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环臀而立,拦在街口,一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以万里望的经验,只望一眼,就知道这人是冲着他们而来的。
他马上回望。
街尾也有一卜人,扬着白纸扇,穿着白色长袍,儒生打扮,一摇一晃仿佛在吟诗作对,施施然向他们走来。
——果然背腹皆敌!
他这回望向陈皮。
陈皮却根振奋。
——又可以决斗了!
这正合乎他的脾性!
——就算打败了,也总比去宰割无法反抗的老弱妇孺好!
看到陈皮这般反应,万里望一个头四个大:他只感叹为何“上头”派给他这样一个勇悍不要命的拍档!
——他不要命,自己可还要保住性命的!
来者一个渐渐行近,一个傲立不动。
白衣书生干咳一声,正待发话,那高大汉子忽打锣一般他说:
“我认得你们,你们今午暗算过我唐巨侠宝牛先师!”
那白衣书生在远远补了一句:“先师,通常是指死了的老师。”
那“巨人”忙纠正了一句:“不是先师,是上师,也是大师,更是至圣先师的那个师。”
陈皮冷涩地道:“你要干什么?”
唐宝牛正待说话,白衣书生忽地已绕到了他们身前、唐宝牛身边,用折扇一敲唐宝牛手背,叱道:“不是说好由我代言的吗?”
唐宝牛畦的一声揉着手,“给你去说,说老半天鸡下蛋还没到正文!”
“谁说的?”方恨少白了他一眼,很少男子生得那么白净漂亮、比美丽女子还秀气漂亮,“是我先发现他们匆匆经过的,敢情是又去干什么勾当!这机会是我发掘出来的,我是这机会的掌管,你只能跟着我发财,不可以僭越,知未!”
唐宝中只觉手背仍疼,啐道:“这算啥机会!只逮着两个下三滥!
让作当个‘机长’也不见得风光到武则天那儿去!”
这句话,本是要斥驳方恨少的,结果却触怒了陈皮。
六八:机身
陈皮立即拔剑。
万里望马上阻止。
他想透过“谈判”决事情——当没有较大胜算的时候。
“你们想干什么?”
“我要知道你们匆匆忙忙的要去干什么勾当?”
“我们干什么,关你屁事?”
“我的屁当然不关你事,可是,你们说什么砍臀断指的残暴事儿,我却听了几句,你们要什么?到底要害谁?”
“……又不是杀你害你,你老娘又不在我手里,你挑什么梁子!”
“好,那咱们就放手打一场,我们输了任由你。你们败了,就押去见四大名捕,好好审一审,要不然,给我实话实说!”
“这——”
万里望还待说下去。
可是却没有机会。
“好!”
只那么一句,已拔剑在手的陈皮已出剑刺敌!
战斗于是开始。。
战斗于焉结束。
“新月剑”陈皮拼的是宝牛。
——他净选大的啃。
可是唐宝牛身上纵然伤痕累累,但也决不好啃。
唐宝牛跟他对敌,一反常态。
他只守不攻。
他闪开了陈皮的第一剑。
也躲过了陈皮第二剑。
又险险避过了陈皮第三剑。
更在千钧一发间格开了陈皮第四剑。
再在险过剃头的情形下让开了陈皮的第五剑。
可是,第六剑又刺了过来。
唐宝牛退无可退。
避无可避。
他突然大喝了一声。
喝声来自他口里,但声音却自陈皮背后炸起。
陈皮马上分心。
分神。
他回身。
回首。
唐宝牛就在这一刹间出拳。
——出拳,不是打向陈皮,而是宜擂向陈皮手上的剑锋去。
剑锋折。
剑断。
一寸一寸地断。
一下子,就折裂到剑锷上去。
剑锷也为之碎裂。
拳已直接打在陈皮虎口上。
虎口迸裂。
腕脱臼。
臂折。
拳眼已到了陈皮的胸口。
陡然停住。
——没打下去。
这一拳要真的打下去,只怕陈皮就得变成一块人皮了。
陈皮颓然闭目。
唐宝牛缓缓收拳,鼻子翘得老高。
陈皮在这时候,对鼻孔朝天的敌手,大可有七种方式反攻、十一种方法挣出死角。
但他没那样做。
因为他败了。
败了就是败了。
——愿赌服输。
——要打认败。
他是光明正大地败了。
——只要败得心服口眼,他就一定服输。
因为他是“新月剑”陈皮,不是赖皮,也不是泼皮。
——一个自重的人不耍赖。
怕失败的人永不成功。
不怕失败的人就算失败了也是另一种成功。
万里望和方恨少的战斗却刚好相反:
不是方恨少败了,而是万里望打从一开始就跑。
他一面飞舞铁莲花,务求把敌人逼得不敢近身,让他可以逃路就好。
——既然一百个男人里,顶多只有一个算得上是条好汉的,能当上条汉子他已算心满意足,但万一当名汉子要付出太大的代价时,他当只耗子也不致自形鄙陋。
他的铁莲花旋舞劲密,能攻能守,给铁莲花砸着哪儿就砸成一朵大血花,就算给锋锐的铁索捺着,也必皮开肉绽、刮骨钻髓。当世之中,铁莲花旋得最好的,万里望至少可名列三名之内。
他舞起铁瑾花来,就像方圆丈八之内,生开了百朵铁莲花。
只不过,无论他旋舞运使得多快多劲,漫天都是花影,但仍然是有空缺的。
只要有一丝空隙(甚至那还不需要是个破绽)方恨少就可以了。
至少,他的轻功就可以办到了。
——“白驹过隙”身法,是讲求小巧灵动机变的轻功提纵术中之最。
最什么?
——最快。
——最巧。
——最妙。
——甚至也最令人不可思议、束手无策。
万里望把铁莲花舞得正起劲,逃跑之意最是浓烈之际,突然,人影一闪,方恨少那张清亮的脸,几乎是跟他脸贴脸、鼻触鼻、咀对咀地黏在一起。
他唬了一跳。
——那就像他自己的脐眼里忽然突出了一条蝎子尾巴一般不可思议。
就在这一刹瞬间,方恨少至少有十七、八种方法可以把他放倒。
因为他没学过。
他一样也使不出来。
因为他不会使。
——他一窜就窜入了万里望的死门去,可惜,他的武功却远不如他的轻功好。
所以他只能眼瞪瞪地瞪着万里望。
问题是:如果他不出手解决万里望,在这样极近的距离下,敌人就会反过来收拾他。
这一下,他好比只想调皮地逮着个机会,抓住机头机尾,威风那么一阵子,可是,却是整个人撞着了机身,机会大于他本身的实力,要是吃不下,只怕就兜不住了。
怎么办?
他只是在万里望的肚上吹了一口气。
然后他就说:“你完了。”
说了这句话,他干脆负手而立,好像当万里望是一个只死剩下一条鼻毛未死的活死人。
六九:机场
万里望完全无法置信。
——他不敢相信方恨少刚才什么也没做,却只在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他也完全无法接受。
——给方恨少吹了一口气的他,居然就已“完了”!
他停下了铁莲花,吼道:“什么完了!?你才完了!”
“不,”方恨少冷静地道:“是你完了。”
“我完了!?”万里望咆哮道,“我随手就可杀了你!”
“你尽管杀杀看,”方恨少施施然地道,“你运功力看看,别说我事先没提醒你,嘿嘿,你忘了我姓什么了吧?”
“我怕你作甚?”万里望叫着,仿佛大声嚷嚷才能使他心情安定一些,“你又不姓唐,也不姓温。”
——武林中人都知道,蜀中唐门擅使暗器,老字号温家则善施毒,眼前这人既不姓唐与不姓温,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对对对。”方恨少笑道,“我不姓唐也不姓温。”
他这样说,万里望反而害怕了起来:“你是方……你姓方,你……
你……你……!”
他一连“你”了三次,才说得下去,“你是‘金字招牌’方家的什么人!?”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气功和点穴手法独步天下,冠绝江湖,”方恨少几乎连眼也不看他,“你管我是谁!”
——金字招牌方氏一族,气功称雄武林,与唐门暗器、温家毒药、雷姓火器、蔡家兵器、梁氏轻功、班家妙手、何家怪招并称于世,他现在竟给这气功举世知名的小弟当面吹了一口“气”,他不登时气绝已算走运走到鼻头上了!
说起来,他现在的鼻头还真有些痒。
这时唐宝牛已制住了陈皮,这环境正好供他发作:
“你着了他的气功,这是最新最奇最绝的点穴手法,已无声无息地攻入了你的奇经百脉,你完了。你从长强穴至百会穴都为他一气攻破,人去楼空,黄鹤不复,你身在魂消,还不向我们求饶!?”
万里望颤声变脸:“你……你只吹……吹了我一口气,我就……
就……?”
方恨少仿佛为他叹了一口气,“大象无形,大道至简,这你都不懂。”
万里望脸色修变,方恨少又问:“你鼻子还痒不痒?”
万里望涎着脸道:“痒……痒……很痒……咱们无冤无仇不过有一点小小的误会,可否……告知在下解救之法……?”
“解救?”方恨少偏着头,一副心里盘算着要寄恩还是结怨的样子。
“是是是,高抬贵手,”万里望低声下气地哀求道,“放我一马。”
“解救的法子不是没有。……”
“公子请吩咐就是……只要能保全身,我来世做牛做马,必报此恩。”
方恨少看着他的鼻子,忽一皱眉,“嗯”了一声。
万里望心头一凛,忙凑上了鼻子,心神恍惚地说:“怎么了?没救了吗?”
方恨少叹了一声:“没救了。”他一拳就挥了去,同时再叹了一声道。
“蠢得无可救药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万里望早已在八步开外跌成了一个大大的仰八义。
万里望就跌在陈皮身边。
陈皮怒问:“你为什么要逃!?”
万里望捣着鼻子闷声道:“因为我不想像你那样给人逮起来。”
陈皮道:“你现在的下场岂不一样!逃不了反而落得个不敢一战的臭名!”
万里望鼻血长流,但反能忍痛反驳到底:“我是想杀出条血路召大队未教援你,谁说我逃!”
陈皮为之气结。
方恨少和唐宝牛却互相对望了一眼,方恨少说:“看来,这两人死都说成生的,黑都讲成自的,脾性倒似你!”
唐宝牛哼了一声,不说话,自顾自踱到蓝衫街转往黄裤大道的角落、然后,也紧抓住那一拳碎剑却已然红肿一大块的手,痛得蹲下了身子直跳了七八下,才徐徐立起,宛似个没事的人,悠悠破回蓝衫街来。
——这时,蓝衫街围观的人已经不少了,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细语,在讨论刚才那一场是私殴还是仇杀。
在大城市里,任何一个地方,都可能有机会来临,都可以是时机出现的场地,当年,在苦水铺一处废墟里,就成了王小石、白愁飞初遇苏梦枕以致日后飞黄腾达的所在。
在大都会里,每一个所在,都有机会存身:每一个场合,都有卧虎藏龙的人物。是以,一旦发生事,大家都出来围观抢看,不仅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要知道生事的是些什么人!
唐宝牛再转过来的时候,地上已不见了万里望和陈皮。
“你放了他们!?”
唐宝牛这可要兴问罪之师了。
“不然怎样?”方恨少反问:“你要养他们一辈子?”
“我可有东西要问他们呢,你却放了!”
“你要问什么?”
“关你屁事!”
“且说来我听听,别出口不雅嘛。”
“他们鬼鬼祟祟的,要上哪儿去?害什么人?”
“我问了,他们都不肯说。”
“那你就这么成了!?”
“不然怎样?众目民腰、妇孺小孩都在,难道你严刑迫打么?这种下三滥的事,连何小河都不愿行之,你这莽夫也不敢公然行之吧?更何况我这饱读诗书的斯文人呢!而且我已另有所得。”
“嘿,我这才一转背、去看敌方可有援手,你却去当了个大好人!”
方恨少舒臂揽着高他一个头的唐宝牛,微笑低声道:“是是是……你别死挥啦,你因手伤痛出来的眼泪,还留在眼角呢。大家心照,互不踢爆。嘻嘻。”
唐宝牛忙揩去泪痕。
方恨少见他手忙脚乱似的,忙安慰他道:“这两个不经打的东西,能干出些什么事体来?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