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牧面色一沉,略一思索,起身道:“去看看。”
前院厅堂里,周德笑容浅浅坐在椅子上,与郑呈说话。
“不知周公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噢,怕是此事还需见到梁当家才好说谈。”周德微微笑着,神色中却透出一股作态的威严之感,“我听闻,半年多以前,府上似是救了个妇人?”
“妇人?”郑呈不知周德话中意思,但依据他说的时间,大概就是欢庆了?可她日日梳的发髻通常都俏丽活泼,哪有妇人的样子?于是道:“山庄里似乎没有周公说的人物,除了庖厨有几位厨娘是妇人,多是姑娘,更不曾有救下一位妇人之说。”
周德微一蹙眉,道:“山庄里的别人也不曾有救过妇人么?”
郑呈道:“这……怕是不知道了,山庄里大大小小的事物也并不由全经由我处,许是也会有仆役救下,也……说不准。”
周德见他神色坦然,话语中也丝毫没有隐藏之意,不禁心头疑惑四起:难道冯柏与宋王的猜测错了?冯柏不是说已经确认了么?
一时间他也不敢敲定,但宋王在他来之前曾经嘱咐过,于是也就坐定了等梁牧。
不一会,梁牧带着樊余从厅堂后走出来。
☆、去走一趟
周德悠悠站起身,两人都对对方拱手行礼。
“梁当家。”
“周丞相。”
郑呈也站起身来,对梁牧率先道:“二爷,周公此番前来山庄,是来找人。”
“哦?何人?”梁牧在上首落座,微笑着看向周德。
不等他说,郑呈又道:“说是半年多以前,山庄里许是有人救下了一位妇人。”
“妇人?”梁牧蹙眉道,“那么,可有此事?”
郑呈道:“方才我便与周公说了,许是山庄里有别的人救下路人也说不定,不如派人下去细细彻查一番,看看是否有此事?”
周德听着这主仆两人一唱一和的,心头的异常感挥之不去,于是思忖道:“噢,劳烦梁当家的。此妇人乃是宋王的夫人,年龄不大,看起来许是更接近姑娘家,若是山庄里曾有人救下一位姑娘,不知可否也能细问一番,看看是否宋王的夫人?”
“哦?宋王夫人?”梁牧嘴边的笑意慢慢凝住了,“宋王夫人不在栎城后宫,竟是走失了?”
“梁当家的有所不知,此乃宋王家事。”周德笑得十分得体,圆滑道:“宋王一向重情重义,多年战乱,宋王怕是夫人有闪失,是以一直将夫人护在老家沁县。后来称王,便差人前往将夫人接到栎城,岂料途中……”
“喔,原是这样。”梁牧恍然般点了点头,“这般说来,我山庄中确是曾在半年前救下一人,不是妇人,是一个姑娘。”
樊余听着一愣,猛地看向梁牧——难道是庆姑娘?!
这么一下,他的脖子又遭殃了,“哎哟!”
梁牧冷冷看了他一眼,“不得无礼。”
“二爷,小的错了。”樊余一边忍着疼,一边道:“可……二爷,庆姑娘她……”
“庆姑娘?”周德抓着樊余说的字眼,问道:“不知这位小哥说的‘庆姑娘’是何人?”
郑呈看了眼梁牧的神色,出声道:“此人便是半年多以前二爷在途中救下的人物,她姓吕。”
“姓吕?”周德皱着眉,与同样皱着眉的殷通互望了一眼,“不知可否邀请此人前来一见?”
梁牧道:“哦?宋王夫人也碰巧姓吕么?”
周德道:“倒不是,但只怕万一,不知梁当家可否邀她一见?”
“樊余,去请她来。”樊余领命回了内庄,梁牧又道:“周丞相,此女在我庄上居住半年有余,性情于丞相而言,怕是有些怪异。若有出言不逊惹得丞相不快的地方,还望丞相海涵啊。”
“哪里。”周德笑道,“此番惊动梁当家,真是过意不去了。”
“客气。”
樊余跑到欢庆院子里,她正搬了椅子坐在垂花门附近,一边与小圆说道,一边笑嘻嘻宝贝似的抱着一个瓷盘,那瓷盘里是她顶爱吃的瓜子——这明明还是姑娘家的模样,如何会是那周丞相找的劳什子妇人?
“庆姑娘!”
“干嘛?”欢庆见到樊余小跑着过来,略显惊讶地看着他的脖子:“你脖子怎么了?睡落枕了?”
还不是为了你!
樊余心头愤慨,面上依然笑道:“二爷在前厅,叫你过去呢。”
“啥?”欢庆把将要放到嘴里的瓜子又给扔回盘里,“他……他找我干嘛?”
“不是二爷找你,是山庄来了个客人,说找你。”
“什么?”欢庆放下手里的瓷盘,心头浮上来一层不好的预感,她看了眼小圆疑惑的表情,“小圆,你留在这里等我,我跟樊余过去看看。”
“庆哥儿,我陪你过去吧?”
“不用,你等我回来吧。去厨房柳师傅那,给我多要点饼来,晚上咱俩一块吃。”她随口嘱咐了几句,就跟着樊余一路去了前厅。
“谁找我?几个人?要钱还是要命?”
樊余一头冷汗走在前边,“庆姑娘……你原先有许多仇家么?”
“呃……有待考证。”欢庆认真点头道,“来人男的女的?该不是以前喜欢我的现在追上门来的吧?”
樊余的冷汗流到了背心,“……来人是中年男子。”
“什么?老少通吃么?”
“……”
欢庆跟在樊余身后走到前厅,饶是有点心理准备,还是被周德的脸吓到了。还好一边坐着梁牧,像是一颗硕大的定心丸一样杵在那,让她几乎在一刹那的时间控制住了自己几近扭曲的表情。
与她半年多以来在山庄的活泼样貌不同,她见到周德后,展现出一脸似乎不属于她的镇定与大气来,“是您找我?”
周德一见到欢庆的脸,心里悬着的石头就落了地,他起身对着欢庆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是,周德见过夫人。”
“夫人?什么夫人?”
周德讶然抬头,拱手道:“夫人,大王等您许久了。这半年多,大王每日都差遣了人出去寻您,十分担心您的安危。”
欢庆微微笑着,往一直面沉如水的梁牧身侧走了一步,“这位大叔,您认错人了罢?我不是你的什么宋王夫人,我叫吕欢庆。”
梁牧笑了笑,看了一眼欢庆,她乌黑的眼眸里无端生出一股漠然,“周丞相,这位姑娘便是我说的那人了。她确是叫吕欢庆,不知丞相是否……认错了人?”
“这……”周德有些踌躇,“夫人是否还生着……大王的气?”
“你口口声声喊夫人,你们那个宋王夫人叫什么?”
“这……周德不敢直言夫人名讳。”
“行吧,不管叫什么,我就问你,你们夫人叫吕欢庆么?”
“呃……夫人不叫这个。”
“那不就结了。”欢庆一脸无谓道:“我叫欢庆,你夫人不叫欢庆,你说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该不是你们找不到那个什么宋王夫人,完了拉个长得特别像的,跟宋王去交差罢?”
周德皱起眉,不等他答话,欢庆又说:“我说这样肯定不行啊!这夫人是你们宋王的枕边人,就算拉了我过去交差,应付得了今天也过不了明天啊!迟早是要露馅的,我劝你们啊,还是乖乖的,认真去找那个夫人罢?”
“这……”周德看了一眼殷通。
一直默然的殷通站出一步,对梁牧拱手行了一礼,又弯腰对欢庆行了一礼,道:“这位姑娘,您确实与我们大王的夫人长相十分相似,不仅是相似,可算是一模一样了。”
“长得像有什么稀奇?大千世界,何奇不有?”
“不知姑娘是否愿意随丞相与我去一趟栎城,是与不是,交由宋王定夺。”
“嗯……有理。”欢庆在梁牧若有所思的目光里点了头,“你这意思是你们判断不了我到底是不是你们的夫人,所以让我跟你们回去,让你们大王验证一下?”
周德拱手道:“劳烦您能否走一趟?”
欢庆笑了笑,“去一趟呢,没问题。”她说着抓起梁牧的手臂,抱在胸口,“但你们得跟我约法三章。首先不能强迫我做别的事情,其次宋王不能霸王硬上弓来验明正身,最后你们得送我回来。我怕我们家牧爷担心我。”
梁牧看了眼两人莫测的神色,道:“她出言无状,请二位海涵。”
周德看着一直被欢庆抱在怀里好似又一点没有要抽出去意思的那只手臂,“如若姑娘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自然能与姑娘约法三章。”
“那行吧,我整顿整顿,明儿就跟你们出发。”
“樊余,给二位贵客安排厢房。”
周德与殷通随着山庄的小厮去了厢房,刚在各自房间安顿下来,殷通就敲开了周德的房门,二人俱是一脸凝重神色。
周德看了眼同样眉头紧皱的殷通,忧道:“本以为夫人此番不过是生了大王的气,好说歹说哄两句,许是没有异议,没想到……”
殷通疑道:“丞相以为那人便真的是夫人麽?”
“不然……”周德略略回想一番,“你这般一说,倒确实。夫人虽出身不高,却到底也是沁县大家,自小也是读过书的人,她嫁给咱们主公的时候年纪轻轻便吃得苦又毫无怨言,操持家务,甚有妇德……”
“而今日见到的女子却……出言无状又在大庭广众下与那梁当家举止亲密,如何能是大王的夫人?”
“可世间却是真有这般形容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周德心中不信,又毫无头绪,只得长叹一声,“怕是也只有带她回去给大王看了才知晓。”
殷通点了点头,也是毫无其他办法,二人兀自沉默了些许时候,他突然叹道:“我担心的……是这梁牧当家。”
周德觑了一眼他的神色,殷通虽说是个文生,却是张子良的关门弟子,子良作为宋王器重的谋士,其才自然不用说。而殷通是他的弟子,想必也是名师有高徒。于是问道:“你是发现了甚么?”
殷通道:“在下摸不清这梁牧的心思。”
“你细细说来。”
“前些时日,听闻老师说,这梁牧差人去韩营送了粮食,这才把宋王气得派遣丞相与我速速前来,带走夫人。宋王早些时日便知道了夫人在牧吟山庄的事情,却迟迟未动,怕的是梁牧将夫人作为人质要挟与他。可如今……我今日看梁牧所说所为,他仿似并不知晓这女子的身份。”
周德点头道:“我今日也留意了,梁牧算是如今乱世最为安稳的商贾。我猜想,他兴许并不知道这其中利害,只不过求己平安。”
“丞相说得有理啊。”殷通望着桌上的烛台,“这梁牧眉眼间透着正直,不像是大奸大恶之人,倒是有几分出世不恭的意味。他一面与我宋王周旋交易,一面又卖与韩王人情,两面都吃得开啊……”
“幸而此人不过是个商贾,坐拥一隅偏安,若是搅入了这天下大势,还不知这天下要乱成如何模样。”
殷通听了,轻轻一笑,竟莫名对这山庄主人生出一些相惜的情感来。
☆、不救别人
这一厢各怀心事在房中又是叹气,又是臆测;那一厢却是一派和乐。
“庆哥儿,你出去玩会带上我吗?”小圆亮晶晶的眼神看着欢庆。
“带上你我没得吃。”欢庆一边收拾包裹,一边在房里四处查看,“我要不要带点檀香呢在路上没事儿熏着玩呢?可是带了檀香,岂不是还要带香炉还得带……”
“哪有出去玩还带香炉的,二爷才那样呢。”
“哦哟,被我抓到了哦,你说你们二爷闲话!”
小圆立时严肃道:“我没有!二爷出去这么做是因为有樊小爷替他拿东西呢,庆哥儿你不带上我一道去,谁替你拿东西呀?”她说着突然间落寞起来,“你出去玩为什么不带上小圆?留我一个人在山庄里……”
“你要是现在哭出来,我就打你一顿。”
小圆瘪着嘴,分外不服,“你不带我一起……”
“说得好像我来之前你不是一个人在这山庄似的。”欢庆放下手里的衣物,认真地对小圆说道:“现在外头兵荒马乱,指不定哪天韩王跟宋王就狗咬狗地咬起来了,殃及池鱼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就你这样的出去,不够他们塞牙缝,弹弹指的功夫就没命了。”
小圆受了惊吓,睁大了眼睛道:“那庆哥儿你怎么办?”
“有你们二爷在,我能有什么事?”
“哦,对!”听到“二爷”小圆就放心了,“二爷一定会把你安全带回来的。”
“饿了,去柳师傅那找点吃的来。”
“好,我就去!”
小圆前脚跑出门没一会,后脚就进来一个衣袂仙仙的美女,那一脸淡然的神色大概是永恒不变的了。
欢庆看了眼她惨白的嘴唇,早先在修衣那里听说过玉容的病情,自小体弱又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