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翼翼的摸进城。一点左右,大卫神不知鬼不觉的到了巴齐讷·克莱热小姐家,躲进老婆替他布置的密室。从此大卫全靠一个同情的女工保护了,女工哀怜人的时候,心思最巧妙。第二天,科布在外张扬,说他骑着马救出主人,送上一辆到利摩日近边去的小车。造纸的原料在巴齐讷的地窖内放好一大堆,科布,玛丽蓉,赛夏太太和她母亲,都不需要同克莱热小姐接触。
幻灭 十六 利之所在,虎视眈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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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赛夏跟儿子吵架过后两天,为着贪心赶去找媳妇,好在离开收割葡萄还有二十日。他睡不着觉了,只想知道那桩发明是不是好发财,他要进城去,——用他的话来说——照顾庄稼。他在媳妇的房间顶上还保留两间阁楼,便住了其中的一间。儿子家中没钱开销,他闭着眼睛只做不看见。儿子和媳妇欠他房租,至少得供给他伙食!吃饭的刀叉换了镀锡的,他倒不以为奇。
媳妇不能给他用银制的餐具,向他道歉,他回答说:“我就是这样开场的。”
玛丽蓉只得自己出面向铺子赊账,供给家里的吃用。科布替泥水匠当下手,挣二十铜子一天。夏娃顾着孩子和大卫的利益,拿出最后一些积蓄来款待老人,不久只剩十法郎了。她对公公亲热,孝顺,百事忍耐,希望感动守财奴,他却始终心如铁石。夏娃发觉公公的眼神同库安泰弟兄,柏蒂-克洛和赛里泽的一样冷酷,很想摸清他的性格,探明他的心意,只是没用。赛夏老头经常喝得醉醺醺的,叫人莫测高深。酒醉是他双重的幕。老头儿有时真醉,有时假醉,借着酒意向夏娃打听大卫造纸的秘密,一忽儿软骗,一忽儿硬吓。夏娃回答说什么都不知道,他就说:“我要把产业统统存做终身年金,让我一个人吃光用光……”可怜的夏娃为了这一类不体面的斗争烦得要死,最后便一声不出,免得得罪公公。有一天逼得没有办法了,说道:“爸爸,你要知道这些事容易得很;
只消替大卫还了债,让他回家,你们俩什么都好商量。”
老人叫道:“你们就是打我这个主意,咱们走着瞧吧。”
赛夏老头不相信儿子,却相信库安泰弟兄。他跑去讨教,他们有心逗他,说他儿子研究的东西可以发财发到几百万。
长子库安泰说:“如果大卫能证明他的试验成功,我马上跟他合伙,把他的发明跟我的纸厂算作一样价值的股子。”
多疑的老人和工人们一块儿喝酒,拼命打听,装着傻子盘问柏蒂-克洛,终于疑心库安泰弟兄借着梅蒂维埃的名义,存心逼倒赛夏印刷所,拿大卫的发明引诱他代儿子还债。平民出身的老头儿万万猜不到柏蒂-克洛同对方勾结,暗中筹划要把这个工业上的秘诀抢过去。他看媳妇死不开口,连大卫躲在什么地方都不肯告诉他,气愤极了,有一天决计闯进浇滚筒的工场,因为他终于知道儿子的实验是在那间屋里做的。他老清早下楼,动手撬锁。
玛丽蓉天亮起来预备到工厂去上班,一下子冲到浸纸的地方,叫道:“喂!老爹,你在这儿干什么?……”
老头儿满面羞惭,回答说:“我不是在自己家里吗,玛丽蓉?”
“怎么,你活了这把年纪做起贼来了?……你又没喝酒……我马上去告诉太太。”
“别嚷,玛丽蓉,”老人从口袋里掏出两枚六法郎的银洋,说道:“拿去……”
“要我不说也可以,只是千万不能再来!”玛丽蓉拿手指威吓他,“要不我叫全昂古莱姆的人都知道。”
老人一出门,玛丽蓉赶到女主人屋里。
“太太,我从你公公手里骗到十二法郎,你收起来吧!
……”
“怎么的?”
“他想看先生的铜盆,原料,找秘密。我明知小厨房的东西搬空了,却说他偷盗儿子,他害怕了,给我两块银洋要我不说出来……”
那时巴齐讷高高兴兴捎来一封大卫的信,偷偷的交给夏娃,用的信纸漂亮极了。
亲爱的夏娃,我用我制造的第一张纸给你写信。锅内上胶的问题解决了!即使我的原料要在上好的土地上特别种出来,纸浆的成本也只合到五个铜子一斤。十二斤一令的纸只消三法郎有胶的纸浆。我有把握把书籍的重量减轻一半。我用的信封,信纸,附给你的样品,做法各各不同。我拥抱你;咱们的幸福只缺少钱财,这个缺陷不久就能补足了。
夏娃拿纸样递给公公,说道:“他成功了!要是你肯把今年的收成给你儿子,让他挣起家业来,包你借给他的本钱一个变十个……”
赛夏老头立即赶去找库安泰弟兄。每张纸样都由他们试过,仔细检查:有的上胶,有的不上胶;标价每令从三法郎到十法郎不等;有的象金属一般纯净,有的象中国纸一样柔软,白也白得各色各样。两个库安泰和老赛夏目光炯炯的瞧着,不亚于犹太人鉴别金刚钻。
胖子库安泰说:“你儿子的路走对了。”
退休的印刷工说:“那么你们替他还债吧。”
长子库安泰说:“行,只要他肯同我们合作。”
大熊嚷道:“你们是烧脚党①!你们借了梅蒂维埃的名义告我儿子,想叫我拿出钱来。哼!我不这么傻,老板!
……”
①法国大革命时期的一帮土匪,专门烧人的脚,逼人说出藏金所在。
库安泰弟兄俩对瞧了一眼。守财奴眼光这么厉害,他们吃了一惊,脸上可不露出来。
胖子库安泰说:“我们还没有几百万家私好随便给人放款;有一天要能用现钱收买破布,我们就高兴了,现在我们还是付的期票。”
长子库安泰说:“真要制造,还得做大规模的试验;用小锅子做成的东西,大量生产往往失败。你先恢复了儿子的自由再说。”
老赛夏说:“儿子恢复了自由,肯不肯同我合伙呢?”
胖子库安泰说:“那我们管不了。再说,老头儿,你以为给了儿子一万法郎,就百事齐备了吗?领一份发明执照要缴两千法郎,还要跑几趟巴黎;正式生产之前,为妥当起见,要象我老哥说的先试一千令看看成绩,拿一锅又一锅的纸浆去冒险。告诉你,世界上最要提防的就是发明家。”
长子库安泰说:“我宁可做现成生意。”
老人夜里左思右想,考虑他的难题:“替大卫还了债,他就自由了;一朝自由了,他用不着和我合作,让我分他的好处。他明知道我们第一回合伙,我叫他吃了亏;他不会再来第二次的了。为我着想,还是让他不得自由,倒霉倒下去。”
库安泰弟兄看透赛夏老头的性格,知道他同他们俩站在一条线上。
那三个人都私下想:“要凭那发明来合伙,先要做试验;要做试验,先要放出大卫。大卫一放出来,就抓不住了。”此外还各有各的打算。——柏蒂-克洛心上想:“等我结了婚,尽可对库安泰客客气气;眼前却放松不得。”——长子库安泰心上想:“还是把大卫关起来的好,事情可以由我作主。”——老赛夏心上想:“我替儿子还了债,只落得他一声谢。”夏娃尽管被老人进攻,威吓,说要她搬出屋子,还是不肯透露丈夫的藏身之处,也不敢叫丈夫接受一份暂时解除羁押的许可证。她觉得下回未必能把大卫藏得象第一次一样妥当,所以回答公公:“你把儿子赎出来,就样样知道了。”四个利害攸关的人有如面对一桌丰盛的菜,谁也不敢动手,惟恐被人占先;大家怀着戒心,你监视我,我监视你。
幻灭 十七 柏蒂-克洛的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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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卫·赛夏隐匿了几天以后,柏蒂-克洛到纸厂去看长子库安泰。
他说:“我总算尽了我的力,大卫躲起来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他准在安安静静的改良他的发明。你的目的没有达到,可怨不得我;你许的愿心兑现不兑现?”
长子库安泰说:“只要事情成功,一定兑现。赛夏老头进城几天了,向我们打听造纸的问题;老吝啬鬼对儿子的发明得到一些风声,想沾便宜,合伙的计划大概有点希望。父子两个都是你做的代理人……”
柏蒂-克洛微笑道:“那么你想法把父子俩一齐擒下不好吗?”
库安泰道:“是啊。你如果能把大卫送进监狱,或者弄到一份合伙契约,把大卫交在我们手里,你和德·拉埃小姐的亲事保证成功。”
柏蒂-克洛道:“这是你的ultimatum①吗?”
库安泰道:“既然咱们说外国话,我就回答你yes(是)!②”
①拉丁文:哀的美敦(最后通牒)。
②“说外国话”有一个双关的意思,暗示双方话不投机。
“我的哀的美敦用的是地道的本国话,你听着,”柏蒂-克洛口气生硬。
“倒要请教一下,”库安泰表示很想听一听。
“要么你明天介绍我去见德·塞农什太太,履行你的诺言,让我的事情有个着落;要么我盘掉了事务所,替赛夏还债,跟他合股。我不愿意受骗。你对我说得挺清楚,我也一点不含糊。我已经有事实表现,此刻要看你了。你什么都抓在手里,我一无所有。你不保证你的真心实意,那我就把你的牌吃掉。”
长子库安泰拿起帽子,雨伞,装着一副伪君子的神气,往外就走,要柏蒂-克洛跟他同去。
他说:“好朋友,你等会瞧吧,我有没有替你作好准备……”
精明厉害的纸厂老板立刻看出局势危险,觉得和柏蒂-克洛这样的人打交道,不能不公平交易。他为了未雨绸缪,也为了良心上有个交代,推说要报告德·拉埃小姐的账目,已经向前任总领事露过口气。
“我替弗朗索娃看中了一门亲事,今日之下,只有三万法郎陪嫁的姑娘,”库安泰微笑着说,“不应该过分挑剔。”
弗朗西斯·杜·奥图瓦回答说:“慢慢再商量吧。自从德·巴日东太太走了以后,德·塞农什太太的地位大不相同,我们可以把弗朗索娃嫁给一个上了年纪的乡绅。”
纸厂老板沉着脸说:“那她不会安分的。我看不如挑一个干练有为的青年,有你在背后撑腰,一定能使他女人爬上优越的地位。”
“慢慢再说吧,”弗朗西斯重复了一句,“咱们先要听听干妈的意见。”
德·巴日东先生去世以后,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托人出卖布雷街上的住宅。德·塞农什太太本来住的不够体面,劝丈夫买进巴日东的屋子,那是吕西安雄心壮志的发源地,也是这出戏开场的地方。泽菲丽娜·德·塞农什有心继承当年德·巴日东太太的声势,要在家里有个沙龙,做一个贵夫人。巴日东先生和尚杜先生决斗的时节,昂古莱姆的上流社会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路易丝·德·奈格珀利斯是清白的,一派相信斯塔尼斯拉斯·德·尚杜说的是事实。德·塞农什太太袒护巴日东夫妇,先把巴日东派的党羽拉过去了。她后来搬进新屋,利用许多人在巴日东家多年打牌的习惯,每天晚上招待宾客,压倒她的对手阿美莉·德·尚杜。弗朗西斯·杜·奥图瓦自以为在昂古莱姆的贵族阶级中当了领袖,越来越存奢望,甚至想把弗朗索娃攀给德·赛佛拉克老先生,当初杜·勃罗萨尔太太没有能替她的女儿拉拢的人物。等到德·巴日东太太做了省长夫人回到昂古莱姆,泽菲丽娜对宝贝干女儿的期望更大了。她认为自己捧过伯爵夫人,此刻伯爵夫人有权有势,一定会帮助她,纸厂老板对昂古莱姆的内幕了如指掌,这些困难他都看得清清楚楚!可是他决心用大胆的手法克服困难,那手法也只有答尔丢夫才使得出来。柏蒂-克洛发觉陷害大卫的后台老板对自己这样忠诚,大出意外,便让他一路转着念头从纸厂走往布雷街上的公馆。两个不速之客踏上台阶,被人挡住了:“先生和太太正在吃饭。”
长子库安泰回答:“你只管通报就是了。”
里面听见名字,马上请进。装腔作势的泽菲丽娜,弗朗西斯·杜·奥图瓦,德·拉埃小姐,正在一块儿吃饭。打猎的季节才开始,德·塞农什先生照例到德·皮芒泰尔先生家去了。库安泰向泽菲丽娜介绍柏蒂-克洛。
“太太,这位便是我和您提过的青年,律师兼诉讼代理人,他可以负责使您漂亮的干女儿脱离监护。”
前任外交官打量柏蒂-克洛,柏蒂-克洛偷偷的瞧着漂亮的干女儿。泽菲丽娜诧异得把手里的叉都掉下了,库安泰和弗朗西斯从来没向她透露过一言半语。德·拉埃小姐的面相好象老是在生气,瘦削的腰身谈不上好看,淡黄头发黄得没有光彩,尽管装着一派贵族样儿,也极不容易有人请教。干妈和弗朗西斯为着感情关系,指望她进上流社会,无奈出生证上写着父母不明这几个字,使她进不去。德·拉埃小姐不知道自己的身分,一味挑剔,即使乌莫镇上最有钱的商人向她提亲,她也不愿接受。瘦小的代理人在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