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你知道我来过就好了,死人才不会给你东西呢。我没死,阿错,我会好好的,我会想着你。如果你还不好起来……如果你还不好起来,我就真的死给你看,你信不信?”
“我信。”
他微弱的声音窜入耳帘。
李慕儿惊得坐起看他。
他却明明还是昏睡的模样。只是眉头不再紧紧蹙着,仿佛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甚至几不可见地向上扯了扯。
李慕儿吁了吁气,看来只是呓语。
房外却传来真真实实的响动。
“入夜露重,怎的又把殿下抱来了?”
“何公公,是皇后娘娘吩咐的,殿下不吵闹的时候便多抱来给万岁爷看看,也好叫万岁爷高兴高兴,驱驱病气。”
李慕儿不禁走到门口去听。
何文鼎正在帮她打掩护,“哎,皇上还是未醒呢,带殿下回去吧。”
“可是,”来人声音听着是个妇人,想必是那殿下的乳母,她有些为难道,“皇后娘娘说今日殿下还未给万岁爷请安,奴婢这么回去,怕是会受责备……”
李慕儿闻言打开门,低着头说道:“公公,皇上叫奴婢抱殿下进去。”
何文鼎见她来解围,也就没再多说什么,接过孩子与她一同进了暖阁。
门复关上,李慕儿指指黄色襁褓中的孩子,冲他笑笑问:“这是皇长子?”
何文鼎知道她心里不会好受,垂眸轻声道:“嗯。丁酉日刚出生的。”
丁酉?
只比她女儿小上一天,该是弟弟才对。
李慕儿觉得有趣,伸手道:“让我抱抱。”
☆、第一四一章 锦衣嫡子
孩子很快被递到李慕儿怀中。
与抱自己女儿的触感相同。两个都是刚出世的婴儿,身子软若无骨,靠在手臂上总让人有股紧张感,生怕自己太过用力弄疼了软绵绵的他们,又生怕自己抱不紧摔坏了无意识的他们。
却就是想抱着,如果可以,甚至永远不想假手他人。
李慕儿真要嘲笑自己了,对自己的孩儿也就罢了,怎么现在只要对着孩子,就有恨不得将他们放在心尖儿上的感觉呢?
手下摩挲了下,要说完全没差别,到底还是假的。
锦绣包被,这触感怎会与自己女儿身上的粗布棉衣相同?怀里这位可是当今皇上的嫡长子,他朝名正言顺的皇太子。
这会子细看,他可是长得好生可爱。粹质如同冰玉,神采焕发。脸蛋儿又是胖嘟嘟的,一看就讨人喜欢。
李慕儿不由发笑,啧着舌逗他。孩子丝毫不惧生,居然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李慕儿愈发欢喜,边轻轻晃着他边问:“取名了吗?”
“还没有,”何文鼎见她一脸轻松,也跟着放松下来,“皇子取名是大事,皇上这不是病着嘛……不过殿下出生那会儿皇上倒是选了些字儿,就在那案上搁着呢。”
李慕儿侧头看了看那张熟悉的桌案,上头果然放有几张写满字的纸张。她抱着孩子绕过案头坐下,细细看起来。
桌上虽亮着烛火,光线却微弱,李慕儿靠得很近才看清。
“照,炜,珍,宁,汐……”
果然有女孩儿的名字。
李慕儿笑,这趟也算是没白来。
她空出一只手来翻页,动作却瞬间僵住。
下面这张纸上整页写着的,不是她的名字吗?
胡乱纷杂的莹中和慕儿。
她眼中又沁满湿意,侧首去望床上安静躺着的那人。
“皇上为何病成这样,莹中,你最清楚。当时各方迫害于你,又要以皇后腹中龙子为重,皇上那全然是无奈之举。如今可不同了,”何文鼎趁势劝道,“你看,皇上对你情意尚浓,莹中,你该留下来。”
留下来?怎么留?李慕儿苦笑。
“自从你走后,皇上大多独宿在雍肃殿。说来也怪,皇后竟也没意见了。可是少了你的雍肃殿、乾清宫,实在冷清。连我都这样认为,何况皇上?莹中,如果你今日没有来,我不会说这些话。可是你来了,莹中,多情人必至寡情,你与皇上,都莫再做寡情之人,伤人伤己了。”
情最难久,多情人必至寡情。李慕儿唯有闻言叹息,正欲起身再去与朱祐樘说话,怀中孩子却扑腾起来。
她忙低头查看,发现孩子一个劲儿往她胸口钻。
这模样,定是因为她身上还有母乳的味道,贪吃劲儿上来了。
李慕儿也觉得胸口涨起来。
见他呜呜哇哇将要啼哭,李慕儿不禁失笑,对何文鼎道:“文鼎,你帮我在门口守着。告诉那嬷嬷,皇上要抱一会儿殿下,叫她稍候。”
何文鼎被支开,李慕儿还是有些尴尬,抿了抿唇背过床向,将衣服渐次解了开来。
看着怀中孩子囫囵的吃相,李慕儿有股说不出的满足。
这大概是母亲的天性,没有任何征兆地,疼爱孩子的本能已然悄悄地笼罩在了李慕儿生命中。
孩子吃饱便依偎在她怀中乖乖睡去。
李慕儿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人,忽的站起来走到床头道:“你口口声声说责任道承诺,如今有了这般可爱的孩子,你倒好,便忍心顾自躺在这里,万事都不管了吗?”
朱祐樘面露痛苦之色。
李慕儿心头一软,又内疚起来,自语道:“骂他做什么?你疯掉了吗,他这个样子,你还来骂他?”
这么难得相见,居然还骂他?
此时此刻,不是应当把握时间陪着他嘛。
念及此,她赶紧转身出门,想将孩子还给那乳母。
孩子的手却不知何时从襁褓中伸了出来,竟作势要抓上她的脸。
李慕儿本能地躲开,又觉好笑,便伸出一根手指让他握着。
书案上的灯花“滋”的一声轻响,花火微微摇晃,倒映在李慕儿和孩子的脸上。
两只大小差距极大的手软软地靠在一起。
如果朱祐樘此刻醒来,便会发现此时场景:
出奇的美。
………………
直到孩子被接过,才各自松开了手。
乳母被何文鼎打发走,李慕儿赶紧又回到床边。
也不说话,只是抓紧他的手,感受着他的手慢慢温热。
这样的静好让她沉溺,无论多么警告自己该拔腿离开,却总起不了身。
直到皇后驾到。
李慕儿诧异,说来她该是在坐月子的,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她慌乱起身,刚拿了药碗退到桌案旁,皇后便轻轻推门而进。
幸亏光线昏暗,她又弯腰低着头,皇后看来并未认出她来,只听她焦急问道:“不是说皇上醒了吗?”
何文鼎忙上前回话:“娘娘,皇上刚才醒了一会儿,看了看殿下,就又睡下了。”
“你们都退下吧。”
“是。”
李慕儿正欲迈开步子,余光瞄见了案上那几张纸,便眼疾手快藏了一张写着几个女孩儿名字的在袖底,恭谨退下。
心里也明白,这一别,真正再无相见之日。
从此天各一方,只望他珍重。
关门声在身后响起,又一次将她与他分隔两端。李慕儿暗自叹了口气,望了眼正无奈看着她的何文鼎,便欲离开。
阁内却突然传来皇后叫声:“皇上,皇上醒了!来人呐,快传御医!”
身边人开始急匆匆忙活开来,门也被再次推开。
李慕儿心中高兴,不由得往里边儿探了一眼。
他似乎坐了起来,握着皇后的手轻语着,不知说了什么。
皇后为他抚着背,时而乖顺地点点头。
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她初次见他夫妻同时出现时,便是如此。
伉俪情深。
李慕儿摇头失笑,是自嘲,是欣慰,亦是了然。
从乾清宫到宫门的一路既漫又长,月光打在李慕儿寂寥的背影上。夜空深邃依旧,群星明亮依旧,就连宫墙上的斑驳都是依旧。
爱他的心,却不能再依旧。
☆、第一四二章 何处为家
嬷嬷见她回转,面露欣喜,难得的没有责备她。看到她满脸郁色,还主动抱了抱她,轻声安慰道:“慕儿,别再想了,那些都过去了。累了吧,嬷嬷带你回家,好不好?”
李慕儿鼻子泛酸,过了好久才反问道:“家?嬷嬷,哪里是家?”
“对嬷嬷而言,有你在的地方就是家。”嬷嬷握着她的肩膀,浅笑回应,“慕儿呢?慕儿现在有孩子了,我们大家都在一起,就是咱们的家。”
这话无疑说中了李慕儿的心声。
不知为何,她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母亲的秀丽面容。也许是因为自己也做了母亲,便总是会想起曾经与母亲共度的时光。她的母亲是当年京城中最富盛名的舞姬,却从来都是清心寡欲。父亲的官职是一步步往上升的,她们的府邸也是一步步往上升的。李慕儿对那些住所大抵都没什么印象,越来越精美的装饰与摆设,也不过是眼中闪过的几点颜色罢了。
唯一记得的,便是母亲每次到了新家,都会弯腰将双手搭在她肩上,指着院中的玉簪花道:“慕儿,你看,这是我们的家。”
如今,时隔几年,李慕儿自己有了女儿,也又有了家。
她忍着泪还了嬷嬷一个笑脸,道:“没错。嬷嬷,咱们回家。”
两道长长的车辙绵延向远方,顺着那个熟悉的方向辗去。李慕儿这次没有再回头望那高耸的宫墙,而是在心内一遍遍勾勒着女儿的眉眼,抉择着到底该选那纸上的哪个字眼。
所有的不舍和留恋终将被希望和憧憬所代替。
回程变得又快又短。
…………………………
到得纸婆婆家门,李慕儿想主动下马车去给嬷嬷开院门,却被嬷嬷反手拦住。
李慕儿方觉怪异。
院内无甚动静,只是院门却没有关严实,豁着一个大口子。
不像是特意为她们留的门。
李慕儿看到嬷嬷的手握紧了缰绳,脸上的神色也格外严肃起来。
星稀云淡,风声鹤唳,月色也似乎突然变的惨淡。周围寂静得有点诡异,只有冷风吹的树枝“咯吱”作响,摇摇欲坠。
两人各自深吸了口气,牵着手步到了门口,一左一右去推院门。
却又皆停下了动作。
惶惶不安的气氛无预兆地袭来,在这样的黑暗中。李慕儿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哆嗦着声音问道:“嬷嬷,你是不是也闻到了?血……血腥味……”
“没事的,慕儿,我们别想太多了。”嬷嬷握着她的那只手加了一分力,李慕儿却明显感觉到手心传来的汗意。
门还是被嬷嬷重重推了开来。
李慕儿的手蓦地从门上滑落,突然再使不出半分力气。
院子里一片狼藉,尽是翻飞的纸屑随风飘扬。
纸婆婆和小宇赫然躺在中央。
满身满脸的血。
李慕儿看到嬷嬷急急奔至她们身边蹲跪下来,看到她将手指伸向她们唇鼻之间,看到她蹙眉摇了摇头。
她还看到,纸婆婆的手里握着常用的那把剪子。
剪子向来用作剪红纸,剪喜字,不知不觉已褪去了银光染上了大红。李慕儿常叫纸婆婆换把新的,纸婆婆却总是说:“旧的用惯了,用不了新的,会手生。”
可是此刻她却看到,剪子上沾了不知谁人的鲜血,真真正正染成了通体的红,连昔日的破旧也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找不着了。
死了。
悲伤还未来得及涌上心尖,李慕儿突然想到什么,从院门口直直往房门冲去。
银耳,孩子!
她连纸婆婆和小宇的尸体都无暇再多看一眼,大声叫道:“银耳!银耳!”
房门被同时冲过来的嬷嬷一脚踢开,屋内同样乱糟糟,却不见银耳。
李慕儿居然松了口气。
她往床边走去。
没走两步就踩到一样东西。
黏糊糊的打湿了她的鞋底。
是血。
李慕儿低头。
是莲子。朱祐樘送给她的鹦鹉。她逃出宫都带着的鹦鹉。
她的脚下像是注了铅,重的竟无法上前挪但凡一步。
仿佛这一步一旦跨过去,便会跌入无尽的深渊。
嬷嬷到底比她寡情与冷静许多,猛地伸手拉了她一把,使她不再站在那滩血中。而后以更快的速度走到床沿,掀开了被子一角。
“没有银耳是不是?”李慕儿抱着侥幸的心理问道。
嬷嬷的手却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慕儿有些头晕目眩。
她尽力镇定心神,又肯定地问了一遍:“嬷嬷,没有银耳,是不是?”
嬷嬷看到她微微晃动将要上前的身形,喝止道:“别!别过来!”
李慕儿觉得胸口快要爆开。
她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道奔到了床头,一把揭开了嬷嬷手中的被角。
被子在空中划了好大的一个弧度,才又重新摊回床上。
却没有再盖到床上那个小小婴孩儿的身上。
她就这样安静地躺在那里,睡着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