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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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策-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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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衣嘱咐道,“泡浴的木桶,梁牧已经差人给你做好了,用的是云杉木,用药草熏制了,对你有好处。”
  欢庆难得安静地送走了修衣,心有所思地看着他走开的背影。
  许久,她低下头,轻轻一笑。
  晚上,欢庆没有吃饭,依着修衣写的泡浴时辰,让小圆提前煮了沸水。修衣走后没有多久,樊余就将那个用药草熏制过的木桶给送来了,往屋里一放,整个空间一下子就显得十分拥挤了。
  “庆哥儿,再有一会就可以进去了。”小圆挽起袖子,试了试水温,“修衣公子说了,最好在水热着的时候泡浴。”
  “嗯,过会我就进去。”欢庆只穿了一身亵衣,坐在桌边,看着小圆尽心尽力的样子,“小圆,你知道我是谁么?”
  “你是庆哥儿呀。”小圆道,“怎的突然问起这个了?”
  “我是你们二爷路上捡来的,你不问问我从哪来,我是谁,便对我这么好么?”
  小圆笑嘻嘻地回过头来,“二爷吩咐小圆做什么小圆就做什么,是二爷让小圆照顾庆哥儿呀,庆哥儿人也好,小圆愿意跟在你身边。”
  欢庆看着她笑,“你有家人吗?”
  “小圆是孤儿,是二爷收留小圆的。”说到这个,她的目光平添了一丝落寞,“小圆从小就在二爷身边伺候了,山庄里的仆人都是我的亲人。”
  “那加我一个行不行?”
  小圆眼睛一亮,“当然行啦!小圆巴不得呢!”
  欢庆看着她暖融融的笑容,觉得心头也是暖融融的,第一次,她在这个生产力低下、抬头低头所见都是陌生人的时代,感觉到一种悠远流长的温暖。她蓦地想起前一晚坐在屋顶上的光景,梁牧与她说话的语气,继而她又念及了修衣……仿佛在不知觉中,对这个山庄要无端生出一股“家”的错觉了。
  “庆哥儿,这水差不多了,你进去泡浴罢。”
  “嗯,你去休息会吧。”
  “修衣公子说了,要我看着你呢。”
  “有事我会喊你的,你先去厨房柳师傅那弄点吃的,回头再过来。这么一会,我出不了什么事情。”
  小圆想了想,同意了,又好生嘱咐了她,才出了门。
  欢庆脱了衣服,在浴桶里坐下来,闻到一股浓烈的药香味,像是那种酝酿多年的酒香一般,醇而厚的感觉,伴随着浴桶散发出的丝丝木质清香,十分宜人。有些享受地闭上双眼,把头靠在浴桶边缘,这浴桶做得很精致,有一块磨得特别圆润舒服的凹槽,大约就是用来靠头的,梁牧想得倒是周全。
  屋里热气袅袅,从浴桶里悠悠升起。
  困意渐渐袭来。
  她在朦胧中仿佛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女人身段并不显婀娜,神情憔悴,一脸怨恨向她走来。
  “不甘啊,我不甘啊!”
  女人声嘶力竭地朝她吼着,声音却像是被包裹在了棉花里,漏出的那几丝因着经过了绒绒的棉团,竟现出一股柔和的意味来。她的声嘶力竭配着扭曲的五官与嘴角的血,与她毫无穿透力的声音显出一种滑稽的对照感。
  “我不甘啊!”
  女人吼着,一边吼着又一边远去了。
  那雾袅袅的湿气里又出现一个女人,与方才声嘶力竭吼叫的是同一个,却没有那般凄厉的形容。一身布衣,一块破旧的头巾裹着蓬松而干燥的一头青丝,腰间系着仿佛永恒的一大块围布,上面沾满了污渍。
  在雾气里,她始终一个人默然地在干活。
  那是一处十分寻常的人家,一个破败得几乎空无一物的院子,几间破茅草房子,牲口厩与厨房几乎相邻,只隔了一间放柴草的小房,柴草寥寥,多是些干杂草与秸秆,少见木头。一个可爱的孩童坐在院里的空地上,兀自玩着泥巴。
  不一会,从一间破茅草房里走出一个形容刻薄的女人,听不清她说的什么话,只能望见她不断翻动的上下唇,快速地一张一合、一张一合,时不时翻一下白眼,又时不时伸出手指指着那默然干活的女人,又瞪眼睛又插腰。
  干活的女人一脸逆来顺受的憔悴模样,将那刻薄女人的指摘一滴不剩地给接了下来,安安静静地听着,待她进了门又陀螺似的转起来,继续干活。
  雾气在这时突然又浓了,变成茫茫然的样子,像是一只巨大的画笔沾着白色颜料狠狠一涂,画面又成了一处宫殿,并不十分宏伟却可以判断是一处王宫的殿堂。
  这殿堂什么人也没有,等了许久,也没有人出现在雾气中。
  欢庆有些不耐,想要细看,却冷不防从上至下泼下一盆冰冷的水来。
  她慌张地张开眼睛一看,那雾气里全是血色。
  还来不及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胸口就又像是被利爪攫住了一般,撕裂入骨的疼痛开始从心口蔓延开来。
  “啊——”
  她骤然喊出声,大口大口喘着气,那浓烈的药香源源不断地被她吸入,却也不能缓解胸口的疼痛。
  “啊————”
  门在这时被嘭一下撞开了,梁牧从门口走进来,一向自若的面容带了一丝着急。
  

  ☆、我不是她

  
  他看到屋里热气中嘶叫的欢庆,立时转头冷声道:“樊余,出去。”
  樊余一眼瞥见那浴桶便低下头,“是,二爷。”
  梁牧站在浴桶边。
  混合着药草的水是乌青的,没到了欢庆肩膀处,她因胸口的剧烈疼痛,伸出了手死死抓着浴桶边缘,面色异常地潮红着,双眼发赤,额间却泛青。
  “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啊——”她又嘶声叫起来,突地转头凶神恶煞地瞪着梁牧,那用力的样子好似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声音嘶哑地颤抖道:“我不甘……我不甘啊……”
  梁牧皱起眉,静静看着她。
  “我不甘,我恨啊……”
  嘶哑的声音从喉咙口一声一声地扯出来。
  突然又变了声音,成了她平时那样活泼中带了些潇洒意味的,现如今却带着一丝愤怒,“走开!不要!走开!”
  她喘着气,赤红的眼睛淡了一些色彩,仿佛是看清了身侧人。
  她将手伸向梁牧,“带我走……”
  梁牧眉心一动,不再观望,一把便握住了她细弱的手腕,将她整个人往上一提,乌青的药水哗啦啦从浴桶里溅出来。适时,他从一旁的屏风上拽了一件长衣裹住她,打横抱起,放到了床上。
  一落到床上,欢庆整个人就蜷缩起来了。
  她死死咬着牙,像疯子似的一边颤抖一边嘴里念叨着:“走,走……不要!你走……”
  梁牧看着她,一言不发,神情凝重,不知在想什么。
  没一会,小圆从庖厨回来了,刚进院门就见到樊余紧皱着眉倚在柱子旁边,时不时担忧地望一眼屋里。
  “樊小爷?你怎么在这里?”
  “二爷在里头。”
  “什……什么?庆……庆哥儿在泡浴呢!”小圆惊叫,“二……二爷进去了?!”
  樊余瞪了她一眼,“叫甚么?庆姑娘似是心疼病又犯了,二爷走到门口听着她叫声了才进去的,这会不知怎样了。”
  小圆听了,立时又忧又急,“怎么回事?是药浴的关系吗?我去看看!”
  “你别去了,二爷在里头呢,他不发话,咱就在门口等着。”樊余拦住小圆,“我刚听着庆姑娘又喊了一声,声音又哑又难听,好似不是她似的。”
  “该……该不会真是鬼上身罢?”
  “你……你别瞎说!”樊余心头惊跳,他胆子小,忍不住疑神疑鬼地看了眼黑漆漆的院落,院中那几盏高灯泛着黄光,照着森森的梁柱,莫名让人觉得背后发凉。
  小圆胆也不大,见樊余脸色难看,她也打了个哆嗦,闭嘴不说话了,眼神还带着忧急,望向屋门。
  “牧……牧爷……”
  床上蜷缩了许久的人突然转过身来,嘴唇白得像是冬雪,眉眼发着青紫,“我……我有点冷……”
  梁牧看了眼她身上唯一的一件长衣,心头发焦,“让小圆给你烧点炭来。”他说着伸手越过她,将叠在床里侧的棉被拉开了,盖在她身上,“先忍一忍。”
  “好冷……”欢庆抖得像筛糠,“冷……”
  “我……”他艰难地看着她惨白的手指,那手指抓着他的袖子,她不知为何冷得这样厉害,即使是隔着衣袖,也能感觉到她身上的冰凉透了衣衫传到他身上。
  欢庆死死咬着唇,本就白得吓人的嘴唇被咬得也起了青紫。
  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挣扎,闭了闭眼睛,复而睁开,她的唇已然被咬破出了血。
  梁牧解开外衣,坐到床头,将她抱进怀里。
  一碰到他暖热的体温,欢庆便转过身去搂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贴去。
  “你……”梁牧低下头,盯着她唇上的一丝血,脑袋里突然闪过她曾经说的“丈夫从军五年,孩儿两岁”的话语,“你真是有夫之妇么?”
  “不是……”她缩在他怀里,一边发抖一边说道,“我……我醒来就变成这样了,这……这不是我,不是我……是她的……丈夫和孩子都是,都是她的……”
  “谁的?”
  “她……”欢庆说着,心头十分无力,她想解释这件事情,却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些莫名其妙的一切在她心头像一团毛线一样搅在一起,却不是柔软的,是坚硬而带着刺的。这种无力让她忽视了一点点心口的绞痛,眼中蓄起了晶莹。
  “不是我,不是我……相信我……”她低低地哭起来,“我是欢庆,不是别的人,我是欢庆……”
  泪水从眼中落下,在脸颊上游走,一滴一滴地凝到下巴尖,将落未落的样子。
  梁牧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下巴,泪水顺着指尖流到掌心,“我听到了,你是欢庆,不是别的人。”
  她睁着泪眼望他,压抑地哭出声来,呜呜咽咽的,像一只悲鸣的鹿。
  “我是欢庆……”她死死抓着他的衣领,将脸藏进他颈窝,“谢谢,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她在他怀里睡着了。
  门外两个人等了许久,等得心焦,起先还能听到屋里头有些动静,后来干脆是一丝动静也没有了。小圆耐不住,不顾樊余拉着他,便去敲门。
  “二……二爷。”
  惴惴不安地等了一会,里头传来一道略低的声音:“进来。”
  小圆轻手轻脚推开门。
  屋里的浴桶早已凉了大半,没有袅袅的热气升腾,平平静静的一桶乌青的药水。浴桶旁边散落着几件衣裳,小圆低头望着那些衣衫,紧张地咽了口口水,做足了心理准备才去看床榻之上。
  梁牧敞开了衣衫抱着欢庆坐在床头,欢庆似是睡着了,一只手抓着他的领口,另一只攀在他肩头,头发散乱着铺在他腿上。他静静坐着,瞥见樊余进屋的时候,紧了紧抱着欢庆的手臂,将她护死在怀里。于是小圆便看不到欢庆的表情了。
  发生了什么?!
  正当小圆心头五味杂陈的时候,梁牧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让你服侍她沐浴,你去哪了?”
  小圆一惊,结巴道:“我……我……我去柳师傅那里了。”越说头越低,没说完就扑通一声跪下了,“二爷,都是小圆的错,庆哥儿说她泡一会没事,我……我走开了。”
  她抖着肩膀,“请二爷责罚小圆。”
  梁牧淡淡看了她一眼,有一会才道:“去烧点炭来。”
  “啊?”小圆不明所以地抬起头,“二……二爷……”
  樊余见状立刻拉了拉小圆,“二爷让你去烧炭,还不快去!”
  “是!是!”小圆忙不迭地点头,着急忙慌地跑出房门去了。
  梁牧又对樊余道:“去叫修衣过来。”
  没一会,炭烧回来了,修衣也过来了。
  “她怎么了?有什么症状?”修衣看了眼床上两人的情态,一瞬的愣怔后便面无表情问道:“泡浴后多久出现面色潮红?额头可有泛青?眼中血丝呢?”
  小圆听到问话,羞愧地低下头,瘪着嘴一脸哭相:“修衣公子,都是小圆的错……庆哥儿她入浴后,我……我走开了……”
  “你……”修衣叹了一声,“那她如何成现在这样的?”
  “我……”
  梁牧淡淡开口:“我在门外听到她嘶叫了。”
  “嘶叫?”
  “樊余,你们先下去。”
  “是,二爷。”
  修衣看了眼梁牧抱着欢庆的样子,“你把她放平了。”
  人是放平了,她的手却还抓着他衣衫,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梁牧看到修衣脸上好整以暇的笑容,轻咳了一声,没有坚持拉开欢庆的手,顺势坐在了床边。
  “难得你也有这般好心的时候。”
  “你一个大夫管这许多?”
  修衣收了笑容,不再打趣,沉下脸色去看欢庆——她的脸煞白的,在颧骨处有一些异样的潮红,唇色有些发黑,乍一看有些像是中毒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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