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术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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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术馆-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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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立在擂台的强光中,台下是一片黑乎乎的人头在耸动。一个雪白人形钻入强光,激动地说:“一会,我请你吃饭。”他是定庄。

四个保安将邹抗日放在担架上,我也被他们带走。出了赛场,我两耳一静,觉得分外清爽,这里只有树叶在微微扇响。

邹抗日苏醒过来,抹着鼻血。我说:“抱歉,把你的鼻骨打破了。”他不屑地一笑,说:“鼻骨算什么,腿骨才重要。”他的左腿耷拉在担架外,明显断了。在生死一线间,我出乎意料地残忍。

他嘻嘻一笑,说:“兄弟,别为我难过。打不了拳,我还有别的生存之道。不信,你可以掀开我的短裤看看。”我没有多想,掀开了他的短裤,保安们也好奇地凑上头来。

只见一个东西转了一圈,手一般灵活。

我和保安几乎呕吐。邹抗日仰天长笑:“我这辈子就是靠身体吃饭,听说当今盛产幽怨富婆,我做午夜牛郎,一定也能称王。”他被抬走了。可能他没机会实现理想,被很快地制成了鱼食。

目送了他一会,我向长腿姑娘的房间走去。她没有去看擂台赛,她只是希望我能活着回来。这半个小时,她一定十分憔悴。但我有一种自信,只要我走进房间,她便会立刻复原。

我的手摸到了门把手上,竟有一点紧张,打开这门,仿佛我第一次打开她的衣裳。我已拧动了把手,但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腕。主管的声音响起:“朋友,你想不想到俄罗斯草丛去一醉方休?”主管和拉客老头站在我身边,眼神热诚。观看了刚才的比赛,他俩一定为我感到骄傲。我有些感动,说:“好,等我十分钟,我就去草丛找你们。”然而,一把冰冷的铁器顶在了我的腰眼。是那把丑陋的曲尺,这一定又是定庄的设计。我绝望地说:“让我看她一眼。”主管摇了摇头,示意我松开门的把手。

到达俄罗斯草丛时,我们没有停下,他俩一直押着我往前走。转过了几座小楼,一棵巨大的榕树出现在我面前,主管说:“榕树下有个阴沟,跳下去,这是你的活路。”我猛转身,说:“为什么?”他俩沉默了一会,说出他俩是有关部门派来的卧底。拉客老头说:“想想看,部门怎么可能让这种地方存在?之所以没有取缔,因为想破获他们全部的罪行。”我问:“每天晚上和你一块乱叫的清洁女工,也是卧底了?”拉客老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令度假村的情况变得复杂,所以我必须离开。我央求:“我回去看她一眼,一眼就走。”主管点点头,突然一扑,将我推下了阴沟。

我的两腿粘满淤泥,腥臭不堪。主管晃了晃曲尺,说:“一切有部门,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想起小女生们的歌词,说:“你的笑容太灿烂,我不能够相信你。”然后转身、低头、钻入洞口,从此离开了我的长腿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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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异语

【一】

打暗拳没有任何保护规则,可以刺眼、击裆,可以用牙用膝,勉强算是规则的是——必须光着两脚。离开度假村时,我还是比赛的打扮,一条黑色短裤,光着上身,肩膀上披着块浴巾,只是脚上多了双拖鞋。

我以此形象在国道上行走,很难搭上夜行的车辆。在凌晨三点时,一辆运输卡车呼啸而过,在前方一百米处停下。等我走上来,司机探出头来:“我实在看不过去了,兄弟,你遇上打劫的了吧?”我摇了摇头,笑了。

他是个好人。上了车后二十分钟,他说:“兄弟,你要没遇上打劫的,就说点话吧。我已经开了二十五个小时,你再不说话,我就要睡着了。”我张开嘴,久久没有发出声音。他哀求道:“开车的苦,你就说两句吧。”我能说什么?我再也不想说我是国术馆馆长了,那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我:“老兄,你要实在想听人说话,你就自己说两句吧!”他:“那我让你上车还有什么用呢?”我:“有用,自言自语,说两句就说不下去了。要是有人听着,你能说一晚上。”他大喜,赞叹道:“想不到,你对人性有这么深刻的认识。”我看了看自己的着装,说:“我都这样了,认识能不深刻吗?”他充满同情地看着我,说:“其实你把你是怎么变成这样的讲讲,我觉得就挺有意思。”我面无表情,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算我多嘴。那么你想听什么,是想听素的还是想听荤的?”我:“荤的。”他讲了三四个黄色笑话,乐得自己眼泪直流,而我兴趣索然。他发现了,说:“兄弟,这都没意思?”我:“有意思是有意思,只不过——有点虚假。”他一拍大腿:“好,我跟你说真事。”他讲起了他的浪漫史。每个人都有浪漫史,三十年前,他是一个纯洁青年,但在无休无止的国道上,也产生了邪恶的想法。他想,他的生命正像轮胎上的胶皮一样慢慢消磨。他想,如果路上出现妓女,该有多好。

他等了三十年,等得两鬓斑白,终于在退休的前夕等到了!大约在十年前,道路两侧出现了花花绿绿的发廊,他总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三个月前,他冒着侥幸心理,走入一间发廊,不料实现了梦想。

一想到由于粗心,梦想的实现整整晚了十年,他根本无法原谅自己,常会捶胸顿足。他恨恨地对我说:“兄弟,我那些车队的同事,早就知道发廊的真实情况,可他们就是不告诉我!”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就说:“你在车队人际关系不好?”他:“好着呢,我为人正派,他们都尊重我。”我:“那就不能怪别人了,都因为你太严肃了。别难过,起码你是个正经人。”这个久违的词汇令他一阵恍惚,半晌后说:“正经人,对,我是个正经人。”车继续行驶,车灯在前方射出一个巨大的椭圆形。车内已安静许久,我终于忍不住了:“老哥,你要觉得困,就再说点什么吧。”他:“兄弟,我精神了,什么都不想说了。”

三点五十七分,前方有了灯光,那是一间发廊。他不由自主地身子前倾,喃喃道:“里面都是小姑娘。”他目光痴痴,但车已开了过去。

我大叫一声:“停车!”

他一惊:“你要干吗?”我:“老兄,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你,你还是进去吧。”他停住了车,说:“兄弟,你今年多大?”我:“三十二。”他:“好年纪,这是一个人的黄金时代。而我已经五十四岁了,上个月出了件事……我不行了。”为了带着成就感度过晚年,他发誓要在退休前光顾完路上的所有发廊,然而他毕竟开始得晚了。他曾在这个发廊中遇到一个安徽姑娘,那次他超水平发挥,给这女人留下了异常美好的印象。

他说:“兄弟,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我现在实在没脸去见她,你能不能代我去睡她一次,回来跟我说说,我这辈子也就无憾了。”下车的时候,我注意到车窗前有一个塑料支架,上面有一本六十四开的书,暗红的书皮上烫着金字,竟然是《圣经》。看着我惊异的表情,他温和地说:“中国人的不规范,集中体现在马路上。开车的苦,车祸多,规范保护不了我们,我们就找神护着。以前是主席,后来是菩萨,现在流行基督。”我:“进去,不会染上什么病吧?”他:“不会,她干净着呢。你要实在不放心,基督保佑你。”他卸下《圣经》,递给了我。

【二】

走进发廊的瞬间,我发现里面的人都瞪圆了双眼。一个枯瘦的男人说:“您是洗头还是洗脚?”我:“废什么话。有没有安徽的?”枯瘦男人连忙说:“有呀,您快请。”一扇门在墙上打开,我到了发廊后院。那里有十几间低矮的平房,我:“就这?”枯瘦男子:“包子有馅不在褶上,里面的墙都涂了银粉,非常高档。”在银光闪闪的室内,床头坐着一个大致不错的女人身影。枯瘦男人退出去后,我说:“你们从哪搞的银粉?”女人:“上次刷暖气片,没用完,就都涂在墙上了。您不觉得很有格调吗?”我哑口无言。女人忽然笑了,说:“虽然这里就是干这事的,但您这身打扮,也显得目的性太强了吧?”我只有短裤浴巾,手拿几张百元钞票,完全是个情欲狂魔的形象。

我:“别废话。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吧。”她立刻一脸正色,说了句:“您等好吧。”二十分钟后,我俩彼此松开,她从床下拉出个脸盆,蹲上去冲洗,姿态十分可爱。我说:“你离开安徽几年了?”她扬起脸,说:“大哥,我是云南人。”我义愤填膺地找到了枯瘦男人,怒吼:“错了!我要的是安徽人。”他一脸抱歉,说:“怪我怪我,刚才您一挑剔地方,我就想给您找个好房。”他表示可以给我打八折,我:“用不着,你只要给我找个安徽的就行。”他嘀咕道:“不过安徽的屋里可没有银粉。”和云南姑娘隔了三间的房里,我艰难地完成了任务。枯瘦男人一直在门口等着我,见我出来,讨好地说:“房子差点,但人特好。这姑娘昨天才来的。”我登时变了脸色,一把揪住他衣领,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这,到底有几个安徽的?”还有一个,已经在这里待了两年,应该是她了。躺在她的床上,我已软成一团。她折腾了半天,毫无收获,说:“大哥,要不我给你捶捶后背吧。”我就翻过身,她骑在我后背上,揉了起来。

我一下理解了司机老哥,如果不行了,真是不能来这种地方,否则心理打击太大了。正当我陷入沉思,背上的女人说:“大哥,你怎么还带了本书,你是大学教授呀。”我:“那是《圣经》。”她连声尖叫:“《圣经》!”

她拿起《圣经》,念道:“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我头部回转。由于两次失误,刚进门时,我已经没有力气看她,此时看来,她额头饱满,两眼清亮,略微发胖,不是三十岁女人疲乏的胖,女孩在青春期都会有一个胖乎乎的时期,她是那种胖劲。

她和她的职业有很大差距,我说:“你怎么一点没有风尘感呀?”她好奇地问:“什么叫风尘感?”我解释半天终于解释清楚,她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信基督吧。”她来自安徽乡村,村子名普照村,离佛教圣地九华山三百里。但村里人很少去九华山,他们盖起了教堂。祈祷的钟声响起后,村里人高唱“哈里路亚”。后来村长学会了拉手风琴,就开始带着整村人唱赞美诗。

基督教流行于当代农村,寺庙道观不再灵验,农民们传说基督在1992年冬天已经来到中国。因为《圣经》上说基督复活后就不知去向,他总得有个去的地方,农民们坚信他来到了中国。

她兴奋地说:“我的奶奶就遇到过基督。”她奶奶是个碎嘴唠叨的刚强妇女,爱为村里人主持公道,让当地某局感到腻烦,在她拦了区长的轿车后,被关进了班房。三天三夜后她被放了出来,一个人走在回乡的路上,不由得泪流满面。

忽然,一个人拦住她,说:“老奶奶,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那人穿着一件旧得辨不出颜色的长袍,长发披肩,上面满是头屑,不知有多长日子没洗,怎么看都像个盲流。

她奶奶给了他三块钱,他就闷头走了。一个星期后,传来了当地某局着火的消息。整村人欢庆。此时她奶奶回忆起那个盲流的眼睛,那一双眼睛清澈无比,仿佛阳光下蓝色的大海。

她奶奶说:“他是外国人!”村里学识最渊博的张大伯和周老爹彻夜探讨,排除了那是个新疆盲流的可能,断定那是基督。因为这个事情在《圣经》里有记载。

我:“怎么可能,哪段?”她念道:“在世上你们有苦难,但你们可以放心,我已经胜了世界——约翰福音十六章。”村里人概念中的基督,更像个中国古代的侠客。我:“既然他胜了,你怎么还干这行?”她:“他会救我的,早晚的事。”她的眼睛在一瞬间泛起大海的蓝色,我黑色的瞳孔意味着我没有丰富的内心世界——也许是我眼花,但她赢得了我的敬意。

司机老哥的《圣经》是开车的吉祥物,印刷精良装帧高档。我说:“你的《圣经》要是旧了,这本就送给你吧。”她说她没有《圣经》,但她不能接受,她将书放入我的手中,说:“你比我更需要。”她的手柔软细腻,令人无法辜负她的好意。我久久地握着她的手,感觉自己的瞳孔也变得清亮。她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大哥,你缓过来了?”我只觉“嗖”的一声,一部分的我已被吸进她的身内。

她在我身上前俯后仰,忽然满脸喜色,说:“大哥,恭喜,你有了。”我吓了一跳:“什么,有了?我怎么一点感觉没有。”她脱离我后,我看看,果然有了。

失魂落魄,我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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