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宝姐姐清高的很,我做不了的事儿,她——也不屑为之。”又想到前世宝姐姐那句“欲偿白帝凭清洁”,黛玉干脆结了,“太子殿下,我要禀的就是这些。太子如何看待?”
这真是……云涯摇了摇头,叹息:“什么都让你说完了,我还有什么好‘看待’的。”
“多谢太子。”想了一通前世今生,伤感倒是没那么重了,黛玉继续抢先着福礼,进一步堵对方的话。
云涯不由有点堵心,皱眉:“我还不是为了你。”
这话说的颇为直白,黛玉不知道如何接下。真有些后悔,得了安心便有些失了谨慎小心,刚刚倒有些前世对宝玉的那般刺头儿的态度:且不管他是合缘由,抢先一步给堵死了。侵了别人又伤了自己,终是不妥。
看她忐忑不安的模样,云涯却反而觉得好笑,走近了一步,轻笑:“我刚刚还在想,你、应该不至于为了个商女欺瞒于我。”
黛玉脖子有点儿发烧,刚刚她确实有些“巧舌如簧”的冲动。幸亏止住了,要不然,以云涯的通透与敏锐,只怕,自己以后没脸再见他。
“那你再休息会儿,我去看看云诺。”就算当了太子,云涯还是逃不过给自家小叔叔当保姆的宿命,正要赶去“监工”,却见黛玉也一起跟了出来,不由有些担心,“府里还在动工,灰尘大,你还是进去为好。”
“太子放心,我没那么娇弱。”黛玉拢了拢毛毛领子,向远处看去,不由停下了脚步,那景,那人,那情,实在萧瑟得让人心寒。
后院处,无砖无瓦,也无树无花,只有一潭清清冷冷的水。平如镜,带着霜,云诺就蹲在寒潭旁,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拨弄拨弄着,方显示他还是个活人。
大红色簇新的袍子,在一片灰白的后院里头,反而显得更寂寥,更可怜。
“这潭水……”黛玉远远看着,竟是说不下去,还颇想哭一场。
一同长大,云涯哪里会不了解云诺。况且,云诺,心思从来单纯通透得很,无论是爱还是恨,从来都不用猜的。
“来年夏天,这里会是满池的红莲。”
云诺看到了他们两人,吐了那狗尾巴草来,指了指寒潭旁的空地,鼓起了腮帮子,不知道是在跟谁怄气:“我让他们在这里加个亭子。亭子都是要写东西的……我反正是不会的,你们……帮个忙吧。”
云涯摇头:“你自己写。”
云诺更拗,干脆撇开头:“才不要!”
“你还真是……”云涯不惧做太子对着满朝文武,可真是拿云诺没辙,只得转身,对着黛玉,“你帮他写罢,浅显些,让他自己学着!”
黛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满心的复杂,看着别人送上笔墨纸砚,轻轻巧巧的,只书了一首五绝,确是浅显:
寒冬数莲子,盛夏簇红绿。
深情何须许,一潭漾心漪。
云诺看着,倒是扯开嘴角笑了:“还不错,我将就看得懂。”
黛玉放下笔,复杂地看着云涯——云涯对她摇了摇头,黛玉明了,无言地退开。她与云诺不熟,却知云诺是个死心眼的,留他们两人,云诺大概不会那般逞强。
见黛玉离开,云诺斜着眼,毫不客气地瞪着当朝太子:“你真不写?比女孩子还别扭!”
云涯看他一眼,无言地执笔,同样是一首五绝:
渔光篙叠影,摇蓬水迷离。
画梁三折戏,浅唱金缕衣。
云诺读得艰难,不由翻白眼:“就你卖弄,这首我看不懂!”
“我本就不想帮你写这些”云涯扫他一眼,又皱眉,“总让人代笔,你打算给谁看?”
“有人帮忙写就行了,我已经不想学什么诗了。”学诗的由头早就不在了,云诺只需要做个纨绔的小霸王,继续这般没心没肺,怯懦又憋屈地活下去……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简单解释一下可怜的呆霸王的“斩立决”:
第一次,薛蟠为了香菱,聚众打死冯英,真是该死,可偏偏使了银子,逃过一劫;
第二次,薛蟠跟留学生醉酒斗殴,注意没有当场打死,而是薛蟠扬长而去后,暗娼馆怕担事儿,把重伤的留学生扔了出去,导致死亡。这种情况下,按照律法,其实可以不判薛蟠死的。
仅仅针对打死留学生的,如果薛蟠还有门光鲜的亲戚,有人能说说话,最多也就判成斩监侯(死缓)。
但是,偏偏这个案子落到了云征手里,旧案被翻了出来,云征又有意往重了判,那薛蟠是非死不可了。
逃过一劫是因为权势,非死不可是因为更大的权势,这不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而是歪打正着了……
第90章 葫芦官终得死不瞑目晶莹雪谋死地后生
夏家人并着一帮混子被拖进大理寺时;正逢宝钗与水溶在门口等待着;闻着那腥臭的酸味,看着那蓬头垢面,宝钗紧紧皱眉;真不想承认;那破口大骂的泼妇是自己的“嫂子”。
夏金桂糊了一脸腌臜雾,脏得活像个泥鳅,偏还能瞧见宝钗,还要骂:“果然是你这小蹄子作得!偷鸡摸狗勾搭汉子,还让人家县主帮你顶着……你这小蹄子……”
一声声的叫骂实在不堪入耳,水溶一面不让宝钗上前;一面示意侍卫,赶紧将这泼妇堵了嘴!
宝钗隔着人,淡淡的,看得明白:“看来,她是将林县主当成了我。弄得这一身,还被拖进了这里……自作孽。”
水溶不由皱眉,想问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宝钗自认不需与他解释——北静王一向爱管闲事,最喜欢通透人心,还清高得很,自以为是;自己不由一介郡君,还是个破落户,且由他想。
水溶却摇了摇头,有些好笑:“薛姑娘,本王并不认为这场误会,是你故意为之。依薛姑娘的才智,不必假借他人之手。”
水溶的禁军撤出了薛家,夏金桂便可肆无忌惮地蹬鼻子上脸的闹——敢在四品郡君跟前撒泼,这不是什么失德,这是明明白白违了当朝律令。
泔水车,是宝钗准备好的,甚至这馊主意也是宝钗命人透露给夏金桂的;是以,夏金桂才会埋伏在宝钗回家的路上——哪里知道,县主姑娘先走了那条道,偏巧被错认了。
“多谢王爷。”女子无才便是德,水溶这句,真不算是夸。
小兔子似的,战战兢兢的脚步声传来,香菱完成了“差事”,赶紧出来“复命”。香菱整张脸儿都是惨白色,只有脸颊处稍稍带了些红晕,宝钗仿佛没看见似的,替她裹好了黑斗篷。
“多谢王爷帮忙通融。”宝钗微微福礼,表达谢意,又道,“我需立即送香菱到庄子上,还得去林县主处赔礼。总之……多谢王爷厚谊。”
被救了两次,宝钗也算熟知了水溶乖僻的个性,没说“王爷千金之躯不宜长留此处”之类的客套话,免得徒然惹人厌。
“那本王也不送了。”人家的家事,不好掺合太多,水溶想了想,只是提点道,“林县主一向和善,况且,这只是一个误会。”
“别人和善,我也不能蹬鼻子上脸。到底是因为我。我与林县主乃是知己,不必如此拘礼,却也不能失礼。”宝钗端得平和,又福了一福,便带着香菱匆匆离去。
陪人进这满是血臭味儿的大理寺监牢,看到的却还是一场平平淡淡的戏,水溶却也习惯了,毕竟,他早就清楚:“这姑娘,天生就是个尼姑的性子,一点都不讨喜。”
大理寺的牢狱脏得很,既然没什么可再看的,水溶也快步离开,因此没有注意到后面传来呼喊——“来人,来人啊,我有话说,我、我要见肃王!”
那是贾雨村,没打的没了个人形,满脸的血污,扒在栏杆上,虚弱又焦急地大呼——他没看错,他绝对没看错,刚刚那从薛蟠的牢房里头出来的女子,眉心一点朱砂,五官也像极了当年的甄夫人,那是甄英莲,那才是真正的甄英莲!
贾素瑶是假的,这个才是甄英莲!李代桃僵是荣伯府那帮人的主意,他要告诉肃王,他要离开这里,这是地狱,他不能再待在这里……只要有功,他一定能出去!
缓慢而轻巧的脚步声传来,不像是狱卒,难道真是能救自己的人?贾雨村惊喜地一抬头,却猛然愣住:“宁、宁国公?”
贾敬还是一身水蓝色的道袍,腕子上搭了个拂尘,真像个和善的出家人。
“宁国公,我、我……”
“看样子,你又想起了些别的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贾敬叹息一声,却是眉眼弯弯,“那帮丢死人的孽畜,到底还落了多少把柄在你手里?”
“我、我……宁国公,求您救我出去!我一定给您做牛做马,一定……”
“我为什么要救你?”贾敬捻了捻拂尘,好笑地看着他,“我花了那么大力气把你弄进这里,再把你放了,可不是功亏一篑。”
贾雨村顿时瞪圆了眼睛,满满的血丝,颇为吓人。
——怎么可能是宁国公害他!宁国公有什么必要去踩他,去踩荣伯府!
“呵,理由,你不必知道。”
当天傍晚,懒洋洋的狱卒来送饭时,方才发现,罪臣贾雨村死了,七窍流血,难看极了。狱卒吓得把饭都扔了,赶紧送去仵作房,却查不出丝毫的毒物痕迹。
……
既然夏金桂已经进了大理寺,那香菱便可安顿在家;宝钗回了家,匆忙安抚了一番母亲,又吩咐别这么快闹休妻——夏金桂可以趁火打劫,可薛家绝不能落井下石,否则,自家的名声真得臭到了那粪坑里头。总归,她都进了大理寺,难道还能折腾么。
洗了澡,去了一身的牢房味儿,再换了衣服,之前打发出去打探消息的小厮也回来了,确定:“林县主回了家,确是被吓着了,不过,没说要闭门谢客。”
宝钗匆匆擦头发,吩咐莺儿:“快备车,我得去林府赔礼。”
“不带点什么去?”莺儿懵了,赔礼赔礼,总得带点礼啊。
“我若是此时去北静王府送‘谢礼’,非得碰一鼻子灰。”宝钗无奈,却始终清醒,“林县主也是如此——世上,总有这种人,你去端着笑送礼,他们反而回给你一身的刺儿。”
黛玉也刚刚洗完了澡,正穿着里衣,捻着柔软的头发细细擦着,听闻宝钗来了,连忙吩咐丫鬟赶紧给穿上衣服,却迎面碰上还带着淡淡湿气的宝钗,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拽进屋,吩咐人点好炭盆。
黛玉拉着人坐下,不由嗔怪:“宝姐姐,你也真是,这么冷的天,不怕头疼!”
宝钗摇摇头,示意自己没关系:“我没你那么娇气,况且,嫂嫂冲撞了你,往大了说,为视朝廷律法为无物。纵使你性子好,不追究其他,薛家也必须有人出面,给你一个‘交代’。”
“你……”黛玉拧着帕子,凝了双眸。
她是真不懂,为何宝姐姐还能这般冷静——薛蟠都要被杀头了啊!当年,听闻哥哥被抓进大理寺,她六神无主,差点被人陷害,铸成大错,哥哥只是她的堂兄,那时她与哥哥还不算亲近……现在要被杀头的那个,可是跟宝姐姐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的亲哥哥啊!
“我这般,在他人看来,无情无义,真是讨厌的很。”宝钗忽然自嘲一声,又对着黛玉通透的眸子,难得的坦诚,“你大概不知,我叔叔家的兄妹两个现都寄住在我家里头。”
黛玉怎会不知?不就是薛蝌和薛宝琴兄妹俩么。宝琴美艳至极,才华也好,当年,外祖母还曾想要将她说与宝玉。
“我那堂妹名为宝琴,本是许了梅翰林家,三书六礼都过了一半。可对方倏忽听说我哥哥犯了事要杀头,竟是不管不顾退了亲。这名声,可比寡了还难听。因为家里乱,没瞒住,宝琴差点要投井;我没法子,只得让堂兄时时刻刻看着,一步都离不得。”
“母亲没了诰命,没脸见人,也求不来什么。薛家剩下的,可不只有一个我。”宝钗微微攥紧了手中的帕子,硬撑着,“若我也哭倒下,这个家,可不得就这么完了。”
黛玉心中悸动,却僵着瘦弱的身子,不管是劝还是安慰,甚至是那份难以理解的怨,她什么都说不出口。她不是宝钗,做不到,甚至不敢想。
精致的眼角微微带着水汽,或许是头发还没擦干之故。宝钗不着痕迹地给抹了,又低声道:“这些话,我只与你说;跟别人,没什么可解释的。”
“若易位而处,我做不到宝姐姐这样。”黛玉摸摸自己的心口,觉得,可笑。
若是自己,摊上这比泔水还腌臜的事儿,纵使一刀抹了自己又能如何?不过是留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给别人说嘴儿,什么保得清白,保得名声,空荡荡来,赤条条走,留了片白茫茫的大地,腾给别人继续粉墨登场——又有谁会谢你这份自知之明!
“别把你给招哭了,我可是来赔礼的。”宝钗叹一声,歉一声,又道别一声,“家里还有事儿,我必须得走了。我家现在跟过街老鼠似的,你也别跟我走太近,小心扯上自己。”
“宝姐姐……小心。”想不到什么体贴的嘱咐,宝姐姐远比自己妥帖。黛玉送到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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