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训练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我也没有偷懒。想到这里,我便放慢下来,一口气跑下堤岸的斜坡。
这个时候最容易扭伤脚,可要当心。下面就是经常有汽车来往的公路。我小心地向左右两边张望,然后穿过公路。
这一带是近几年新开发的住宅区,房子都是统一的规格,家家户户都很相似。马路也极整齐划一,没有大大小小杂乱无章的样子。
从堤岸下来进入正面的公路,再走五六分钟就是我的家。
刚才跑步时因为迎风前进,所以还算凉快。现在一旦慢步而行。便浑身冒汗了。我不断地拿围在脖子上的毛巾来擦汗。
我迎面遇见附近的大婶,她正骑着自行车去给订户派晚报。据她说这不是为了挣钱而是为了运动。活动活动筋骨以免发胖。
不过妈妈说大婶家还是挺苦的。她的丈夫不知出了什么差错,虽然没有被公司解雇,但已被严重地降职处分……
这样的风言风语在我们这一带可是很快流传的呢。因为这里住的多是这个阶层的人家。
不论怎么样,那天傍晚这一带的生活还是老一套:邻居的狼犬斯皮兹还是照样汪汪地吠,隔几家以外的那个二楼窗户里传出米的西班牙吉他声还是和往常一样吵得人心烦……
我家的房子在这附近虽说不上是鹤立鸡群,但也不至于寒伧。刚建成的时候它那粉刷得雪白的墙壁也曾经叫人看得头晕目眩,不过现在它已有点陈旧而暗淡无光了。
它是两层楼房,有五年历史,坐北朝南,阳光充沛。它小巧玲珑,也有一个花园,有一片草地,是典型的小市民家庭。
门口的铁门往里四进去一点,刚好够一辆汽车停下存放。坐汽车的当然是爸爸咯。爸爸每天开汽车到公司上班,所以这个位子现在是空着的。
我来到大门口,发现家里的电灯还投有亮。难道妈妈不在家吗?
我知道妈妈上街买东西去了。但她总悬在五时以前回来的。
当然我出来练长跑时已经把家里的钥匙带着,把门锁好才出来的。于是我掏出钥匙,省已开门进去。
家里空无一人。我打算先到浴室去洗个淋浴。在大汗淋漓之后来个淋浴,真是其乐无穷。也可以说因为要淋浴才出一身汗哩。
我痛快地冲洗一番,然后用浴巾擦拭干净镜子里映照出我的上半身,我真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这就是我吗?
四肢匀称,亭亭玉立,我已经是一个大姑娘了!
我穿上T恤和宽腿裤,用电吹风机吹干一头秀发。这时我好像听见电话铃响了。但因为吹风机呜呜地响,所以听不清楚——
我关闭吹风机细听,果然是电话铃声。
一定是妈妈打来伪电话。
我走进起居室,伸手拿电话,这时它却停止不响了。
“真是没有耐性!”
我转过身正要回到浴室去,这时它又刺耳地响起来了。
我拿起电话决心装作老成持重的口气说话。人们都说我的声音很像母亲,只不过还带有一点稚气的童声,但已经越来越像了。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我是冲野。”
电话好像是外面远处打来的。开头净是沙、沙的杂音。
“喂,喂,这是冲野家……”
我再次大声说话,但随即被对方打断了。对方说:
“是你呀?太好了。”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不。以前我没有在这个时间给你打过电话,我可担心是别人来接电话呢。现在打电话方便吗?”
我被搞得糊涂了。这个男人是谁呀?
对方滔滔不绝,一般亲热劲儿,但我想不起这是谁的声音。
“……你身旁还有别人吗?”
对方低声地问道。
“不,没有。”
“是吗?不过,我也是在开会,是抽空出来打电话的,没有时间细谈呢。我想问你明天的事……”
明天?明天干什么呀?
“我有临时工作安排,明天突然要到品川去,要很晚才能把事情办完哩。因此很对不起,我们的约会改在品川的XX旅店好吗?时间在一时半到二时之间。我一定准时到达。”
对方稍停了一会儿,又叮嘱道:
“怎么样?行吗?”
我真想反问道:您是哪一位?您打错地方了吧?
但不知怎的,我只是不知所措地回答:
“好的。”
“那么,你也尽量早点到那里去……噢,我来啦。”
对方好像和身旁的什么人插话似的。接着对方又说:“他们来催我去并会啦。其是忙得够呛!好吧,明天再好好谈吧。”
“好的…”
对方不等我说完,急急忙忙把电话挂断了。
我慢慢把电话放下。我完全来不及细想。
对方一定是把我当作妈妈了。
“妈妈,明天您要上哪里去?”
我问妈妈道。幸亏妈妈没有听清楚。
“唔?什么?”
妈妈捧着一大盘菜肴,小心翼翼地放在饭桌上。
“妈妈,您又煮得太多了!”
我笑着说道。
妈妈在家操持家务已经将近二十年了,但还是掌握不好一家四日该吃多少。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人啊。
每当我这么说时,妈妈总是反驳我说:
“菜谱上说的。四个人吃饭一定耍做够五个人胸量才行。”
这么说来,如果我的数学考得不好,我也可以推卸责伍说是老师出的试题和教科书不一样咯。不过我却不能这样说。因为大人总是对的!
“阿瞳!刚才你问我什么来的?”
妈妈拉过椅子坐下问道。
“嗯。”
我呷了一口茶,说道:
“明天放学回家时,我想顺便绕道去一个地方,行吗?”
“行呀。不过你可不要到那些不好的地方去,当心老师会批评你的。”
妈妈一面说一面拿起筷子。“刚好明天中午过后我也要出门。”
好!我刚才那番话对啦!
我不能一一打听妈妈要到哪里去,要去干什么?如果打听,妈妈就会产生疑心的。
可是刚才妈妈自己随意说出来了,我也就松了一口气啦。”
“爸爸这次要什么时候才回来?”
我问道。
爸爸是所谓“单身赴任”,被公司派到北海道的札幌市去工作的。他年过四十三岁,正是工作最忙的时候,也是如果不忙忙碌碌使不知所措的年纪。
“唔,他说过这个星期要回家来的。”
“这个星期吗?明天可就是星期六啊。”
“现在已经这么晚了,恐怕明天不会回来的了。”
爸爸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到札幌去工作最少也得一年。他回家来的时间,除了元旦连体的四五天以外,挺多也就是每个月一次,有时连一次也没有呢。
“他也回来得太多了,我连他的模样也看腻啦!”
妈妈笑着说。如果这是真心话,那可就不好办了。
妈妈的名字叫巢枝。大概她的娘家嫌女孩子的名字总是叫什么“子”的,太过俗气吧。现在妈妈还像一个女子学校的学生那样年轻娇嫩,只不过稍微有点发胖罢了。这样说也许有点不妥当,但妈妈确实一向不显得老。她圆圆的脸,红红的脸颊,总是笑容可亲。她为人文静稳重,做事不慌不忙,甚至显得有点拖拉。虽然她老是闲不住的,但行动却十分迟缓。
究竟她是忙而沉着,还是因为迟缓而忙个不停,这个微妙的关系我就说不清了。
我和妈妈恰恰相反,是个急性子,凡事如果不能按原计划办完,就急得团团转。也许这个脾气像爸爸。
妈妈看过的报纸总是东一张西一张地乱扔,而爸爸呢,总是看不惯而把它们收拾得整整齐齐。这就是我们的家,夫妻之间总是不融洽。
人们说我从小就是个早熟的女孩子,我就是这样看待父母亲的关系的。我觉得人们是在取长补短之中而建立起相互关系的。孩子们就是生活在这样老一套的气氛之中,并在这个气氛的熏陶下成长的。孩子们长大以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他们将会用什么东西来补这种旧的生活方式的不足呢?到这一天为止,我还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门口传来了叫门声:
“里面有人吗?”
“呀!今天回来得真早啊!”
我惊喜地说道、原来是姐姐回来了。
刚才我忘了说我家里还有一个姐姐;这并非我目无尊长,而是因为姐姐是个太老实的人了。
她娴静少盲,谦虚谨慎,一点儿也不引人注目。甚至可以说她太过沉默寡言了,往往使人忘了她的存在。
“你们没有等我吃饭吗?”
姐姐进入饭厅问道。姐姐今年春天刚从学校毕业进入家公司当文书,但是她在穿着上却像一个老大娘一样,穿一件灰不溜丢的连衣裙。
“你平日老是回来得晚,所以没有等你……不过还有许多菜肴呢。”
母亲一面说一面站起来,又问道:
“我去给你把大酱汤热一下,好吗?”
“不忙,我先去换衣服。”
姐姐一面回答一面拍了一下我的脑袋:
“你这小鬼真没礼貌,起码也要说一句:您回来啦!”
“姐姐您回来啦!”
我老老实实地说了。
妈妈催促道:
“快去换衣服吧。饭都要凉了。”
催促也是白搭。因为姐姐的作风比妈妈还要拖拉得厉害。当姐姐从大专毕业经父亲的朋友介绍进现在这家公司工。作时,我曾经想和妈妈打赌姐姐姐一定干不长。
但情况适得其反,姐姐到现在已经工作三个星期了。本来我以为公司会抱怨说姐姐净给别人添麻烦,可是想不到她居然把工作做得有条有理。
这样就可以放心啦。如果连姐姐也能当好公司的办事员,那么我就更不成问题啦。将来我找工作就不用发愁了。
足足等了二十分钟,姐姐才下楼到饭厅里来,穿的是毛衣加斜裙子,这是二三十年前流行的款式!
“你每天都很忙啊。今天不用加班玛?”
妈妈问道。
“嗯。”
姐姐名叫光江。这个名字也是过时了。虽然她只有二十一岁,但好像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
她也许可以说是个美人吧。我这个妹妹当然想把姐姐评价得高一些。但她一向既不打扮又不化妆,所以也就很难说他美不美了。
“刚刚参加工作,一定被人支使得团团转了吧?”
我差不多吃完了饭,陪着姐姐闲聊。
“晚上有很多会议。我要斟茶倒水什么的。”
姐姐答道。
“姐姐,您会沏茶吗?”
“有一部沏茶机呢。只要一按键就有亲流出来的。”
姐姐一本正经地回答。
姐姐就是这样的人。你想拿她开玩笑也笑不起来。真是役有她的办法。
我的声音和妈妈一模一样,但姐姐的声音却低沉一些,有点像男人。在电话里听起来,她说话就像殡仪馆的职工一样无精打采。
“妈妈明天要出门。”我说道,“我也要晚些回来。姐姐您如果忘了带钥匙可就进不了家啦。”
姐姐怪模怪样地望着我说:
“明天是星期六,我不用上班呢。”
“姐姐真狡猾!这么说我也要早日参加工作了。”
我这是真心话,我对姐姐既羡慕又妒忌,用茶泡着碗里的剩饭一口气吃光。
这就是我们家的老一套的生活方式。而出事的那一天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2
“喂,阿瞳我们去吃点什么吧。”
邦子在我后面喊道。当时我正急急忙忙走在通向火车站的路上。
她名叫牧邦子,和我同是田径部的运动员,身材比我高大,是跳远的能手。她爱吃甜品,每众见到我使拉我一起去吃。当然我也是每次都欣然从命的。
“今天不行啊,对不起!”
我断然拒绝了。
“呵!真稀奇!怎么?有约会啦?”
“也许是吧。”
“你胡说!”
“我只不过说‘也许’罢了。”
“别装腔作势的!简直就像要赶着去投胎似的!”
“彼此彼此!”
今天天气很暖和。
穿上学校的制服已经觉得很热了。这种十年一贯制的“大礼服”,完全不符合时代的潮流,料子又厚,土里土气的,完全不像城市中学的校服,我们大家都讨厌它。
“真知子究竟怎么样啦。”我问道,“最近完全没有看见她参加训练啊。”
“嗯。”邦子用刻薄的口吻说道,“这个嘛,好象有各种各样的内情哩。”
“什么各种各样?”
“就是各种各样嘛。”
“你听到什么就直说了吧!”
“只不过风言风语罢了——风言风语,懂吗?”
“当然咯,日本语我还是懂一点的。”
“是吗……那些可是很严重的谣传啊。”
“你是说真知干吗?她在寒假之前不是还得意洋洋的吗?”
“寒假期间出了事儿哟。”
“你是说她被‘他’。甩掉了吗?”
“你的头脑太简单了,如果是被甩掉,也就不算什么了。真知子本来就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
“这么说不是男朋友的问题哆?”
“那就要看什么男朋友了。”
前面的十字路口亮起了红灯,我们停下了脚步。
“总而言之……你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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