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绅士盗贼拉莫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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绅士盗贼拉莫瑞-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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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主人——贝尔·奥斯特家族看来,货舱里的老鼠不可能夺下即将搁浅的海船舵柄。但同样是这些老鼠,要想弃船还是很容易的。”

3

在流动狂欢节的湖面中央,有很多高大铁笼沉入水下。有些是为了支撑木板,供表演者、牺牲品、角斗士和服务员们站立,还有些特别牢固的笼子里囚禁着几条黑影,它们在半透明的灰色水面下来回游弋,散发出不祥的气息。众多平底船以稳定的速度在四周环绕,展示着绳舞者、抛刀人、杂耍艺人、变戏法的、大力士和其他精彩节目。揽客的人一个个手拿黄铜长喇叭,激动的吆喝声在水面上回荡。

每次狂欢节上,首先登场的节目都是悔罪角斗。耐心宫中的轻犯们,可以志愿参加这些实力悬殊的打斗,以换取减刑或是生活条件的略微改善。此刻,一名身形高大肌肉发达的“惩戒之手”(nichavezzo)——来自公爵私人卫队的战士,正展开凌厉攻势。他身穿黑皮甲、配以光可鉴人的钢制胸铠,钢盔顶上装饰着一条巨型飞鱼刚被砍下的鱼翅,鳞片和鳍刺熠熠生辉。战士在烈日下前冲后撤,用铁头杖好整以暇地进行攻击。

惩戒之手站在一块面积很小,但稳如磐石的平台上。一系列圆形木板环绕在他周围,被一臂远的水面阻隔。这些歪歪扭扭晃晃悠悠的平台上,站着二十几名瘦弱肮脏的囚犯,每人手持一根小木棒。一次集体冲锋也许就能打垮那位身着铠甲的行刑者,但这些人似乎缺乏协作的勇气。他们只会单枪匹马或是结成小集团,向惩戒之手慢慢逼近;随后便一个个被劈头盖脸的棒击打落水中。几艘小船在周围巡游,将失去知觉的犯人打捞出来,以防他们就此葬身水底。公爵以慈悲为怀,不允许悔罪角斗出现有意致死的结果。

“嗯,”洛克举起空酒杯亮了一下,孔戴迅速将杯子取走,动作迅疾优雅,犹如剑客令对手缴械的杀招。堂的男仆走向酒台时,洛克清了清嗓子。“先不要倒上那杯酒,孔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但如果您们允许,尊敬的先生和夫人,我准备献上两件礼物。一件用来表达我们的好意。另一件吗……哦,您们会看到的,格劳曼?”

洛克打了个响指,金点点头。这位壮汉走到酒台旁的一张木桌旁,拿起两个沉重的皮囊,皮包边角都由铁片加固,盖子上缝着小铁锁。金·坦纳把它们放在地上,好让萨尔瓦拉夫妇看清,随即退到一旁。洛克拿出一枚用象牙雕刻而成的精致钥匙,打开了皮囊。他从头一个包裹里取出一个木桶,大约一尺高,半尺宽,颜色苍白,散发着清香。洛克将桶举到堂·萨尔瓦拉面前,让他检验。桶壁上有个简单的黑色商标,上面写道:

奥斯特沙陵 陈酿白兰地 502

堂·洛伦佐倒吸一口冷气,他的鼻翼似乎都略微有些张大。但洛克还是保持着卢卡斯·费尔怀特礼貌客套的态度。“十二诸神,一桶502年。卢卡斯,如果我此前曾责备你不该把货物随时带在身,那么请接受我最诚挚的道……”

“哦,没必要,没必要。”洛克抬起一只手,模仿着堂把话语从空中驱散的动作。“为了您的英勇义举,堂·萨尔瓦拉,也为了您今天早上的盛情款待,美丽的堂娜;请收下这件不起眼的礼物,用来装饰您们的酒窖。”

“不起眼!”堂拿过酒桶,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个刚出生五分钟的婴儿。“我……我有一桶506年,两桶504年。我不知道卡莫尔城中还有谁拥有502年,也许除了公爵以外。”

“哦,”洛克说,“自从市面上传言说这是种极佳的混合酒,我的主人们就特地保留了几桶。我们用它们来……打破重要生意中的厚实坚冰。”实际上,这桶酒代表着一笔将近八百克朗的投资,和一趟前往艾什米尔的海上旅程。洛克和金费尽周折,才在一场出千的牌局中,从一个行为古怪的小贵族手里把它赢了过来。多数开支其实都花在躲避或是收买老人此后派来追讨这笔财产的刺客们身上。502年陈酿已经变得太过珍贵,很少有人真去喝。

“多么慷慨的表示,费尔怀特先生!”堂娜·索菲娅伸手抚过丈夫的臂弯,露出充满占有欲的笑容。“洛伦佐,亲爱的,你应该试着多解救些安伯兰来的陌生人。他们太迷人了!”

洛克轻咳一声,脚底下蹭了两下。“啊,没有的事。尊贵的夫人。那么,堂·萨尔瓦拉……”

“请叫我洛伦佐。”

“啊,堂·洛伦佐,我接下来要向您展示的东西,跟我到卡莫尔来的原因有直接关系。”他从第二副皮囊中取出一个形状差不多的酒桶,但这桶上只标记了一个环绕着葡萄藤圈的花写体A字。

“这,”洛克说,“是从去年蒸馏酒中取出的样品。559年。”

堂·萨尔瓦拉失手掉落了502年的酒桶。

堂娜以不逊于少女的敏捷,探出右脚在半空中勾住酒桶,让它随着砰的一声轻响落在甲板上,避免了粉身碎骨的命运。但她到底还是失去平衡,没能拿住手中的生姜烧。酒杯从船侧落下,很快消失在二十尺深的河水中。萨尔瓦拉夫妇彼此搀扶,帮助对方稳住身形,堂捡起他的502年,双手还在颤抖。

“卢卡斯,”他说,“你……你肯定是在开玩笑。”

4

洛克发现,在观赏“圣裁处断”时吃午饭并非易事。十几个犯人就这样在水中被一条杰里什恶魔鱼撕成碎片。但他认定安伯兰商人费尔怀特,在他那无数次的虚构航程中,肯定见过更为可怕的场面,所以洛克把自己的真实感觉从脸上抹去。

正午早已过去,悔罪角斗结束了,狂欢节主办者们换上了圣裁处断的戏码。这是种较为文雅的说法。水中都是谋杀犯、强奸犯、奴隶、纵火犯之类的人物,因此被挑选出来进行精彩刺激的公开处决,好为参加狂欢节的民众提供娱乐。严格来说,他们是有武器的,而且假如能设法杀掉他们所面对的野兽——无论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能争取到从轻发落的机会。但那些野兽通常都是如此凶猛,而他们的武器又是如此可笑,所以通常来说,这些人只有死路一条。

恶魔鱼的触须有十二尺长,跟带有灰黑色条纹的波浪形身体长度相当。它被关在一处由铁笼和平台围成的六十尺圆场中,跟它作伴的还有十几个男人。他们挥舞着双臂,拼命踩水,发出阵阵哀号,大多数人早就把那玩具似的小匕首扔到水里。紧张的卫兵们手持弩弓和长矛,在平台上巡逻,如果有犯人试图爬出来,就会被推回水中。那条恶魔鱼不时在混浊的血水中翻个身,洛克便会瞥见一颗没有眼睑的黑眸子,大小跟他手里端着的汤碗差相仿佛。

“再来点,费尔怀特先生?”孔戴走到他身边,双手捧着一个盛有凉汤的银碗,深红色的番茄汤用胡椒和洋葱调味,上面漂着铁海对虾洁白的嫩肉。堂和堂娜·萨尔瓦拉的幽默感实在非比寻常。

“不,孔戴,多谢了,但我暂时不需要什么了。”洛克把汤碗放到开封的559年酒桶(其实是用一瓶价值五十克朗的550年打底,混以大量金·坦纳所能找到的最烈的朗姆酒)旁边,从自己的高脚窄口杯中抿了一点琥珀色酒水。即便混以垃圾烈酒,这赝品仍是人间美味。萨尔瓦拉夫妇坐在洛克对面那张上了油的银木小餐桌旁,格劳曼殷勤周到地站在他们身后。堂娜·索菲娅下意识地把玩着那些凝胶状橙片,它们被切得薄如纸张,精心摆成螺纹形状,组成了一朵可以食用的郁金香。堂·洛伦佐低头注视着手中的白兰地高脚杯,双目依旧瞪得老大。

“这简直近乎……亵渎!”尽管发此高论,洛伦佐还是喝了一大口,满意之情溢于言表。在他身后较远的地方,某种大概是尸块的物体飞上天空,旋即落回河面,溅起大片水花。人群中响起雷鸣般的喝彩声。

奥斯特沙陵白兰地有一个尽人皆知的特点,就是在蒸馏和混成后至少要窖藏七年。外人决不可能染指年份低于此数的酒品。贝尔·奥斯特家族的代理人们,甚至不允许提及还未上市的酒。这些陈酒房的位置严格保密,有传闻说必要时他们甚至会雇请杀手来保证这一点。洛克随随便便拿出一桶559年时,洛伦佐已经被惊得目瞪口呆;当洛克同样随意地打开封口,建议大家用它来佐餐时,堂几乎要昏厥过去。

“是啊,”洛克轻笑两声,“白兰地是我们贝尔·奥斯特族的宗教信仰。我们在它周围走路时,都要小心翼翼。”他收起笑容,伸出食指在喉咙上划了一下,“有史以来可能只有咱们曾用未陈酿过的样品配午餐浓汤。我想您会喜欢它的。”

“当然!”堂转了转杯中的液体,全神贯注地盯着它,似乎已经被这焦糖色的半透明物质所催眠。“而且我好奇得要死,很想知道您袖子里藏的到底是什么计划,卢卡斯。”

“好吧。”洛克戏剧化地转了转自己的酒杯。“过去两百五十年间,安伯兰曾遭遇三次入侵。咱们实话实说:七髓王国的权力更迭通常都离不开军队和鲜血,之后才是祝福和盛宴。如果伯爵们起了纷争,奥斯特沙陵山脉就会变成安伯兰唯一的内陆屏障,也是最激烈的战场。战斗将无可避免地毁掉山脉东坡。那里正是贝尔·奥斯特葡萄园的所在地。这次也不例外。黑桌会把这灾祸引到我们身上!数以千计的士兵马匹会从那里通过。将葡萄园踏平。将沿途所见洗劫一空。现在我们有了火油,情况可能更糟。我们的葡萄园也许在半年后只剩一片灰烬。”

“如果你们真想……弃船,是不可能把葡萄园全部打包带走的,”堂·洛伦佐说。

“没错,”洛克叹道,“在一定程度上,是奥斯特沙陵的土壤成就了奥斯特沙陵白兰地。如果我们失去那些葡萄园,情况就会跟以前一样——造成种植和蒸馏流程的中断。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或者更久。而且情况还在恶化。我们的形势很糟。如果七髓王国爆发内战,伯爵不可能放弃安伯兰的港口和收入。他和他的同盟者会以最快速度发起猛攻。他们很可能把黑桌会放上铡刀,扣押他们的货物和产业,没收他们的资金。贝尔·奥斯特家族难逃此劫。”

“与此同时,黑桌会也在紧锣密鼓地秘密行动。格劳和我是五天前出发的,我们得知再过十二小时港口就要被封锁。所有挂安伯兰旗帜的船只都不允许离港,它们会被引入船坞,妥善监管,进行‘修理’或‘隔离检疫’。仍旧忠于伯爵的贵族们现在恐怕已被软禁,他们的卫队也会被缴械,我们存在安伯兰各家借贷行中的资金,会被暂时冻结。所有黑桌会的商人家族都同意彼此施行这一举措,以此表达‘善意’。这让任何家族都无法带上金币和货物弃船逃跑。此时此刻,格劳和我是通过多年间在梅拉乔银行建立的信用,借贷款项进行活动的。我的家族……哦,我们只是不习惯把资金存在安伯兰以外。顶多是这儿一点,那儿一点,以备不时之需。”

洛克聚精会神地盯着萨尔瓦拉夫妇,观察他们的反应。他已尽力获取最新最准确的安伯兰动向,绅士盗贼们也花费了几周时间对堂·萨尔瓦拉进行监视和准备,但堂可能握有他们并未发现的情报来源。有关黑桌会和内战即将爆发的消息,是合理而准确的预测。有关突然封港和软禁贵族的部分,纯属信口雌黄。根据洛克的估计,安伯兰真正的乱子至少要再过几个月才会开始。如果堂对此有所耳闻,那么不出两秒钟,孔戴就可能操起匕首试图把他钉在桌上。如果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金·坦纳便会抽出藏在汗衫背部的那对短斧,丝质遮阳篷下的所有人都会感到非常非常不适。被戳破的骗局向来难看。

但萨尔瓦拉夫妇什么都没说。他们只是盯着洛克,那眼神很明显是请他继续说下去。洛克心里有了底,便继续说:“这一局势是无法容忍的。我们既不想因为自己根本就不支持的理由变成人质,也不想在伯爵无可避免地返回安伯兰时,变成他复仇的对象。我们倾向于……某种冒险的选择。这一选择需要借助于一名卡莫尔贵族的实质帮助。也就是您,堂·萨尔瓦拉,如果您有办法做到的话。”

堂和妻子始终在桌下把手紧紧握在一起,此刻他冲洛克激动地挥了挥手。

“我们愿意放弃自己的资金,不准备采取任何措施保留它们。通过这一姿态,我们将争取到更多的时间用来行动。而且我们很有信心,填补这个资金漏洞只是时间和精力的问题。我们甚至可以放弃,”洛克咬了咬牙,“我们的葡萄园。我们会亲手把它们付之一炬,不会给任何人留下一星半点。毕竟,是我们通过炼金术手段,亲手提高了土壤的质量。自然的土壤只是基础。而这些增效秘方仅保存在我们的种植大师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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