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你们只有一对眼睛。”
九一:我爱你
很快的,唐宝牛和方恨少都作出了反应。
方恨少立即眨眼。
眨一次眼。
唐宝牛则不然。
他霎两次。
这连任劳任怨都觉得惊讶。
所以他们望定唐宝牛,要他再“表演”一次。
唐宝牛果然又眨了眼。
一次。
停。
又一次。
——总共两次。
对,没看错。
“两任”互觑了一眼。
这回却连方恨少也感到惊疑不信。
然后才觉得怒忿。
任劳干咳一声;道:“你肯签押?”
任劳望向任怨。
任怨说:“你想说话?你有话要说?——要是,眨两下;不是,眨一次。”
连霎两眼。
“好,你有话就说,可是别玩花样,否则,我担保剜掉你两只眼睛。”
他解开了唐宝牛的“哑穴”,又让他一只手(当然只是手指)可以活动。
“你别杀死自己——”任怨盯着他的嘴巴和五指,再次提出警告。
“你一咬舌,我就敲掉你所有的牙齿;你一动手伤害自己,我就剁掉你的手指。”
唐宝牛居然十分听话。
他看见那份“自白书”。
看完了,不吭声,只乖乖地画押签字。
之后他又乖乖地放下笔,乖乖地看着如临大敌的任劳任怨。
他这么乖,那么听话,反而使任劳任怨都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怎么?”任劳问,“你不是有话要说的吗?”
“是。”
唐宝牛平心静气他说。
“那你说吧。”
任劳仍盯着他的口,以防他一口咬断自己的舌头。
“真的要说?”唐宝牛瞟了方恨少一瞥。
“说就说——”任劳横了方恨少一眼,“你怕他能把你怎么?”
唐宝牛一直都非常吞吞吐吐:
他说的声音很低,任劳任怨都听不清楚,于是凑过脸去——不过仍是十分提防、非常谨慎。
“我……”
“什么?”
“我……唉……你……”
“你放胆说吧,声音响亮一点!”
唐宝牛忽然旱雷似地吼了一声:
“我——爱——你!”
两人都给震了一下,任劳刷地变了脸,唐宝牛哈哈大笑不已,方恨少听了,脸孔笑不出容颜来,也笑得盈了眼色。任劳一手拿过了那张“自白书”,只见画押处唐宝牛竟写了些又粗又肥又乱的大字:
“我就爱操你祖宗二十八代!”
任劳一伸手,已重新点了唐宝牛的哑穴,任怨也出手封了唐宝牛那只惟一活动的手,任劳已发了狠,要狠狠地整治唐宝牛,任怨却阻止了他:
“别逞了他的意。”
“给他一点教训,”任劳则不以为然:“打掉他几颗牙齿,砍掉他两三恨手指,总可以吧!”
“不,相爷要他完完整整,他越完整,就对咱们越有利。”任怨说,“你记得当年‘凄凉王’就是激怒的我们,受了点教训,结果诸葛老儿藉我们滥用私刑之名,将‘凄凉王’编配入刊部,反而趁此保住了他,咱们因而不便再动杀手,便宜了他——这次兹事体大,咱们怎能又犯在这关节眼上!”
“是!你说的对!”任劳的年纪虽然要比任怨起码长四十岁以上,但对这个年轻人却一向毕恭毕敬,言听计从,“这口乌气只好暂时忍下来好了。我叫刽子李下刀留些情,留点气,让他们不得好死。”
要知道刽子手杀人下刀,讲求快利,头断人死,还要连一层皮,以致殓葬时不致全然“身首异处”,最忌是就是“留情”、“留气”,这样一来受刑者便会身受惨苦却断气不得,残忍无比。任劳要刽子手老李砍头时留气留情,那是歹毒致极的做法,当真使人“不得好死”,“求死不能”。
任怨淡淡一笑。
他的笑犹如浮光掠影。
别人看不到他的笑:他的眼里没有笑,他的嘴唇也没有绽开笑,甚至整张脸也不见笑容,只不过在这瞬间里他细皮滑肉的脸上法令纹现了一现、深了一深,才让人省觉他刚才是笑过了,阴恻恻的,而且带点险。
“要对付他们,还不必要熬到那个时候;”任怨斯斯文文地弹着指尖,仿佛他那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弹一次便足以引人相思一次,“你还记得吧,我们当日在‘发党花府’,施了一种功力,让他们开口说出了本是我们要他们说的话,使他们几乎鬼打鬼、互疑互猜、几乎内斗。”
“那是‘十五钻’奇功,天下间,惟有师弟你第一;”任劳讨好他说,“当时若不是王小石走运,他也会折在师弟你这一记杀手锏下。”
“我的杀手锏可不止这一个。”任怨冷哼一声道,“我还有‘十六钙’。”
“十六钙!”任劳眼睛立即亮了起来,“那是使人五脏六腑尽伤重,纵华陀再世,决也回天乏术,但外表一点却也看不出来的绝门奇功!”
“对!”
任怨阴阴一笑。
任劳马上明白了。
——当日,夏侯四十一就是想得到这种尽废其内但又不形于外的奇药,而致跟天衣居士结怨,而今竟已给任怨练成了一种奇功,虽然性质不一,但更是效用!
他一张脸因奋亢而通红,因而显得眉须更银更白,仿佛像位南极仙翁,慈和宽容地望向唐宝牛和方恨少,眼金金就像看到他最好的朋友、最佳的客人。
第 三 章
九二:温柔的小腰
自“留白轩”下来的欧阳意意,堆上一丝儿“卖少见少”的笑容,却是十分慵懒散温但其实非常注意留心地对他的“客人”说:
“温姑娘现在不要你们上去。”
等急了的蔡水择立即问:“为什么?”
“她没有说。”
欧阳意意摊了摊手,又指一指楼上,故作神秘他说:
“情到浓时,这时候,就是我刚才上去温姑娘也嫌我打扰哩!”
张炭退求其次,说:“那么,‘吞鱼集’要不要我送上去?”
“不急不急。”欧阳意意随意他说,“温女侠说这下急,迟些儿再跟你拿就是了。”
张炭与蔡水择相顾一眼,眼色沉得似是即将凝固的铅。
然后蔡水择慢慢地戴上了手套。
黑色手套。
——许是因为手套也是黑色之故;他一旦戴上了手套,脸孔就显得更加黝黑了,他当日给赵书四踢裂的脸,缝隙就映得更加明显深刻,而在这时际,他脸上还带了点诡异的笑意,越发使他那张烂了的黑脸像一粒发了酵的黑色蚕豆。
他一面诡笑,一面如是说道:
“‘吞鱼集’里边录有一首歌,不知你是否记得?”
他也不待张炭回答,便已随口拉了个调,哼唱了起来:“查波婆,家破婆,加波波,喳婆婆……”
张炭听了,只沉重地摇头,说:“你本来有事,你先回去,温柔的事,我留在这儿好了。”
然后却跟欧阳意意等说:“这位蔡兄弟有事在身,不能久候,他要先回去,你们就高抬贵手,放放行吧。”
欧阳意意怔了一怔,他一时不知日己出了什么漏子,出了什么问题,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是好。
他倒没料到有这一着:
来人居然在未等到温柔离去就走。
——而且不是三人都走,只一人离去。
那该怎么办?——不许走,即成对敌:若放行,岂不放虎归山?
见欧阳意意一时没说话、没说话,利小吉便接道:“你们要走?”
“不,”张炭道,“不是我们,只是他一个人。”
“我不走。”蔡水择澄清道:“是他先走。”
“你走。”张炭一张胖嘟嘟半黑半白的脸相当坚决,“我留。”
“是你走。你还有要事要办。”蔡水择一张黝黑的脸已挣得透红,“你在‘七大寇’、‘桃花社’和‘天机’都有重任,我没有。——所以,我留,你走。”
“咖有这样的事!”张炭继续争持到底,“你是个有家室的人,你的胆子有多大?
留下来,留到底,自是我的事。”
“现在下一样了……”蔡水择悲哀地抗声,“总之是:你走,我留——”
张炭冷笑,忿笑。
祥哥儿机警地道:“什么意思?你们在演什么剧目儿?”
朱如是眯着眼睛,自牙缝里问出了字句:“到底谁走?谁留?”
“到了这几,”忽听一人道:“谁也不许走。”
消息回来了。
根据“今宵多珍重”戚恋韦捎来的讯息:
——唐空牛和方恨少两人,居然男扮女装,把万岁爷和相他在“八爷庄”里狠狠地揍了一顿!
这消息倒真的狠狠地震住了朱小腰、温宝和唐七昧。
同时“袋袋平安”龙吐珠也赶来报讯:王小石跟梁色、蔡追猫、何小河、梁阿牛跟四大名捕聚首于痛苦街口、苦痛巷前。
温宝倒吸了一口气,道:“这样还好,既然小石头跟四大名捕在一起,看来他没有理由不知道唐巨侠和方公子发生了那样骇人听闻的消息。”
唐七昧郁郁地道:“方公子和唐巨侠犯了这样的事,只怕神仙难活。”
温宝怒问:“难道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唐七昧沉郁地道:“救他们就得使‘象鼻塔’的弟兄们全军覆灭。”
温宝搔搔头,头皮屑早已在他肩膊上铺上了几层:“……我看小石头不会置他们死活不理的!”
“我就怕这样。”唐七昧沉声道,“本来现时‘象鼻塔’加上‘发梦二党’、‘天机’等力量,实力已可与‘六分半堂’、‘金凤细雨楼’鼎足而立,分庭抗礼,万一小石头沉不住气,只怕这一番心血,就得毁于一旦!”
温宝苦笑道:“话不能这样说。老唐和大方毕竟做了件大快人心、顶天立地的事。”
唐七昧苦涩他说:“但这事的后果实在谁也承担不起。”
温宝像元宝一样的团团脸却呈现了一种金子一般的坚毅:“人生一世,能做这样一件大事也算不枉此生了。难道你认为这样的狗皇帝和狗宰相不该痛打一顿吗?”
唐七昧阴郁他说,“就是因为这样的垃圾皇帝和垃圾不如的狗官,更犯不着为揍他们一顿而牺牲性命!”
听到唐宝牛和方恨少的噩耗之后,朱小腰一直没说什么,没有什么表示、甚至也没什么表情。
到此际,她才说话了,说得像没来由、无定向的一句:
“……假如你们是皇帝,你会怎样处置他们?”
两人俱是一怔。
他们一直以来都知道唐宝牛在追求朱小腰,但朱小腰既似没动容,也没动心,所以而今唐宝牛虽身处绝境,他们并不认为朱小腰会分外悲愉、特别震动。
只不过,朱小腰这相当温柔的问题在此时此际以一种相当温柔的语调问出来,仍使他们的心头震荡了一下。
——而且,这时候的朱小腰,神情大异平时,看来温柔,但却是令人感觉到一种完全隐伏的激烈情怀,使人悚然。
“你说……他们?”温宝觉得这时候该有个人来应答,所以他马上作出回应,“—
—唐巨侠和方公子他们?”
“假若你们是皇帝……会怎样对待他们?”
朱小腰仍是这样以温柔得十分温和的声调问。平时她只慵懒,但那是娇乏,而不是温柔。
“这……”温宝只好求助似地里向唐七昧,“只怕是……是难逃一死了。”
唐七昧阴郁地接道:“死定了。问题只在:朝廷方面是公开处斩二人还是以私刑解决,株连程度有多大而已。”
朱小腰听了,默然。
她苍白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动人的颜色,看去好像是在害羞,但事实上她决不可能在此时此境害臊。
第三道消息在此际“及时赶到”。
那是“扫眉才子”宋展眉得力手下的报导。
他一向负责戍守“金风细雨楼”那一带的,他的消息也自然有关于“风雨楼”:
“温柔入了风雨楼。张炭、蔡水择、吴谅也跟了进去,许久没有出来。宋展眉要攻打风雨楼把人救出来。洛五霞则认为要等候进一步的消息,并请求塔主的命令。”
——“塔主”当然就是王小石。
只不过他与部属间十分亲近,人多称他为“小石头”、“王老三”乃至“王三哥”,鲜少人尊称一声:“塔主。”但那并不表示对他有任何不敬之意、却显示了莫大亲切之情。
由于王小石十分关心“风雨楼”的动向,尤其是苏梦枕的下落,所以在“天泉山”
这一路,特别派上了两名大将:“扫眉才子”宋展眉和“丈八剑”洛五霞去监视指挥。
朱小腰听得报告,只向来人疾然吩咐:“叫洛、宋二位在风雨楼前叫嚣索人,但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真的动手,主要目的,是要楼子里的人知道,我们塔子里的人已注意此事,谁要是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