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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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户- 第10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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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姐儿,你可要好好儿的,皇太后来救你了哩。”




90、胡说

  淑寿长公主,官家一母同胞的亲妹子;这么个身份;纵在天家;也该是极亲近的。不似那等与官家异母的;若是再有些个宿怨,便真个要讨不着好儿了。淑寿长公主与那些个人不同,因生母并不如何显赫,自幼便性情温顺;及官家登基;生母在时尚可,不几年生母亡故,慈寿殿心里对她实没甚大情谊;并不如何关照。
  想当初官家初登基时,心里毕竟待生母亲近些,致使慈寿殿心中于那一系都有些儿不喜,此后淑寿长公主薨逝,宫中不甚关心,也在情理之中。官家一介男子,自家儿女尚且顾不过来,又哪里有心思记得亡妹遗孤?
  今日合该叫遇上事儿了,谁想这淑寿长公主又叫慈宫姑侄两个自故纸堆儿里翻拣出来了呢?却闹出一段叫人瞠目结舌的奇闻来——听过妇人叫夫家虐待的,没听过公主也叫丈夫逼得不想活了的。
  官家连得两女,原在心灰意冷间,却叫慈宫一怒一激,又生起护犊的性儿来了,立时便应了慈宫所言,非特遣了御医,连禁军也要派了去。调军不是小事儿,叫当值的宰相田晃给知道了,跑来问官家。
  官家抖抖嗦嗦,将事儿说了,田晃也是大惊:“何以至此?”又说,“若属实,当问驸马之罪。”官家拍案而起:“是该问罪!他们眼中可还有我?!抓抓,都抓了来问罪!”田晃听他这话不对,也只道他是气极,忙下去分派,且谏言:“臣请且派禁军围其宅,姐儿既病重,恐不好挪动,须就地诊治。又,真个要定罪,也须审过了,方名正言顺。”
  官家恨恨道:“卿且办去。”
  外头又嚷将起来,却是不知怎地叫御医得了风声,已参至御前了。官家将这快手快脚的御史的折子拿来一看,掷与田晃:“已有御史参他了,正好拿他下狱!”田晃暗道,你怎地这般急性了?早几十年有这般胆气,也不致是今天这结局了!
  当时安排下来,禁军围了赵宅,直将内里的人急得如热锅儿上的蚂蚁。赵唯丰并其宠妾两个急急惶惶,这妾却有个主意,将她与赵唯丰生的两儿一女带到赵唯丰面前跪了。哭诉道:“官人,官人纵不顾及我,也要看孩儿面上呐!官人再犹豫下去,这满门上下,便无活口了。”说着,儿女齐上,膝行上前,抱着赵唯丰一齐大哭。
  赵唯丰道:“门已围了,信儿也送不出去,叫我怎生是好?”宠妾道:“您只管一样儿也休应了,只管将阿青认作女儿,那里头瞧病那个,您一个也不识。那老婆子,一个下仆,主人家血脉,怎能叫她说了算?反要问她个诽谤的罪过儿!如此,才能保一家平安。横竖出了这个门儿,谁又认得谁来?”
  赵唯丰有了主心骨儿,这才定了神儿,扶她道:“你且起来,我晓得如何说。”只打好了腹稿儿,待到了御前好一鸣惊人。不想官家却是见都懒待见他。复遣人来,将这家中人皆拘了,不拘主仆,腾出几间房儿来往内一塞算完,期间家中金珠宝贝也不知失落了多少,不外肥了禁军的腰包。
  赵唯丰道:“你们如何敢这般待我?”禁军也只作没听着,将人往房儿里一掼,外头将门扣了,凭他如何拍门,一声儿也不应。
  小院儿里头,老妈妈却来了精神了,眼见来了救星,絮絮叨叨,便说许多赵唯丰不法事。慈寿殿宫使道:“你且歇歇,看看姐儿,有甚话,往宫里回娘娘时再说——回话时可不敢这般粗野了。”又教她礼仪。
  老妈妈方讪讪住口,一拢头发道:“老身也是宫里出来的哩,原是长公主陪嫁。落到这虎狼窝儿里,不泼辣些儿,早叫啃得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因赵大姐儿尚不得起身,老妈妈先随了宫使去覆命,宫使见她醒过神儿来,礼仪间虽有些生疏,行动倒不失礼,才放下心来。慈宫原就是想收拢了这赵大姐儿为己用的,自是尽心,满面怒容,直说要为长公主母女讨个公道。官家也叫激起了火来,必要将人严办了。
  皇太后道:“也要姐儿好了才成,那家人,且下狱审着,旧仆也关了待发卖,都是些个坏了良心的,见这样的事儿,竟不知告发!宫里拨些人手去伺候姐儿便好。”
  那一头,赵唯丰下了狱,竟于狱中上表自辩,言他女儿真个是要送进宫的那个,病的这个委实不是。那喊冤的老婆子,却是个疯子。
  赵唯丰这一折子上来,也引了些儿犹疑,实是众人想不出,一个父亲何致待骨肉如此之狠?又不记他与淑寿长公主相处究竟如何,只得将这奏折上报。官家见了,也分清谁个对谁个,先问这老妈妈。老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长公主在时,他就待长公主不好,专一疼爱那个阿箫,与那贱人生了两儿一女,活将公主气死哩。他只认那贱人生的是亲生,何曾关怀过姐儿?”
  官家不能分辨,下旨令大理寺、刑部并御史台会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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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头审着,内里玉姐却纳罕:慈宫在眼下当口,哪里还有心情管这些个人?从未见慈宫如何关怀过淑寿长公主一脉,为何此时动起这般心思来了?本朝当然有公主,能叫慈宫惦记的,也当数淑妃所出的三娘,这个淑寿,休说见了,玉姐几不曾听闻,还是入宫之前,申氏将一本册子拿了来,叫她背了,却是郦玉堂自宗正寺里抄出来的近支宗室、宗女名字。
  一时猜度不透,青柳道:“凭他谁,只消慈宫不把眼睛放咱们这处,便是阿弥陀佛了。”说得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正笑时,九哥回来了,却是一脸不喜之色。他本就缺些儿笑影,玉姐倒分辨得出来,他这是真个不喜了,丢个眼色下去,众女皆敛了笑。玉姐道:“是有烦心事了?”九哥绷一张脸,道:“嗯。”
  玉姐亲捧茶与他:“将你气成这样,想是不小?”
  九哥道:“你没听说过?”
  玉姐奇道:“听说个甚来?”
  九哥皱眉道:“淑寿长公主的驸马,光禄大夫赵唯丰,气死长公主、虐待长公主所出之女,又宠姬妾事。”
  玉姐道:“这个我却不清楚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来?”
  九哥将事一说,末了怒道:“他为逃脱罪责,居然不认亲女,反说那冒送过来的才是亲生。”玉姐道:“这人人都见了的,如何只凭他一张口说便成?”话未完,便觉九哥身上怒气似要破体而出,只听九哥切齿道:“却不是姐儿人人都见了,是那婢子,原是他宠姬心腹侍女,却是好些人认得的!”
  玉姐尚不知此节,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奇道:“哎呀呀,天下竟还有这样的父亲!”九哥道:“他道人是好哄的?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哪个不是问案的老手?朱震一人未曾提审,先封他家账房,又翻出那婢子身契来,比着手印儿,便叫她现了原形。”
  玉姐听到此节,忍不得笑出声来:“单凭个手印儿就认了?物有相似。”九哥摇头道:“旁的不好说,这两个人手印儿却是不一样的。都是右手拇指,一个有斗,一个没斗。”
  玉姐叹道:“那是他失计较了。”
  九哥恨声道:“只恨他计谋败露,居然还大言不惭!”
  玉姐道:“可是作怪,他连桩坏事都做不周全,还有个甚好自傲的?”
  九哥道:“三堂会审,证据拿了来,先审那婢子,婢子胆怯,悉招了,那主意也不是他想出来的,还是他那宠姬想的,他还不如个妇人!便是这般禽兽,竟说若非尚主,他满腹才华必能施展开来!竟是长公主误了他!”
  但凡晓得些儿典章制度的人都明白,光禄大夫听着好听,看着光鲜,品级也高,却是并无实权,实打实的虚职散官儿。光禄大夫之职,始于汉武,设立之初便为的是顾问咨询,此后一直也不曾握个实权。赵唯丰原是驸马,官家即位,因生母所请,加他一个光禄大夫,也只为了看着好看罢了。他便以不得掌事,意常怏怏。
  玉姐听了,笑得直打跌:“本朝是要抑外戚来,可我也曾听说,太祖万安公主的驸马乃是太宗朝的枢使。一个眼高手低的玩艺儿,也敢挑剔长公主!瞎了他的狗眼!”
  九哥扶着她道:“你仔细些儿,不要大笑……我本不该说这些个腌臜事与你听的,你怀着身子,不可听这些个……”玉姐道:“他难道能一辈子不晓得?听听也没个坏处,总不好养得不知人间险恶。”
  九哥说了一通,心里好过了些儿,叹道:“就是这么个东西,我恨不得他去死,却也无可奈何?”玉姐因问:“怎么说?”肚里却早明白,依律“气死”实不是个说得过去的死法儿,不能实证他害死了长公主,便是身上没个人命,弄不死他。至如虐待女儿,便是将这女儿打死了,顶多有人说他一句“不慈”,长辈无故殴杀子孙的罪名,绝不致死,何况这姐儿还活着。至如宠妾,既不能证妻是叫害死的,那便不是宠妾灭妻,哪怕人人心里明白,也入不得他的罪。何况这妾实不曾叫扶正过。
  此事若未曾闹开,罗织旁罪来整治一个驸马,倒并不难,一做成大案,反而不好痛快下手了。
  果然,九哥也是这般说。玉姐道:“不是我说,长公主也是,为母则强,哪儿就这么平白撂开手去,她走了倒松快了,孩子岂不可怜?”九哥道:“总是做父亲的不好!”碧桃正与玉姐换热茶,听了便笑:“九哥与娘娘真个是,男的说父亲不好,女的说母亲不对,莫不是怪反了?”
  说得玉姐也笑了起来:“凡事当自省。”九哥点头道:“正是。”碧桃见他两个似有体己话儿要说,放下茶来便走,又丢眼色,叫了立着的宦官宫女一齐退了下去。
  九哥见她们这般行动,面上烫将起来。玉姐咬着袖子,低头闷笑,又悄拿眼来觑他。九哥道:“笑甚?笑甚哩?我看自家娘子哩。”玉姐道:“你看我,我如何不笑来?我怕往后,你不肯看我哩。”九哥道:“胡说!”玉姐道:“那可不定哩。休说无人催你纳妾哩。我只好趁这会儿多笑两声儿,往后,我怕我便笑不出来了。”
  九哥急道:“哪个说来?哪个说来?我一字也未尝应来!我穷来,养不起这些个人!”玉姐便要哭,道:“养得起你便要养了?”九哥哭丧一张脸儿道:“我只有养你们母子的钱,旁人谁也养不起。”说得玉姐破涕为笑:“你哪里学来的油嘴滑舌?你学坏了!”
  九哥急得赌咒:“都是真心话,我若说假话时,叫我立时去死!”吓得玉姐忙捂了他的嘴:“我的哥哥,你怎将这话也说出来了?再说,我便真恼了。”九哥握她手道:“我不是那样人。”语颇委屈。
  玉姐听他赌誓便后悔,见他满眼委屈样儿,心下更软,温言道:“是我的不是了,昨儿做了个梦,梦着四下大雾,我找不见你了。雾散了,你却与个美人儿一道走了,我叫你,你也不理。”九哥斩钉截铁道:“你是叫魇着了!”又悄悄附玉姐耳侧,“我头回见你,心便欢喜,你那时还作个男装,将我吓个半死,还道自己是个断袖儿。后来晓得是你,你不知我有多欢喜。”
  玉姐再忍不住,笑将出来:“驸马一身富贵悉自公主,尚敢如此,我心身皆系于你,唯恐见弃。你……早说当时事,好叫我安心便罢。再不敢胡乱赌誓了,再胡说时,叫我应了誓罢。”九哥连说不敢,小夫妻两个越发浓情蜜意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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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里和睦,外头却热闹得紧。慈宫、官家拍桌打凳儿,却也不能将这赵唯丰真个如何了。三司会审出来,三主官御案前一立,只官家问:“只能如此?”有眼睛的都看着了,淑寿长公主多半是叫气死的,赵唯丰不过削职为民,流放而已。
  钟慎道:“依律,不过如此。不依律事,臣不可言,陛下亦不可问。”
  官家道:“难道便如此结案?!”
  朱震道:“案尚不可结,臣初审时,见赵唯丰家姬妾衣帛,此乃违制。'1'当杖责。”既是官家要出气,他便与官家个出气筒。赵唯丰事情做得不地道,法治不了他,朱震也要叫他难受难受。
  官家道:“便宜他们了!着实打!”
  朱震虽应命,心里也瞧他不起,暗道,你也就这时候儿有本事。下去一套乱杖,不好打死,却将那宠姬萧氏打做半残。又奏请官家,点了淑寿公主昔年嫁妆,皆封存留与独女赵大姐。二十余年下来,公主嫁妆也花费不少,清点之人却不管不顾,比照原单追回。期间也不知卷了多少赵家财物走。
  待赵唯丰要回来收拾时,家里已不剩甚物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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