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山飞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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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山飞狐-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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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伯伯道:『你这剑法反覆数千招,绝无半点破绽,为什麽在使提撩剑白鹤舒翅这一招之前,背上却要微微一耸,以致被内人看破?』爹爹叹道:『先父教我剑法之时,督率极严。当我十一岁那年,先父正教到这一招,背上忽有蚤子咬我,奇养难当。我不敢伸手搔养,只好耸动背脊,想把蚤子赶开,但越耸越养,难过之极。先父看到我的怪样,说我学剑不用心,狠狠打了我一顿。这件事我深印脑海,自此以后,每当使到这一招,我背上虽然不养,却也习惯成自然,总是耸上一耸。尊夫人当真好眼力。』胡伯伯笑道:『我有内人相助,不能算赢了!接住了。』说著将手中单刀抛给爹爹。」
  「爹爹接了单刀,不明他的用意。胡伯伯从爹爹手里取过长剑,说道:『经过这四天的切磋,你我的武功相互都已了然於胸。这样吧,我使苗家剑法,你使胡家刀法,咱俩再决胜负。不论谁胜谁败,都不损了威名。』」
  「我爹爹一听此言,已知他的心意。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是百馀年前祖宗积下来的。我爹爹跟胡伯伯以前从没会过面,本身并无仇怨。江湖上固然人言籍籍,我祖父和田归农叔叔的父亲突然同时不知所踪,连尸骨也不得还乡,都是胡一刀下的毒手,我爹爹却是将信将疑,素闻胡伯伯行侠仗义,所作所为很令人佩服,似乎不致於暗算害人,只是几番要和他相见,始终不能如愿。田叔叔、范帮主曾邀爹爹同去辽东寻仇,我爹爹跟范帮主是交情很深的,可是一向不大瞧得起田叔叔的为人。啊哟,田姐姐,对不起,您别见怪,这是我爹爹说的,他说他宁可自行其是,不愿跟田叔叔联手。这次听得胡伯伯来到中原,这才受范田两家之邀,到沧州拦住胡伯伯比武,但首先却要向胡伯伯查问真相。」
  「后来一问之下,我祖父与田公公果然是胡伯伯害的。我爹爹虽爱惜他英雄,但父仇不能不报。只是我爹爹实在不愿让这四家的怨仇再一代一代的传给子孙,极盼在自己手中了结这百馀年的世仇,听胡伯伯说要交换刀剑比武,    其意。因为若是我爹爹胜了,那是他用胡家刀打败苗家剑,倘若胡伯伯得胜,则是他用苗家剑打败胡家刀。胜负只关个人,不牵涉两家武功的威名。」
  「当下两人换了刀剑,交起手来。这一场拼斗,与四日来的苦战又自不同。因为两人虽然都是高手,但使的兵刃招数都不顺便,何况自己所使的一招一式,对方无不烂熟於胸,要凭这四天之中从对方学来的武功克敌致胜,那真是谈何容易?我爹爹说,这一天的激战,是他生平最凶险的一次。胡伯伯貌似粗鲁,其实聪明之极,将苗家剑法施展开来,竟似下过数年苦功一般,单以他用苗家剑破去山东大豪商剑鸣的八卦刀,就可想见其馀。我爹爹悟性没胡伯伯高,幸好他十八般武艺件件皆通,胡家刀法虽是初见,但少年时曾练过单刀,总算在这点上占了便宜,所以还可跟他打成平手。」
  「斗到午后,两人各走沈稳凝重的路子,出手越来越慢。胡伯伯忽道:『苗兄,你这招闭门铁扇刀,还是使得太快了些,劲力不长。』我爹爹道:『多承指教,我只道已经够慢了。』两人全神拼斗,但对方招数若有不到之处,却相互开诚指点,毫不藏私。翻翻滚滚,又战数百回合,两人招数见臻圆熟。」
  「我爹爹见他的苗家剑法越使越精,暗暗惊心,寻思:『他学剑的本事比我学刀的本事好,时间一长,我少年时所练的刀法根基就要不管用,须得立时变招,否则必败无疑。』当下使一招『沙鸥掠波』,本来是先砍下手刀,再砍上手刀,但我爹爹故意变招,先砍上手刀,再砍下手刀。」
  「胡伯伯一怔,刚说得声:『不对!』我爹爹叫道:『看刀!』单刀陡然翻起,第二刀下手刀竟又变为上手刀。这是他自创的刀法,虽是脱胎於胡家刀法,但新奇变幻,令人无测。倘使跟他对战的是另一个高手,多半能避过这招,偏偏胡伯伯熟知胡家刀法,万料不到我爹爹临时变招,新创一式,一个措手不及,我爹爹的刀锋已在他左臂上划了一道口子。」
  「旁观众人,一齐惊呼,胡伯伯蓦地飞出一腿,我爹爹一交摔出,跌在地下,再也爬不起来,原来已被踢中了腰间的『京门穴』。」
  「范帮主、田相公和其他的汉子一齐抢上。胡伯伯抛去手中长剑,双手忽伸忽缩,抓住众人一一掷了出去,随即扶起我爹爹,解开他的穴道,笑道:『苗兄,你自创新招,果然厉害。只是我这胡家刀法,每一招都含有后著,你连砍两招上手刀,腰间不免露出空隙。』」
  「我爹爹默然不语,腰间阵阵抽痛,话也说不出口。胡伯伯又道:『若非你手下容情,我这条左膀已让你卸了下来。今日咱们只算打成平手,你回去好好安睡,明日再比如何?』我爹爹忍痛道:『胡兄,我出刀时固然略有容让,但即令砍下你的左臂,你这一腿仍能致我死命。瞧你这般为人,决不能暗害我爹爹。你倒亲口说一句,到底我爹爹是怎样死的?』胡伯伯脸上露出惊诧之色,道:『我不是跟你说得明明白白了麽?你不相信,定要动武。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爹爹大是诧异,问道:『你跟我说了?几时说的?』胡伯伯转过头来,只著旁边一人道:『你……你……』只说得两个『你』字,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我爹爹大惊,忙伸手扶起,只见他脸色大变,叫道:『好、好、你……』头一垂,竟自死了。」
  「我爹爹惊异万分,心想他身子壮健,手臂上轻轻划破一道口子,如何能够致命?抱著他身子,连叫:『胡兄,胡兄。』但见他脸颊渐渐转成紫色,竟是中了剧毒之象,忙撕开他的衣袖,但见一条手臂已肿得粗了一倍,伤口中流出的都是黑血。
  「胡伯母又惊又悲,抛下手中孩子,那起那柄单刀细看。那时我爹爹也知是刀口上喂了剧毒的药物。胡伯母见我爹爹沈吟不语,说道:『苗大侠,这柄刀是向你朋友借的。咱家大哥固然不知刀上有毒,谅你也不知情,否则这等下流兵刃,你两人怎能用他?这是命该如此,怪不得谁。我本答应咱家大哥,要亲手把孩子养大,但这五天之中,亲见苗大侠肝胆照人,义重如山,你既答允照顾孩子,我就偷一下懒,不挨这二十年的苦楚了。』说著横刀在颈中一割,立时死去。」
  「我亲听爹爹述说,胡伯伯逝世的情形是这样。但宝树大师说的竟是大不相同。虽然事隔二十馀年,或有记不周全之处,但想来不该参差太多,却不知是什麽缘故?」
  宝树摇头叹息,说道:「令尊当时身在局中,全神酣斗,只怕未及旁观者看得清楚,也是有的。」苗若兰「嗯」了一声,低头不语。
  忽然旁边一个嘶哑声音道:「两位说的经过不同,只因为有一个人是在故意说谎。」
  众人听得这声音突如其来,一齐转过头去,见说这话的原来是那脸有刀疤的仆人。
  宝树和苗若兰都是外客,虽听他说话无礼,却也不便发作。曹云奇最是鲁莽,抢先问道:「是谁说谎了?」那仆人道:「小人是低三下四之人,如何敢说?」苗若兰道:「若是我说得不对,你不妨明言。」她意态闲逸,似乎漫不在意。
  那仆人道:「适才大师与姑娘所说之事,小人当时也曾亲见,各位若是不嫌聒噪,小人也来说说。」
  宝树喝道:「你当时也曾亲见?你是谁?」那仆人道:「小人认得大师,大师却认不得小人。」宝树铁青了脸,厉声道:「你是谁?」
  那仆人不答,却向苗若兰道:「姑娘,只怕小人要说的话,难以讲得周全。」苗若兰道:「为什麽?」那仆人道:「只消说得一半,小人的性命就不在了。」苗若兰向宝树道:「大师,此刻在这峰上,一切由你作主。你是武林前辈,德高望重,只要你老人家一句话,无人敢伤他性命。」
  宝树冷笑道:「苗姑娘,你是激我来著?」那仆人抢著道:「小人自己的死活,倒也没放在心上,就只怕我所知道的事没法说完。」
  苗若兰微一沈吟,只著那副木板对联的下联,道:「劳驾你除下来。」那仆人不明她用意,但依言将木联除下,放在她面前。苗若兰道:「你瞧清楚了,这上面写著我爹爹的名字。你将这木联抱在手里,尽管放胆而言。若是有人伤你一根毛发,那就是有意跟我爹爹过不去。」众人相互望了一眼,心想以金面佛作护符,还有谁敢伤他?
  那仆人脸露喜色,微微一笑,只是这一笑牵动脸上伤疤,更是显得诡异,当下果真将木联牢牢抱住。
  宝树坐回椅中,凝目瞪视,回思二十七年前之事,始终想不起此人是谁。
  苗若兰道:「你坐下了好说话。」那仆人道:「小人站著说的好。请问姑娘,胡一刀大爷遗下的那个孩子,后来怎样了?」
  苗若兰轻轻叹息,道:「我爹爹见胡伯伯、胡伯母都死了,心中十分难过,望著两人尸身,呆了半天,跪下拜了八拜,说道:『胡兄、大嫂,你夫妇尽管放心,我必好好抚养令郎。』拜罢起身,回头去抱孩子,不料竟抱了个空。我爹爹大惊,急忙询问,可是大家都瞧著胡伯伯夫妇之死,谁也没留心孩子。我爹爹忙叫大家赶快追寻。他忍住腰间疼痛,亲自在客店前后查问,忽听得屋后有孩子啼哭,声音洪亮。我爹爹大喜,急奔过去,那知他腰间中了胡伯伯这一腿,伤势不轻,猛一用力,竟摔在地下爬不起来。」
  「待得旁人扶他起身,赶到屋后,只见地下一滩鲜血,还有孩子的一顶小帽,孩子却已不知去向。」
  「客店后面是一条河,水流很急。眼见血渍一直流到河边,显是孩子被人一刀杀死,尸身投入河内,登时被水冲走了。我爹爹又惊又怒,召集了一干人细细盘问,始终查不到凶手是谁。」
  「这件事他无日不耿耿於怀,立誓要找到那杀害孩子之人。那一年我见他磨剑,他说须得再杀一人,就是要杀那个凶手了。我对爹爹说,或许孩子给人救去,活了下来,也未可知。我爹爹虽说但愿如此,然而心中却绝难相信。唉,这可怜的孩子,我真盼他是好好的活著。有一次爹爹对我说:『孩儿,我爱你胜於自己的性命。但若老天许我用你去掉换胡伯伯的孩子,我宁可你死了,胡伯伯的孩子却活著。』」
  那仆人眼圈一红,声音哽咽,道:「姑娘,胡一刀大爷、胡夫人地下有灵,一定感激你父女高义。」
  于管家本来以为他是苗若兰带来的男仆,但瞧他神情,听他言语,却越来越觉不似,正想出言相询,却听他说起故事来,见众人静坐倾听,也不便打断他的话头。
  只听他说道:「二十七年之前,我是沧州那小镇上客店中灶下烧火的小斯。那年冬天,我家中遭逢大祸。我爹爹三年前欠了当地赵财主五两银子,利上加利,一年翻一翻,过得三年,已算成四十两。赵财主把我爹爹抓去,逼迫立下文书,要把我妈卖给他做小老婆。」
  「我爹自然说什麽也不肯,当下给财主的狗腿子拷打得死去活来。我爹回得家来,跟妈商量,这四十两银子再过一年,就变成了八十两,这笔债咱们是一辈子还不起的了。我爹妈就想图个自尽,死了算啦,却又舍不得我。三个人只是抱著痛哭。我白天在客店里烧火,晚上回家守著爹妈,心中担惊受怕,生怕他俩寻了短见,丢下我一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
  「一晚店中来了好多受伤的客人,灶下事忙,店主不让我回家。第二日胡一刀大爷来了,他夫人生了位少爷,要烧水烧汤,店主更是不许我回家去。我牵记爹妈,毛手毛脚的撞烂了几只碗,又给店主打了几巴掌。我一个人躲在灶边偷偷的哭。胡大爷走过厨房,听见我哭声,就进来问我甚麽事。我见他生得凶恶,不敢说话。他越是问,我越是哭得厉害。后来他和和气气的好言好语,我才把家里的事跟他说了。」
  「胡大爷很生气,说道:『这姓赵的如此横行霸道,本该去一刀杀了,只是我有事在身,没功夫跟他算帐。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去拿给你爹,让他还债,馀下的钱好好过日子,可千万别再借财主的债了。』我只道他说笑话哄我,那知他当真拿了五只大元宝给我。我那里敢拿?胡大爷道:『我今日生了儿子,我甚是疼他怜他,将心比心,你爹妈疼你也是这般。你快回家去。我跟店主说,是我叫你回家的,他不敢难为你。』」
  「我仍是呆呆望著他,心里扑通扑通直跳,不知如何是好。胡大爷拿了一块包袱,把五只大元宝包了,替我缚在背上,再在我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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