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朗和玄裳对视一眼,一个面带微笑,一个却是脸沉如水——
他们什么时候,和武林盟成了“我们”了?
燕玄夜坐直了身体,恨恨对霍南风说道:“调虎离山?”
霍南风缓缓摇了摇头,他双手负在身后,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燕玄夜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说道:“你这次来,是真的想和上官金虹决斗?”
他突然之间完全明白了,当日他离开之时并没有去找霍南风,就是不想在将要和上官金虹对上之前让他分心。
霍南风跟了来,一路行来路途固然比对着荆无命这块木头有趣多了,却也知道对方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当时霍南风主动出手向上官金虹邀战,为的恐怕就是将本来会成为武林的一场浩劫,压制在他能控制的最低损失上。
霍南风转头看向燕玄夜,他的目光依然深沉如同黑夜的大海,深邃得让人无法轻易看透。
此时他却用前所未有的认真目光看着燕玄夜,对他缓缓点了点头。
燕玄夜微微皱眉,霍南风负在身后的手不由得轻轻握紧,就连玄裳和谢清朗都对视一眼,觉得房中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惊天教主是个多么骄傲而肆无忌惮的人,江湖上恐怕没有比他们三人更了解的了。
霍南风这段时间一直跟在燕玄夜身边,玄裳他们当然是知道的。玄裳当然隐隐猜到,武林盟主绝不会是为了自家教主而陪他去探龙潭虎穴。就连谢清朗,也清楚身为武林盟主,霍南风身上背负的责任有多重。
谁知燕玄夜却又重重锤了下床,后悔地说道:“早知如此,那夜我就该和你一起上,攻上官金虹个措手不及!”他追悔莫及地继续说道:“也不会给了荆无命可乘之机了。”
霍南风深深看了燕玄夜一眼。
燕玄夜冲他露齿一笑,道:“怎么?以为我会生气吗?”
话题渐涉私密,玄裳和谢清朗都有些坐不住了。
幸好此时门外传来教众的声音:“教主,金钱帮那边有新的消息,李寻欢和上官金虹约了五日后决斗。”
“啧……”燕玄夜轻叹一声。
玄裳皱了皱眉。
谢清朗眼睛却是一亮。
霍南风却伸手轻轻扣了扣桌子,突然低声说道:“胜负各半。”
上官金虹在兵器谱上排名尚在李寻欢之上,可小李飞刀在江湖上,却早已是超越了兵器谱的,神一样的存在。
“六成。”燕玄夜眯了眯眼,仔细想了想后说道:“李寻欢有六成胜算。那日我看了你和上官金虹动手,李寻欢的飞刀,或许真的是子母龙凤环的最大克星。”
上官金虹的子母龙凤环招式纯熟,几乎已找不到破绽,就连霍南风,在没有把握之前,暗器都不敢轻易出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燕玄夜那日在一旁看得分明,他的刀对上上官金虹,恐怕也是输多赢少。并不是说惊天教主武功便不如李寻欢了,这江湖上的武功,有时候也讲个相生相克。
“我要去看!”燕玄夜更加兴奋了,“这一战的精彩,绝不会输给西门吹雪和叶孤城当年紫禁一战。”
霍南风似乎受他感染,脸上也露出了淡淡笑容:“可这一次,没有人再会去阻止决斗的结果。”
“不错。”玄裳也接口道,惊天教和武林盟若真是联手,金钱帮也难在江湖兴风作浪。上官金虹此生最大的失算,恐怕就是算漏了从来都是死对头的武林盟和惊天教,竟然会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突然携起手来吧。
玄裳这样想着,看着现任的武林盟主霍南风,就觉得更加顺眼起来了。
这一次去金钱帮总舵,霍南风坚持用马车。玄裳和谢清朗先行一步,当地武林盟的人也已秘密前往。
可武林盟和惊天教的头,却坐在马车上直到第三天清晨才到了目的地。
上官惊鸿和李寻欢的决斗日期,便在第二日傍晚。
燕玄夜再见到李寻欢的时候,他难得没在喝酒。
阿飞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那个俊美异常的青年脸上,仍然如初见时一般,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在每次看向李寻欢的时候,露出一点掺杂着隐隐担心的骄傲来。
“莫要担心。”初见时那个潦倒落魄的沧桑男子好像已经洗尽了铅华,李寻欢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他的手也已不再颤抖。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放在了阿飞的手上,微笑着看着他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阿飞没有说话,他盯着桌上的酒瓶和空着的酒碗过了许久,才替他们各自倒了一杯酒,道:“我记得第一次见面,便已经说好,等我有能力的时候,一定会请你喝一杯酒。”
酒碗被倒满,清冽的酒液印着浅碧色的酒碗,也印着阿飞那双坚定的,始终清澈如昔的眼睛:“来,我们喝酒。”
“阿飞。”李寻欢的声音更加温和,他本就是个温暖的,对身边的人都充满了爱的人,但却总是对自己太过苛刻。可是现在,在年轻的,勇敢的,坚定的恋人身边,他也终于被他感染着,对爱情也变得勇敢了起来,“就算为了你,我也一定会回来的。”
阿飞的手一颤,那双握着剑都从来不会颤抖的手,此时却洒出了碗中的酒。
“阿飞……”李寻欢的声音低沉了许多,他主动地,凑过去吻在了阿飞的唇角,“这杯酒,等我回来,我们再喝。”
燕玄夜腿上的伤还未好,霍南风扶着他站在门口,原本要迈步进去的人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转过身来,对霍南风说道:“我们还是莫要打扰他们了。”
这样的温馨宁静,是属于恋人们的,最美好的时光。
任何人都不忍心去打扰。
霍南风没有问为什么,只是依言扶着他又往外走去。
等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燕玄夜才道:“郭嵩阳是个不错的人,可他却并不了解李寻欢。”他想着李寻欢脸上重新找回了自信的笑容,想到他温暖的微笑和目光,这是一个并不需要别人为他做出这样牺牲的男人。
他永远都在牺牲着自己。
“幸好,他遇到了阿飞。”霍南风将燕玄夜未尽的话说了出来,“也只有阿飞,才能让昔日的小李探花重现风采了。”
“嗯。”燕玄夜觉得刚才那样的安宁实在太过柔软,让他的心都跟着暖了不少,可是……
他的目光突然飘向了客栈外的一个转角,伸手扶在了墙上,对霍南风点了点头。
霍南风松开手,猛然拔地而起,朝拐角直掠而去。
龙啸云的脸色从来没有这么难看过,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几次上门请武林盟主给自己一个公道,却始终得到不冷不热的回应,后来对方干脆对他避不见面了!
本来,他还以为霍南风为了对付金钱帮,所以才会如此忙碌。
可现在他彻底明白了!
龙啸云也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了玄裳临时找到的惊天教落脚点,燕玄夜正大刺刺地躺在房中一张舒适的躺椅上,霍南风正毫不避嫌地亲自往他背后放着枕头,嘘寒问暖,简直体贴到了极致。
若不是穴道被点,龙啸云真恨不得将耳朵也堵上。
可他现在却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
“想不到堂堂武林盟主,竟然甘心成为惊天教主,这个魔教妖人的走狗!”龙啸云忍无可忍,终于睁开眼恨恨说道。
“呵……”燕玄夜冷笑一声慢悠悠说道:“龙啸云,你以为刚才在李寻欢那里,只有我们发现了你的行踪吗?”
龙啸云脸色变得更加难看起来。
“李寻欢和阿飞怎会没有发现你?”燕玄夜继续道:“尤其是阿飞,他武功绝对比你高多了,就你那呼吸声,全客栈恐怕就你自己以为隐藏得很好。可你知道为什么,他们压根没管你吗?”
龙啸云的脸色变得铁青,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两个贱人!毁我一生……”
“毁你一生的究竟是谁?”霍南风突然打断了龙啸云的话,“李寻欢割爱远遁,十年未曾扰你分毫。现今重出江湖,也从未涉足你的生活。可你呢?”
他身为武林盟主,平日说话本就颇为威严,此时更是毫不留情地对龙啸云说道:“只能怨天尤人,竟将责任全推到对你全心全意的兄弟身上。龙啸云,你夫人携子远游,昔日兄弟对你视而不见,你可有想过,你的一生,究竟被谁所毁?”
他缓步朝龙啸云走去,冷冷说道:“尤其竟为了一己之私,投靠金钱帮,试图引得江湖打乱,纷争四起……实在不可饶恕!”
霍南风的话音刚落,一掌随手拍出,正好印在龙啸云丹田之上。
原本铁青着脸的人,猛然喷出一大口鲜血来,被封住的穴道已被霍南风强横的掌力冲开,可他整个人却萎顿在椅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今日我以武林盟之主的身份废你武功,兴云山庄是你祖传基业,你仍是兴云山庄之主,但从今以后,莫要再踏足江湖之争。”
霍南风绝不是公私不分之人,他敷衍龙啸云,并不是因为恶整龙啸云的是自己的心上人,而是龙啸云本身该受到惩罚。
江湖私怨他不会理会,但勾结金钱帮,出卖白道武林利益,就不能姑息了。
“至于你夫人……”霍南风从袖中抽出一张纸来,淡淡说道:“这是她的结义姐妹林仙儿送到武林盟的和离书,你好自为之吧!”
一张白纸,字迹飞扬无比,只落款名字的字迹龙啸云此生不会认错。
如同那个温柔婉约的女子,当年追在李寻欢身后娇羞行来,瞬间便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也改变了他一生的轨迹。
鲜血合着眼泪顺着龙啸云的脸庞缓缓流下,闭上眼睛的瞬间,脑海里却不是结发十年的妻子,而是义弟李寻欢,烛光下深深看着自己,又是惊讶又是哀伤。
那样的目光,让他记了整整十年,逐渐如芒在背,让他忘记了昔日义结金兰之时的誓言。
“上官金虹……”龙啸云终于缓缓开口了,“子母龙凤环分开脱手之时,便是小李飞刀最大的机会。”
燕玄夜和霍南风对视一眼,这便是燕玄夜说李寻欢有六成胜算的缘故了。
龙啸云再次闭上了眼,这场纠缠十年的爱恨,终于就这样谢幕了。
时间一晃而过,十二个时辰实在过得太快了,尤其是对恋人们而言。
燕玄夜再见到阿飞,他正抱剑站在金钱帮外,独自一人,李寻欢已经不在他身边。
霍南风跳下马车将燕玄夜也扶了下去,两人走到阿飞身边,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这个沉默的青年安静地等待着。
金钱帮中同样一片安静,他们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等到玄裳带来的人和武林盟的人一起,将这个地方整个包围了起来,金钱帮的帮众都没有丝毫动静。
直到……
门“吱呀”一声轻响,金钱帮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李寻欢缓步走了出来,眉眼带着浓浓的疲倦。
霍南风扶着燕玄夜和他擦身而过,轻声说道:“马车中有酒,是今年新酿的梨花酒。”
玄裳和谢清朗跟在二人身后进入,李寻欢既然出来了,那么上官金虹必定已经……
死了。
上官金虹的脸上带着惊慌的神色,眼睛仍然睁得大大的,充满了不可置信。
小李飞刀并没有插在他的咽喉上,而是在低一些的位置,锁骨上面,鲜血浸湿了他领口的白色内衣,却被黑色的外袍吞噬掉了所有痕迹。
荆无命就站在他的身边,他不仅脸上没有表情,就连目光都变得空洞起来。
原本在双眼中肆虐的寒风没有了,他的生命好像已经随着上官金虹的死去而抽空了。
燕玄夜有些同情地看了他一眼,对霍南风低声道:“走吧。”
他已经不想出手对付荆无命了,哪怕对方给他带来的伤还没痊愈。
李寻欢终于还是赢了,他们都没有问他是怎么赢的,只是一向从容得仿佛天下在握的上官金虹,临死之前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毕竟也只是个人,是个人就会有弱点,也会害怕,也会恐惧。
等他们出去的时候,马车已经消失不见了。
玄裳和谢清朗带人去善后,燕玄夜有些怔怔的,仿佛不太相信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你说……上官金虹究竟得到了什么?”燕玄夜有些怔怔地问道。
“我十七岁的时候挑战叔叔,也有很多人骂我疯子。”霍南风轻轻笑道:“我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又何必去管别人的看法呢?”
“也是……”燕玄夜也笑了,荆无命抱着上官金虹的尸体从他身边经过,他也没多看他们一眼。
江湖太大了,值得惊天教主写的东西太多了,他又何必去纠结在这样的事情中呢?
半个月之后,一艘不算大的画舫之上,伤已痊愈的燕玄夜正舒服地躺在画舫的甲板之上,晒着太阳喝着美酒和身边之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人生至乐,莫过于此。
“霍南风,那日你说让我爱上很难,真的很难吗?我觉得你也没怎么费劲,本座就跟你走了啊。”燕玄夜伸手挠挠霍南风的下颌,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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