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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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子-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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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嘴!”叶子祯听得外边杂沓脚步声逼近,起身走到堂屋门口,而一众步卒也由绯袍参军领着跨过庭院,到了堂屋门口。那绯袍参军走到他面前,客气一拱手:“希望今日某能与叶五郎谈得愉快。”
    叶子祯挑眉:“带枪弄棒的,我能与你愉快交谈才怪,屁话不用多说,讲正题。”
    许稷收手立于堂前:“借一步说话。”
    叶子祯淡笑:“单独与我谈?不怕我绑你当人质吗?”
    “参军不要与他废话!直接抓了就是!”校尉说着上前一步。
    许稷伸手一拦,仍看向叶子祯:“某怕也没用,有些事早晚都要商量。”说着手一伸:“请吧。”分明是她到访,却完全像个主人,叶子祯被兔子气完又被许稷气,心情实在是好不起来。
    门关上,叶宅仆人及州镇军都被关在了门外,堂屋内就只有叶子祯与许稷。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单独说的吗?”叶子祯单手支着下巴吊儿郎当地看着她。
    “做捉钱户起家,眼下发达了,放债早已不是大头——”许稷看他一眼,续道:“叶五郎上回想请某赴宴,实际上是为更大的生意吧?”
    叶子祯唇角微微挑起,意味不明地看向许稷:“找你谈生意只是其一。”他上身前倾,“其实是我对你仍余情未了呀!”
    “生意人就不要说这种话了,私情对叶五郎来说重要吗?”许稷看穿他般,端起热腾腾的茶盏缓缓道:“州回易务①交给你管怎么样?”
    所谓州回易务,是州一级管理贸易求利的机构,官商性质极重。对于富贾叶子祯而言,这无疑是个大诱饵。
    叶子祯霍地坐正,许稷知道鱼上了钩,却喝了一口茶续道:“但有条件。”
    “说。”叶子祯上身往后倾,一脸警觉。
    “带头把沂州公廨钱的本利交上来,并且要有一定程度的罚没。我不收你太多,但样子要做到。”
    “杀鸡儆猴啊?”叶子祯早闻得一群捉钱户被她喊去的消息,想来是许稷要拿这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开刀,将沂州公廨钱收回来。
    许稷将温暖热茶全部饮完:“怎么样?想必你早看不上放高利贷的营生了,名声也不好,不是吗?”
    “你很了解我啊。”叶子祯撑起一张笑脸来。
    “不要那样对我笑,我会很想揍你。”许稷起了身,“就这样拟定,你尽快整理一下,我等不了太长时间,别让我动用武力。”
    叶子祯抬头看着她笑:“知道我秘密的人不多,你算一个。”他顿了顿:“与我吃顿饭吧,我觉得太无聊了。”
    “事成之后再说吧,另外请多备一副碗筷,我会带人来。”
    “你不敢单独赴我的宴哪!”
    许稷笑了一下,径直走了出去。
    天阴了下来,温度也愈发冷,风直往袍子里灌。
    她带着州镇军离开叶宅,想起多年前的某位同窗。出身阀阅世家,惊才绝艳,却因生性古怪被父亲所百般嫌恶,后来干脆不告而别,一走千里。
    若没有出走的话,大约他眼下也是宦海中沉浮某个官吏吧。
    不过,做富贾似乎也不错。可为何改名易姓不再受制于家族的名声,如今却仍然过得那样落寞呢?
    世间的事,大约也只有自己可咽了吧。
    ——*——*——*——*——
    一众捉钱户负隅顽抗,最后却仍败给了许稷这个强盗,因捉钱户队伍中出了个大叛徒。
    听说叶子祯竟未多作抵抗就乖乖还了钱,且还交了罚款。
    如此一来,便有人心虚紧跟上,也乖乖还了钱。三两个人这么一搅,余下的人就分成两类,一类是立场坚定:“我得扛着,死都不能松口,不然就是中计!”,另一类则是心虚:“再拖着会不会出事哪,家里到底什么情况都不知道,要不还是交了?”
    许稷很快推了一把,给出限期,称多拖一日罚没就更重。第二类人纷纷倒戈,就只剩第一类顽固分子。
    至此事已极好处理,“都已经给过脸了,既然不要脸就干脆撕了吧”,州镇军当真出动抄家,一点情面也不会再留。
    许稷压好公廨钱,并令吏佐全城张贴告示,周知百姓“公廨钱出债至此废止,倘若还有人以官府名义收债,即刻告官”,以此绝了这些捉钱户再出去招摇欺凌人的后路。
    忙完这些,一场深秋雨姗姗来迟。
    恰逢旬休,整座庭院都笼在茫茫雨幕里。许稷盘腿坐在堂间,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她的伤腿,天气又冷又潮,腿也越发疼得厉害。
    廊中忽响起脚步声,许稷抬头一看,见是练绘走了进来。
    她揉腿的手顿时停住,只问:“练御史可是要走了?”
    “是。”练绘在长案另一边坐下,“州府里几位参军可考虑好怎么处置了?”
    许稷点点头。
    “都是可轻可重的罪名,你自己拿捏好。”他说着倒了热水:“明日就要走了,再见不知何时,许参军还望多保重。”
    这声保重才刚说完,王夫南带着一身潮气就踏进了堂屋:“一下子竟冷成这样。”
    许稷顺手倒了一杯热水递过去:“暖一暖吧。”
    王夫南对她如此顺手的体贴感到惊讶,怕她会突然反悔似的赶紧将杯子接过,又偏头问练绘:“可是要走了?”
    练绘点点头,外面走廊里便响起了樱娘的笑声。
    “樱娘怎么办?”王夫南饮一口水,“整日与千缨黏在一起,分都分不开。”
    恰这时,外面又响起千缨的声音:“家里来的信吗?”庶仆说:“说是长安家中来的。”千缨拿了那信便迈入堂内:“三郎!家里来信了。”
    许稷伸手接过,阅毕脸上却毫无喜色。千缨见她脸色至此,忐忑问:“怎么啦?家里出事了吗?”
    “阿娘病了。”
    千缨一愣:“病了?病了多久,甚么病?”她说着忙抢过信来看,看完却说不出话。信中说韦氏自入秋后便病得很重,又因家中无人料理便更是潦倒,希望千缨能回家去。
    一出门便是三年,没有回过一次家。
    千缨眼眶发红,转过身对着薄薄家书不说话,而樱娘跑了进来黏住她,口齿不清道:“不要哭,不要哭哪。”
    许稷起身,将手中毯子给她裹上:“回房再说罢。”
    “不要哭了。”王夫南也说,“会遣人送你回京的。”
    樱娘抱住千缨的腿,昂首继续口齿不清道:“阿爷、阿爷也要回的。”
    作者有话要说:
    樱娘:看!星星!
    ——*——*——*——*——*——*——
    ①回易务:管理贸易求利的机构。


☆、第50章 五零掌财权 
    千缨走的那天沂州仍是阴雨蒙蒙;秋日将尽;潮冷的空气冻得人感官都敏锐了起来。
    许稷撑了伞将她送出门;千缨抱着樱娘转过身来叮嘱:“你得记得按时吃饭哪!别忙起来就甚么都忘了,这么大的人日子也不会过;真是让人操心。”她说着说着便不高兴;许稷则是频频点头连连称喏;整个妻奴模样。
    听完念叨;许稷送她上了马车;又对庶仆妻交代了一些事;这才放心后退一步;目送她离开。
    练绘穿着蓑衣骑上马,与许稷及王夫南道了别,一挥鞭子便奔至马车前面;领着一众千缨等人离了泰宁使府;往西向长安去。
    沂 水迢迢路漫漫;此行有人帮衬也算是好事,尽管之前许稷反对千缨与练绘同行;但河南道如今并不太平,千缨一介女流,就算带了几个庶仆,真遇上什么需要出面的 事,也会很麻烦。练绘姑且也算得上正人君子,在保持距离方面自有分寸。何况中间还有个樱娘牵扯着,最后思来想去只能是让千缨与练绘同时走,但各走各的,必 要时帮衬一番。
    送走一行人,许稷径自回客房收拾行李。王夫南走到门口恰好瞥见,惊问:“你要走吗?”
    “州府随时会有事,搬去住方便些。”理由堂堂正正,但只是其一。重点是千缨走了,她没有继续留住在此处的道理。
    许稷要将行李拎出门,王夫南长臂一撑,挡了她去路。许稷抬头:“行李拎着很重的,快让我出去。”
    王夫南一把拿过她手中行李:“我替你拎。”
    “要送我去州府吗?”
    “不,就这么站一会儿吧。”王夫南极度识趣,知她决定了的事几乎都没什么好商量的余地,就索性不求她留下来,只求这么安安静静待上一会儿。
    庭院中的雨悄无声息,王夫南站在门口,将许稷面前的光全部挡去,她便被罩在那阴影中。想抬手,但手却背到了身后;移开目光,瞥见窗棱上栖着的一只栗毛雀,好歹分散些注意力,心神便又定下来。
    “站够了吗?”她转回头看他一眼,但对方却闭着眼充耳不闻,似乎当真很享用这安静相处的时光。
    “真想将你困住啊,可却又不能。”王夫南纯情地想着,撑在门框上的手却伸过去,按住她肩头,想说甚么长篇大论,最后却只是长叹一声:“保重啊。”
    “不用了,我们很快会见面。”莫名其貌说甚么保重,好像她要去天边似的。
    “恩?”王夫南霍地睁开眼,“很快会见面是甚么意思?”是府里伙食太好了所以还会来蹭饭吗?以后仍可以同吃同饮的意思吗?
    许稷挪开其爪,拿回行李,公事公办道:“晚上我会遣人来请,望大帅勿提前吃晚饭。”她伸手将他撇到一旁,拎着行李从小门挤出去,罔顾王夫南追问,速喊了庶仆来,匆匆忙忙就逃去州府了。
    留了个大悬念就直接溜了,简直奸诈!王夫南忿忿地想。
    但也不容他多想,刚接到消息称卢龙节度使弃旌节出家,幽州混乱一片,周边几镇纷纷动了念头,河北怕是要乱。
    河南道紧挨着河北道,万一河北乱起来,泰宁难逃影响。他转头吩咐匆匆跑来的庶仆,令副使、支使①、判官推官及参谋等人至使府合议。
    ——*——*——*——*——
    许稷一回公廨,径直去了州狱。
    褚参军被关了好些天,又历练绘之精神打压,几乎放弃希望,颓丧得要命。这日他正窝在沉甸甸的寒衾中瑟瑟发抖,走道里却响起脚步声。那脚步声越走越近,至牢门外停下来。
    褚参军当是狱卒来送饭,也不高兴理会。牢饭想起来真是令人万念俱灰,他继续窝着,动也不动。
    许稷抬手敲敲铁柱子,褚参军顿觉不对,翻过身抬首一瞧,见正是许稷,惊得差点从窄榻上滚下来。他这阵子深感许稷心黑手重,早知不该轻视她才对!想他顺风顺水了半辈子,今朝却栽在这强盗一样的臭小子手上,真是运道太差!
    他心中既不平又害怕,见过练绘的手段,他丝毫不相信许稷的手段会仁慈到哪里去。他瞥见许稷站在那牢门外,全无凶神恶煞之感,但面色却是寡淡无波得可以。
    褚参军毫无气节地噗通跪下,许稷也不拦他,却是蹲了下来:“褚参军乃沂州府不可缺之材,精于计算运筹,当然假账做得亦很漂亮。该有的证据某都已经留了,本要上报,但眼下州府缺人,某将此事压了下来,望褚参军以后勿再踏入迷途了,走太远是回不来的。”
    褚参军闻言,惊讶抬头,各番心思乱涌:这话甚么意思?要重新用他吗?既往不咎?可仔细一想却并不是这回事。许稷的话分明是说“你那些作假的手段或许瞒得了旁人,但逃不过我的眼。因你尚有余热才用你,所以收起那些花招老实干活吧。”
    褚参军想明白这点,忙连连称喏。
    许稷起了身,忽有一狱卒哒哒哒跑来,双手奉上钥匙:“许参军!”
    许稷手掌狱门开关之权,落在褚参军眼中则又是警告:既能将你放出来亦能将你再关进去。
    褚参军抬手擦擦额头冷汗,忙爬起来作揖谢过。狱卒便又送来入狱前穿的公服等等,容他换完后,许稷早就离开州狱回公廨去了。
    褚参军沿阶梯走上地面,被深秋细雨淋了一头,冷得搓了搓手,心叹:财权从此就彻底落入许稷手里了哪,这人可真是集权主义的典范啊。
    但奇怪在于她并不热衷谋取私利,难道是为了博个好名声吗?轻利者会重名誉吗?褚参军摇摇头觉得费解,一抬首阴云沉沉,天也快黑了。
    许稷遣庶仆去使府请王夫南,然他却迟迟不来。倒是庶仆先折回,报道:“大帅正与僚佐商议要务,说是一时走不开,会晚些时候再来。”
    天彻底黑下来,雨声愈发大。许稷从案后起身,走到窗前朝外看,神思也随风飘入细密秋雨里。
    也不知千缨在路上如何了,按说该到驿所歇下了罢?能睡得好吗?
    正走神之际,吏佐忽来报:“参军,大帅——”
    他还没报完,王夫南嫌他啰嗦就一脚踏进了门,大步走到许稷面前卖可怜:“从嘉我快要饿死了。”
    “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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