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児一怔,脑海中浮现那一袭白衣透着凉意的背影,那一双墨玉般遥远又深情的眸子,可惜,人家不要她。
悦児摇摇头,苦笑道:“悦児这辈子,都守着哥哥,不嫁人。”
踏宇下意识的将手中的小手捏紧了些:“悦児,此话当真?”
悦児点头,强笑道:“悦児什么时候骗过哥哥,只是,哥哥要快些好起来才是,哥哥平安百岁,悦児便守着哥哥,终身不嫁。”
踏宇心中更苦涩,若是往日,他听了这话,只怕立刻便将她抱上马上,回到属于他们的地方,真真只是相守一世,再不求其他。可如今,若他去了,她不嫁人,他心中又不舍。
伸手捏捏她的小鼻子:“傻妹妹,哪有妹妹永远陪在哥哥身边的。这样人家看了会笑话的。”
悦児摇摇头,软软糯糯的声音都是着急:“谁敢说哥哥的坏话,我便诛他九族,十族,一百族。”
踏宇摇头,勉强笑道:“走罢。”
等到黄昏的时候,悦児终于找到个小屋子,卫维忙里忙外,将小屋子收拾妥当,悦児才推着踏宇进去。
环视一下四周,悦児满意笑道:“哥哥,我们便在这个地方住一阵子。国事什么的,就先交给卫绮和辰时哥哥打理,我们什么也不理,安心养病。”
踏宇点头,丝毫没有倦意。悦児看他精神甚好,一天都没有再呕过血,心中也欢喜。连忙唤卫维去外边买了柴米油盐回来。
悦児将踏宇推到院子里坐下,笑道:“哥哥,看我大展厨艺吧!”
说着跑到不远的小灶上摆弄,许久,才哭丧着小脸唤站在门边强忍着不冲上来的卫维:“卫维,我不会生火。”
等三个时辰过去后,卫维已经忍不住满头黑线,这位小公主,哪里是不会生火,根本就是连饭是怎么熟的都不知道,只一个劲的问怎么米怎么还没长大,还没长大!拜托!米要放锅里煮开了才会长大好吗?
他忍无可忍,只得把悦児赶回踏宇身边,自己动手忙活起来。
悦児自知理亏,乖乖的搬过小凳子坐在踏宇的轮椅旁边,低头玩着踏宇的手指。
此时暮色黄昏,这小院子里却一片安详喜乐,悦児觉得此刻应该是称之为圆满了,踏宇嘴边一直带笑。
等卫维将色香味俱全的饭菜端上桌,悦児两只大眼睛都快燃烧了:“卫维,原来你这么多功能的!我以为你只会打架和降温。”
卫维:……
就连踏宇,也赞许的看了卫维几眼,卫维脸红耳赤,端着一大碗悦児硬塞给他的饭菜,飞身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上吃去了。
悦児笑眯眯的为踏宇布了一桌子菜,自己也吃得不亦乐乎:“哥哥,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错?若那三年我们没有收回楼国,再打叶国,现下应该在这天泽大陆的某个角落过这平民般的悠然日子了。”
踏宇将碗里的肉肉夹到悦児的碗里:“若是那样,只怕我们早在无数的追杀下活活累死了,哪里来的悠然生活。”
悦児蓦然想起那几个月的流亡,嘿嘿一笑道:“也对哦。那现在也不错,我们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踏宇点头,望着悦児吃的正香,没怎么动筷。
等卫维收拾了碗筷,依旧回到树上,看着石桌前两人谈笑的样子,殿下和公主的感情,让人羡慕不得。
在这样的夜晚,踏宇殿下偶尔流露出来的感情还是瞒不过卫维的眼睛。
都说踏宇公子一世风流多情,可谁知道,他心中,也是苦了一辈子啊!
而卫维不远处的树上,也默默坐了个人,一袭白衣承了无数的风华,眉目如画,正怔怔看着小院子。
是夜,悦児正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了对面的床上竟然没有人,心中一惊,连忙推门走出去。
踏宇正在石桌旁,石桌上点了一盏灯,他正坐在轮椅上,写着什么,偶尔停笔。
悦児跑过去,踏宇连忙将底下的纸翻上来盖着,转头道:“怎么起来了?”
悦児松了口气。道:“哥哥,这几天我总心神不宁,总感觉……不说了,哥哥在写什么?”
踏宇在纸上落笔写了几个大字:“思卿之心,日愈……”转头见悦児的小脑袋还好奇的探着,笑道:“怎么?要偷看哥哥写情诗?”
悦児恍然大悟,惊讶道:“哥哥,原来你还要写情诗?我以为你只负责收情诗。”
踏宇转过头,笔尖上的一颗墨滴滴下来,晕了宣纸,低声道:“这世间,总有爱而不能,求而不得,莫非妹妹以为,想要的都能有?”
悦児看着昏黄烛光下的踏宇完美的轮廓,一时被这话引起自己心中对墨离的感情,没再回答。
踏宇转头看她呆呆的,看着她:“想什么?”
悦児摇头,飞快道:“没呢,对了,哥哥喜欢哪个姑娘?哥哥这么好,怎么会爱不能,求不得呢?”
踏宇摇摇头,移开视线放回纸上:“我爱的姑娘,这辈子都不可能对她说出来,我这辈子,能以这样的身份去爱恋她,已经心满意足。直到现在,我心中也很欢喜,很圆满。”
悦児看着他,突然觉得,哥哥说这番话的时候,好忧伤。
悦児忍不住道:“哥哥,你是为了那姑娘才落下这般心病的么?”
踏宇捏捏她的小鼻子:“傻妹妹,怎么会?”
等悦児终于又回屋睡去,踏宇才提笔写上几个字,叫了坐在树上的卫维,将纸张折好放到他手上:“送去给宁辰时。”
卫维点头,刚要转身,只听踏宇又道:“你和卫绮,我不在以后,也守着悦児,如我在这般,对她。得令了?”
卫维心中一酸,低声坚定道:“殿下,定不辱命。”
第二日。
踏宇精神更好,把赖在床上的悦児拖起来,等她洗漱完,拖着她便一起逛了一整天的集市。
等卫维提满悦児的战利品跟在身后回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刻。
悦児忙把买到的好吃的都摆上桌,笑道:“卫维,今夜你不用动手了,看看这些买的都好吃不好吃。”
话还没说完,便刮起狂风,铺天盖地的乌云已经笼罩下来,悦児不满的和卫维将东西收回屋内:“这三月的,也好意思下大雨。”
夜幕降临了,天空却还很压抑,怎么也不降雨。
悦児半夜被雷声吓醒,却立刻听到掩盖在雷雨声中的咳嗽声,声声刺耳。
悦児慌乱的从床上下来,掀开层层帷幔,看到正躺在床上拿着手帕咳嗽的踏宇,心中一痛,连忙扑上去:“哥哥,哥哥!”
又对着站在门上的卫维吼道:“把帝都最好的大夫和宫里的御医全部抓来,全部抓来!”卫维心中一惊,也听到了踏宇的咳嗽声,飞身冲进雨中。
踏宇好不容易压下咳嗽,看着悦児把层层叠叠的被子全压在自己身上,小心想收好手帕,却被悦児抢了过去。
悦児看着手上已近浸满血的手帕,又是一阵豆大的泪滚下来:“哥哥,你骗我!”
踏宇伸手扯过手帕丢在一边,拉着悦児坐在床沿,强笑道:“这雷雨太大了些,悦児又该怕了,今晚哥哥恩准你陪着哥哥睡。”
悦児摇头,豆大的眼泪越流越快,她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
外面的雷雨仿佛又大了些,踏宇终究是忍不住,又呕出一口血来,悦児慌忙拿起衣角替他擦,几乎要泣不成声:“哥哥……哥哥……不准……”不准走!
踏宇坐在床上,背上垫着软软的被子,可喉中的热意却一阵强过一阵,又忍不住,温热的血便从嘴角流出来。
昏黄烛光被这雷雨声惊得不断摇曳,踏宇看着慌慌张张一脸是泪的悦児,心中无力,悲从中来。
他去了,谁夜里给她讲小话本伴她入睡?
他去了,谁在寒冷的冬天给她捂暖手脚,让她安眠?
他去了,往后若她被人欺负了,谁还替她出气?
他去了,每一个狂风暴雨的夜晚,她又该怎样的睁眼缩在被窝里到天明?
他去了,可还有人,代替他宠着她,爱着她?
踏宇抬手摸摸她满是泪痕的小脸,眼中都是悲凉。
他是真的要去了,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这一生,在他为她建起的那座江南被烧毁的时候,在他昏睡醒来看到她乞讨来的包子的时候,在他看到她小心翼翼藏着的被打得伤痕累累的小手的时候,在他累极回首看到她在数千江州守卫的眼下褪下背上衣服的时候,已经燃尽了。
他郁结于心,他不能释怀,他辗转反侧,可又能怎样?回不到过去。
他爱恋于心,他求之不得,他牵肠挂肚,可又能怎样?始终是妹妹。
他终究是放不下,所以呕血成伤,他终究是放不下,所以大限将至。
喉间又一阵温热的湿意,踏宇只得微张唇,任由那腥甜的液体流下来,看着悦児惊恐的眼神,只觉得恨不得把她敲晕,让她看不到这样的画面。
“哥哥,大夫们就快来了,就快来了。你等等,你等等……”悦児几乎要失声,哥哥,她的哥哥,她最爱最爱的哥哥,怎么能就这么去了呢?
哥哥,你且等等啊……
可谁都知道,纵然是世上最好的大夫来,也没用了……
踏宇费力的擦着悦児脸上的泪,只觉得眷恋和不舍,外面的雷雨似乎未曾想过要歇下,正如他要流逝的生命一样,未肯为眼前,他此生最心爱的姑娘停留过半步,良久,踏宇开口,俊美的脸上都是苍白的笑意:“悦児,哥哥曾说过守你百岁无忧,而今,哥哥不能做到,是哥哥今生唯一的遗憾。”
说罢又歇了会儿,仍旧笑道:“哥哥从未曾去过江南,所以,悠然殿其实一点都不像江南对不对?没有江南的烟雨朦胧。这么多年,哥哥一直都在骗你……”
悦児只摇头,泪水比大雨还急,不一会儿,便顺着踏宇修长的手指,浸湿了整个衣袖,踏宇慌乱异常,他这一生,最见不得她哭。
“悦児,还哭,哥哥便去了……”
悦児心中大惊:“不要,不哭,悦児不哭,明儿起床,哥哥再带我去逛集市,今儿那个老板说明天一定有我要的那个样式……”
踏宇心中一叹,轰然又是一股血流。
悦児慌忙擦干净了,又不敢哭:“哥哥……不要走,不能走……你走了,悦児也活不成了……”
踏宇心中更为沉重,道:“墨离公子,举世无双。他,是极爱你的,可能由于别的隐情,不能与你在一起……若他日哥哥不在,他定然比哥哥更宠你……”说到一半,他便再也说不下去。他如何甘心?他又怎么能不甘心?
唇边的血却没再停过,犹如一条鲜艳的血河,缓缓留下,踏宇费力道:“悦児,好好活着……这是哥哥最大的愿望。”
悦児小脑袋拼命点着,小嘴只道:“哥哥……哥哥……”
踏宇转头看看旁边摇曳的烛火,仿佛看见这二十多年来的种种与悦児生活一起的幻象,从小到大,温暖又美好,转头,看着眼前已经难过得一塌糊涂的妹妹,舍不得,他真的好舍不得!
就这么一直看着,一直看着,深深看着,他一生最爱的姑娘。
悦児被这样炙热又幽深的眼神惊住了,她第一次,看到哥哥这样的眼神,那样的伤痛和不舍,那样的爱恋?爱恋?悦児晕乎乎的,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踏宇想提起力气,伸手想抱抱近在咫尺的悦児,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只一直修长的手无力的替悦児擦泪。
油灯茎枯,踏宇用自己此生最后的力气,笑道:“悦児,哥哥先去了……”
悦児,哥哥先去了……
话音未落,一双眸子已经合起,停在悦児脸上的手轰然滑落,噗一声打在层层棉被上。
窗外一声惊雷,摇曳的烛光在那一刹那终于消失在黑暗中。
悦児只看见他闭眼的那一刻,怔了半响,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哀痛,扑上去哭喊道:“哥哥!”
这一声凄凉的哭喊,透过那层层的雨幕,穿过惊天的雷声和雨声,传进带着一群衣衫凌乱的大夫进来的卫维耳中,也传进依然坐在院外那颗茂密大树下已经浑身湿透的白衣的男子耳中。
悦児扑在踏宇越来越凉的身上,一声一声的哭喊着哥哥,哥哥,却再不似以往那般,得到一个温柔的声音:“悦児……”
再也听不到了,她的哥哥,在这雷雨交加的晚上,永远的闭上那双温柔的眼睛,再不会回应她了。
哥哥……哥哥……
你怎么忍心丢下悦児呢?
呜呜,悦児哭出声来,本来就是软软糯糯的嗓音,却带了沙哑的哭声,一遍一遍叫着她已经没有呼吸的哥哥,那凄凉伤痛,犹如突然失去了全世界的人儿,外边跪着的一群半夜被叫醒衣衫不整冒雨赶来一肚子怨气的大夫们无不动容,竟也不知道脸上的是雨是泪……
悦児的哭声,犹如这肆虐了一整晚的暴雨,没有停歇过。她哭着嗓子都哑了,她哭得肝肠寸断,却再没有那样的话语,那样温柔的眼神,着急的问她:“悦児?怎么了?告诉哥哥?”
在她最伤心难过的时候,再没有那样一双坚定的双手,温柔替她拭泪。
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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