出去。
触手的皮肤烫的厉害,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慕渊的呼吸正在变粗,似乎难受得不行。
而梨裳也渐渐觉得身体的力气正源源不断往体外涌出,一股邪火烧上来,烧得五脏六腑都在融化,同时夹着一丝丝诡异的麻痒,像窸窸窣窣的虫蚁,顺着那股热力透到皮肤上来。
这是什么毒?这么厉害?
刚走到门口,忽然听到几声狂妄的大笑,“哈哈哈,陛下,臣救驾来迟,还望恕罪!”
梨裳抬头见到来人,暗道不好。11pbg。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眼前,身后跟着数名士兵,每人耳上都带着无音。那人笑得有几分狰狞,嗜血的目光盯着他们。
看来,是她低估这个庄珂了。
好热,呼出来的气仿佛都在沸腾。渐渐的,这股带着几分酥麻的热开始往下面沉去……
梨裳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用银针试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