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湛叹了口气,随即道:“回太傅大人。京中流民所为不过是吃食。我同意林大人的意见,若是整修云河,令其改道,河工是急需的。而有了粮食和银子,这些流民自然会前去。各地流民之乱至少可以缓矣。”
靖国公世子林文成了新的户部尚书,听了崔湛的话,不由一笑,道,“云州已经传来消息,齐王暴毙,王位已由齐王最小的儿子接了。俞梓渊已劝服齐王,齐王军已经开始回撤云州。凉州军送来了与齐王的协议,齐王将永臣服于天子。云州既然安定,云河整修之事,即可动工。”
至于齐王如何暴毙的,众人却并不敢过问。继而又讨论该如何安抚臣民,该如何定夺新天子年号等。
直到谢太傅道:“只还有一事,庄王妃及其母家该如何处置?”
庄王逃去北凉,燕云骑追至。
北凉王不得已,只得投了晋国。送上了庄王和沈冰的人头来,以示对晋国天子的友好。而一起送来的还有庄王妃母子和大公主云影。
北凉王并没有杀了这妇孺。如今燕云骑派人将人送回来京城。
“杀了。”裴瑾渝站起身,转身随吴非去了。
裴瑾渝来时,俞钰晚的手腕早已包扎完好,她并没死。自杀而死的人,是没有勇气的人,她历来相信,这样不敬畏生命的人,死了也是白死。
而她并非真的想死,所以恰到好处的并未死成。
裴瑾渝进屋,看了她伤口一眼,道:“你竟用如此愚蠢的方法?”
俞钰晚不看他,只道:“你会让我走的,否则总有一日,你看到的便是我的尸体。”
裴瑾渝冷声:“你不妨再试试。”
俞钰晚笑。
裴瑾渝转身而去,眉间的怒气积累得越来越多。
他出了流云阁,直接命人将吴非鞭笞了五十鞭。俞钰晚知晓后,眉头都未皱一下。
吴非简直比窦娥还冤。
当这样的事持续发生了三次后,裴瑾渝已经将整个摄政王府的人罚了一遍。
“你真的这么厌恶我?”裴瑾渝问她。
俞钰晚回道:“是。”
裴瑾渝道:“你并不是真的想死。”
“是。我死过两次,所以我并不想死。而你也不能轻易让我死,若是那吴非没说错,我哥哥不日就要到京城了。若是我死了,我想你好不容易才稳下来的权势恐怕又是另一番境地吧。”俞钰晚直直回答。
裴瑾渝轻声:“你以为我怕俞梓渊?”
俞钰晚笑:“若非他,你能轻易回来收拾京城?我哥哥手中拿着的是老皇帝给的东西,先帝密谋害死了老皇帝的几个儿子。唯有最小的儿子被我外祖秘密调换,才得以逃脱厄运。那孩子养在了我家。我父母从小教导他,我兄长似他为弟。若非如此,当年你娶我,老皇帝弥留之前怎会帮我家说话,让裴老太公促成了你我的婚事。”
当日她听了郑老太公的话,很是吃惊,并消化了很久。
“先皇死了很多个孩子。皇家历来没有亲情。先皇也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卷入权利争斗。”所以夏至垣在她家一直活着,所以先帝一直很喜欢俞梓渊,而这不过是对俞家的补偿。
“而你早就知道他的身份。”俞钰晚仰头,看了看裴瑾渝。
裴瑾渝并不否认;他当年不过是听了裴老太公的话。
“老皇帝没有给夏至垣留下权势,可是他给了他滔天的富贵。”俞钰晚道,“我想这些年,知道这秘密的人中除了我兄长和夏至垣,我外祖以外,便是你了。如今,那滔天的富贵都在你手上吧。否则你怎能养得起如今的燕云骑?而云河改道,国库早没有了银子,你又从哪儿筹到银子?他们让给你这么大的好处,我哥哥又为你除了齐王,自然你得保我和我家人平安。我若是一具尸体,你到时候除了没银子以外,也很麻烦不是?”
裴瑾渝静静坐了下来,片刻才道:“当年在南越,齐王派人刺杀你兄长,使了反间计,让他以为是先帝知晓了他知晓的秘密而故意杀他,因而才去了齐王处。后齐王起兵,他随之而上。他确实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甚至有两次差点死在他手中。但这麻烦也并非不能处理,而我也活着回了京城。阿晚,你要知道,我顾忌你的性命,不舍你折磨自己,并非怕他。而是为你。”
俞钰晚沉默,方要说话,裴瑾渝却又道:“无论你如何看我。但我始终不悔我当年用计让夏至垣离开了京城,使计让你嫁给了我。裴家亏欠你,而我当年确实违背了誓言。我可以送你回俞家,但你若是想一生就此逃离我,也绝不可能。”
因俞梓渊的反戈,齐王永归天子。裴瑾渝下令让齐王永居京城,洛城则令俞梓渊接管,并封俞梓渊为永宁侯。
俞钰晚终于如愿,待她搬回了俞府才几日,永宁侯护送齐王到了回京。
齐王归京,天子嘉奖了齐王的大义,赐下王府等等一一不表。
只说俞钰晚回了俞府,令人将府中打扫归置好,便迎来俞家二叔和三叔两家人。随着他们回来的,自然还有俞梓渊和谢芦。
唯一不见的便是俞孟和。
俞钰晚将乐哥儿抱在怀中,亲了又亲。
乐哥儿赖在她怀里,直到谢芦将他抱了过去。
俞梓渊依然还是她记忆中的样子,直挺俊朗,他继承了母亲的眼睛,可是俞钰晚却只觉陌生。
“阿晚!”俞梓渊叫她,声音微微哽咽。
往事如风,她幼氏的样子,她少年时的喜怒模样,都一一与面前的人重合。
俞钰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再多的话汇到嘴边,终只是一声:“大哥。”
俞梓渊微笑,目中潮湿。
她眼中带笑,泪珠却怎么也止不住,然而心头的孤独害怕仿佛都因为亲人的回归而慢慢驱散。
然而当她看不到俞孟和时,这种害怕仿佛又随之而来,她问道:“爹呢?”
听她问起,俞梓渊面色一黯。
“我们收到你四叔的信,立即收拾了东西往蜀中去。可是这一路上,很是颠簸,我们混在流民里面,方能到南方。然在平城的时候,却不幸遇到强盗,大哥为了保护我们,就和当时一路的其他人一起朝另外一个方向将强盗引了过去。”俞三叔想起俞孟和死前的情景,心中晦涩。
俞孟和引开了强盗,却也因此丧生。
“我们跌跌撞撞赶到时,大哥已经……”俞三叔很是自责。
“是我派人去晚了。”俞梓渊低声,若不是他太过相信齐王。那么他也不用等到裴瑾渝将事情放在了他面前,他才知道自己害了自己的亲人。
俞钰晚抬眼看他,慢慢道:“若非你,他们都不会死。你在齐王那儿,你活着也不曾告诉过我们一声,若非阿垣,我们恐怕至死都不知自己是为何而死。”
她的话冷得如刀。
俞梓渊心如刀割。
俞家因为俞梓渊的关系再次成了京城中的热门话题。
俞梓渊去了郑家,郑老太公这些日子老得厉害。见到俞梓渊,他眯着眼看了半日,才道:“阿渊回来了?”
俞梓渊上前扶住他,“外祖父。是我害了大家。”
郑老太公一笑:“算啦。你回来了就好。我也老了,当年我陪着皇帝,一起参与了这件事,自然知道有一日会受报应。只苦了阿垣。阿垣不是想要权利的人,否则当年裴瑾渝怎会激走他?他真的被庄王杀了?”
俞梓渊道:“裴瑾渝的人救了他。他如今正在云州养伤,不过一条腿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郑老太公叹了一声,才又问道:“别让他回来了,回来了更是错。”
再回来,就不好办了。有些事,就该是秘密,最好一生不要有人提起。
“我知道。阿垣也知道。”俞梓渊道,“所以他将先帝留下的东西给了裴瑾渝。我想裴瑾渝会保守这个秘密。”
郑老太公一笑,转而说起其他:“裴瑾渝让你去洛城,自然是利用你控制齐王的人马。你要知道,齐王经营洛城多年,这并不是易事。”
裴瑾渝自来就不是好对付的,更何况如今他才是晋国的实权者。
俞梓渊一笑,并不答话。
郑老太公对他从来又信心,半响,才问道:“阿晚如何了?”
提起俞钰晚,俞梓渊心中黯然,他回来半月,除了第一日,她都未曾对他笑过。
“想来她还在怪我。”俞梓渊道。
郑老太公默然片刻,道:“你四叔四婶就死在她面前。如今又听说你父亲的事,她心结难解也是正常。你要好好待她。”
是他亲手将家人推在了死亡面前,俞钰晚有气也是正常的。
“我听五郎说,裴瑾渝对阿晚还有意。若是……”郑老太公不知想起什么,突然道。
“祖父,这件事让阿晚自己决定。”俞梓渊打断了他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
☆、第 60 章
云影坐在潮湿的牢房中,旁边孩子的哭声将她从梦中唤醒。
曾经的庄王妃宁氏将儿子紧紧抱在怀里,她的眼睛随时随地盯着外面不断走动的人影,生怕有人冲进来将她的孩子夺走。
可是孩子毕竟是饿了,牢头给她们的吃食每天只有两个发霉的冷馒头。那孩子根本就咽不下去,从北凉来的路上,早就病倒了。
宁氏全族早已被流放,沈家也死了。
如今这京中有谁还记得她这个公主和庄王妃呢。
云影冷笑。那些曾经在她面前跪倒的人,如今又有谁会看她一眼呢?
“来人,来人!”宁氏嘶声喊着外面。然而喉咙喊破,也不曾见有人过来看她们一眼。
“孩子,我的孩子。”宁氏紧紧抱着怀中哭着的儿子,他的小脸早已被烧红,全身发烫,“给我请个大夫,看一看。求求你,求求你们啊?”
她继续对着大牢外叫喊着,哭着。
云隐皱眉,她死也不要这样乞求别人。
“别叫了,我们是什么人。又是什么罪。他们躲都还来不及呢。”云影听够了宁氏的哭闹声。
宁氏却不理她,只将儿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胸膛,“孩子,没事的。没事的。娘一定会救你。娘一定会请大夫来给你看。孩子。”
她抬眼看着外面的光影,心中不知想起什么,不由大叫:“来人了,来人。你们去告诉裴瑾渝,我要见俞钰晚。”
她对着铁栅栏外的牢头叫道,用手不断敲打着。不断重复着口中的话。
那守夜的牢头实在被吵得无法,只得懒洋洋走了过来骂道:“都要死的人了,就不能让爷安静两天。”
宁氏道:“你去告诉裴瑾渝,我,庄王妃,宁……。。”
那牢头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摄政王的意思,你二人明日可吃两顿好饭。”
他话音刚落,却只见云影一把上前拽住他,嘶声叫道:“你说什么?你说是裴瑾渝亲自下的命令?我不信,我不信……。。”
那牢头有些不耐烦,一把将云影的剁开,道:“上面谁的意思不重要。两位请好吧。”
他一边转身,一边整理自己被拉乱的衣衫。
“大人,既然我们过两日都要死了,你何不帮我,也是帮你一个忙。”宁氏轻声道。
她的声音瞬间变得明媚非常,仿佛黄莺一般的好听。
那牢头回头,她本来就是个好看的女人。
“你想做什么?”那牢头嗓子都有些发痒。
宁氏站了起来,理了理身子,她将孩子放在一边,道:“我不过是想让大人传个话。大人呢,大人想要什么?”
牢头的心都跳了出来,他从未见过这么漂亮高贵的女人。
是的,不过是个要死的女人。不过是句话而已。而她要传话的那个人,据说如今京里人都知道,那是连摄政王都得让步的人。
云影都感觉自己要吐了。
看着那牢头提着裤子转身出了牢房,云影才试图将自己的眼光转向宁氏。
宁氏却未曾看她一眼,她只是将一边依然哭闹的儿子抱了起来,仿佛刚才在和那牢头做那苟且之事的人是别人一般。
“云湘心底善良。你要见俞钰晚还不如见云湘。”云隐道,她自然知道宁氏是想保下自己的儿子。
宁氏道:“你认为裴瑾渝会给长公主云湘面子?”
云影臣声:“俞钰晚不会救你我。”
宁氏低声:“我所求并非为我。”
那牢头也确实是个守信用的,第二日去了俞家。
俞钰晚听说后,并不打算去。不过,那牢头道:“宁氏还抱了个孩子,那孩子病得厉害。”
俞钰晚皱眉,道:“如今并不许人探视。”
那牢头低声道:“小人听上面的意思是让这几人这几日吃饱饭。”
死前的晚餐吗?
对庄王一系,她丝毫不同情。她如今不去落井下石,已经是她能做的了,再要她做些什么,是断不可能的。
但那个孩子,不过也才一两岁,真的有死的必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