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学者周东野到内地访问,见到冯友兰。冯问及故友,听说周负责钱穆著作的出版事务,希望周能给他带一本钱穆题词的《晚学盲言》。周回台后,向钱提及此事,钱淡淡地说:“我老了,眼睛不好了,恐怕无法题词了。”说完在书的扉页上写下“钱穆”二字,拒绝之义尽在不言中。这本书最后没有送到冯手中。
容庚对冯友兰批孔嗤之以鼻。1973年10月16日,有学员问他:“你现在批不批孔?”他说:“我不批。”学员要他向冯友兰学习,容庚说:“冯友兰过去是我的老同事,给蒋介石讲过课,现在批孔是个两面派。”
王友琴在《林焘先生与文革历史》写道:“林先生曾和中文系章廷谦教授关在一间房子中。有一天章廷谦说,他很苦恼,因为冯友兰教授说他在西南联大时是国民党区党部委员,那样就是‘历史反革命’了。”
何兆武讲到,他曾在《科学文化评论》杂志上读到邹承鲁的访谈,记者问邹:“西南联大的先生里您最欣赏谁,最不欣赏谁?”邹承鲁说:“最佩服的是陈寅恪,最不欣赏冯友兰。”
余英时评价冯友兰:“我认为他的思想最深处,始终离不开向‘帝王’进言的意识,只要读一读《新事论》中《应帝王》一章即可知。他不敢以柏拉图的‘哲学王’自任,他的中国背景使他只想做‘王者师’,或至少做政治领袖的高级顾问之类。40年代中,他对蒋介石曾有此期待,不过《三松堂自序》中故意丑化蒋,把真相完全掩饰了。但我们仍可从他在《自序》中对毛的态度看得很清楚。1949年他上书自效,却得到‘总以采取老实态度为宜’的答复,虽心中‘有一点反感’,得到御札则引为无上光宠。”
季羡林对冯友兰的评价是:晚年善终,大节不亏。“文革”后冯友兰重新回归到独立思想的学术境界,他穷余生写下的《中国哲学史新编》便是明证。薪尽火传,冯友兰做到了“殁,吾宁也”。
【故去】
1990年12月4日,是冯友兰95岁诞辰,北京大学哲学系早已做好准备,邀请海内外著名的哲学史家、文化史专家参加庆贺冯诞辰95周年会议。
有人担心冯友兰的身体,害怕他不能支持参加开幕式。因为这几年间冯身体不好,是医院的常客。(。电子书)但让大家意外的是,冯每次都能平安出院,坚持进行《中国哲学史新编》的写作。
十年前,85岁的冯友兰决定开始写作《中国哲学史新编》,全书计划为七册。有人怕他不能在有生之年完成,建议他直接从第三册开始,因为60年代他已经出版过两册《新编》。但冯坚持重写。十年来,冯友兰辗转于家与医院之间,并且后来耳目聪明俱失,但他却坚持著述。1990年的6月15日,冯友兰终于完成此书的写作。
冯友兰完成此书后,宗璞既喜又忧。亲友们提醒冯友兰说,你还有一本计划中的书《余生札记》没写呢!但是,冯的身体已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9月2日,冯友兰往台北发了一封唁电,吊唁不久前辞世的钱穆。11月26日,晚上8点45分,冯友兰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代哲人归于道山。
这一天,离冯友兰的95岁寿辰仅差7天。本已准备好的寿筵,变成了葬礼。
【评说】
张岱年说:“当代中国哲学界最有名望的是熊十力先生、金岳霖先生和冯友兰先生,三家学说都代表了中西哲学的融合。在熊氏哲学体系里,‘中’层十分之九,‘西’层十分之一,金先生的体系可以说是‘西’层十分之九,‘中’层十分之一。唯有冯友兰先生的哲学体系可以说是‘中’、‘西’各半,是比较完整的意义上的中西结合。”
刘文典为人狂狷,但极为推崇陈寅恪和冯友兰,他常对人说:“联大只有三个教授,陈寅恪是一个,冯友兰是一个,唐兰算半个,我算半个。”
在西方大学中,凡开设中国哲学课程的,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是第一本必读之书。
曹聚仁称赞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新理学》等著作至少可以和章太炎的《说名》、《说性》等名篇并驾齐驱。
饶思诚认为,冯友兰的《新理学》“只是旧瓶装新酒,非独到之作”。
何兆武对冯友兰并无太多好感:“冯友兰对当权者的政治一向紧跟高举,像他《新世训》的最后一篇《应帝王》等等,都是给蒋介石捧场的。在我们看来,一个学者这样做不但没有必要,而且有失身份。”
“文革”后,冯友兰进行了好几次检讨,说自己在“文革”的时候犯了错误,违背了“修辞立其诚”的原则。一次开会,何兆武遇到涂又光,涂正在河南人民出版社编《三松堂全集》,何问涂,冯先生的历次检讨收不收,涂说不收,“因为那都是言不由衷”。
何兆武则以为:“冯先生的检讨是他平生著作里最值得保存的一部分,因为它代表了那一代中国知识分子自我反省的心路历程,有极为典型的历史意义,可以算是20世纪下半叶中国知识分子的一种非常典型的思想状态的结晶。所以,不但不应该删掉,反而真应该给它出个单行本,为当时中国整个文化界、知识界留一份典型史料,这甚至于比他的著作还重要,更有价值得多。学术可以否定,可是作为历史的见证,他的检讨永远具有史料价值。”
《信念的旅程·冯友兰传》的作者说:“作为中国哲学的一部分,冯友兰已经融入中国哲学史中。”
冯友兰去世后,灵前高悬的一副对联写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求仁得仁,安度九十五岁;誉之不加功,非之不加沮,知我罪我,全凭四百万言。”
三、傅斯年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五四运动学生领袖之一,历史学家,教育学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创办者、所长。曾任北京大学代理校长、“国立”台湾大学校长。〕
〔关键词:五四、壮怀、炽热、大炮、霸气、敦厚、率真、介直、干才、铁腕、革新、留洋、治学、情谊、龃龉、逸事、身形、孝道、姻缘、去留、谶语、长辞、赞誉〕
【五四】
傅斯年是五四运动的旗手,他曾自豪地追忆:“五四那天上午我做主席,下午扛着大旗到赵家楼,打进曹汝霖的住宅。”
某日,傅斯年走在大街上,被路过的汽车溅了一身泥水,于是愤恨道:“坐汽车的就该枪毙!”他将此语写在文中并发表,很快在学生们中获得共鸣。五四运动中,北大和清华的学生游行到珠市口,正进行演讲时,迎面开来一辆汽车,看到人多拥挤便摁了一声喇叭。大家登时想起了傅之语,于是,人人喊打,上去就将汽车掀翻,打砸起来。
1919年5月4日上午,傅斯年在堂子胡同国立法政专门学校主持13校学生代表会议,会议决定:各校代表立刻回校去集合本校同学,下午1点在天安门前会集,全体抗议帝国主义在巴黎和约上关于山东问题的不公正规定。
下午,3000余名学生在天安门集会,开始游行。傅斯年担任游行总指挥,打着大旗,走在队伍的最前列。游行队伍走至东交民巷西门口美国使馆门前时受阻,遂转向曹汝霖的住宅——赵家楼。愤怒的学生痛打当时在曹家的驻日公使章宗祥,火烧赵家楼。北洋军阀派兵镇压,当场逮捕了32名学生,其中包括傅斯年的弟弟傅斯严。傅斯年因离开较早,未被逮捕。当晚,他回校后对同学姚从吾说:“这回北大损失太大了,同学被捕去好多。”
5月5日,傅斯年与“冲动到理智失去平衡的同学”(罗家伦语)胡霹雳发生争执,傅主张将主要精力放在营救被捕同学上,而胡则主张继续扩大游行示威的规模。二人由争执发展到肉搏,胡打坏了傅的眼镜,傅大怒,“赌咒不到学生会里来工作”。自此,傅斯年退出了五四运动。
同年10月,傅斯年反思五四运动,在《新潮》杂志发表《〈新潮〉之回顾与前瞻》一文。他写道:“五四运动过后,中国的社会趋向改变了。有觉悟的添了许多,就是那些不曾自己觉悟的,也被这几声霹雳吓得清醒。……以后是社会改造运动的时代。”但他同时说:“我觉得期刊物的出现太多了,有点不成熟而发挥的现象。”“厚蓄实力一层也是要注意的,发泄太早太猛,或者于将来无益有损。”
五四运动一周年时,傅斯年在纪念文章《青年的两件事业》一文中说:“假使中国有社会,决不会社会一声不响,听政府胡为,等学生出来号呼。假使中国有社会,决不会没有舆论去监督政府。假使中国有社会,绝不会糟到这个样子。”
【壮怀】
傅斯年考取官费留学生后,在给好友俞平伯、顾颉刚等人的信中写道:“我向来胸中的问题多,答案少,这是你知道的。近二三年来,更蕴积和激出了许多问题。最近四五个月中,胸中的问题更大大加多,同时以前的一切囫囵吞枣答案一齐推翻。所以使得我求学的饥,饥得要死,恨不得在这一秒钟内,飞出中国去。”
一同赴英国留学的俞平伯半途而废回国后,傅斯年下决心好好学习,他致力于研究实验心理学,同时选修化学、数学、物理学等多门自然科学课程,不求速成,拿个文凭回国求取功名,而是踏踏实实学习西方科学文化知识。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如此迂远,成功上实在讲不定。但我宁可弄成一个大没结果,也不苟且就于一个假结果。”
1928年,“史语所”筹备期间,傅斯年在给胡適信中说,他为“实现理想之奋斗,为中国而豪外国,必黾勉匍匐以赴之”。
傅斯年从不与学生讨论政治话题,他要求青年潜心学问,不许他们谈论政治,唯独对学生何兹全(好友何思源的堂弟)例外。一次,何兹全和他说起党派和主义时,说自己1926年便加入了国民党,傅斯年说:“我的理想只是民主加社会主义。”
1948年,傅斯年对陶希圣说:“适之是自由主义者,我是自由社会主义者。”陶希圣笑着说:“可惜很少人知道为什么社会主义和自由主义还可以结合在一起。”
【炽热】
九一八事变后,日本人矢野仁一发表《满蒙藏本来并非中国领土》一文,为伪满洲国提供理论依据。傅斯年马上组织方壮猷、徐中舒、萧一山、蒋廷黻一起编写《东北史纲》,驳斥日本人的谬论。此书出版后,由李济节译成英文送交国联李顿调查团,后来李顿调查团的报告书接受此书观点,认可东北是中国的领土。
1930年,西北科学考察团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F。Bergman)在额济纳河流域的黑城发现了“居延汉简”。次年,汉简由北平图书馆收藏。1933年,胡適与傅斯年经过协调,将汉简移至北大文科研究所,加速整理。北平沦陷后,傅斯年又将汉简运往美国妥为保管,使之免于沦落日伪之手。
国民党对日妥协,与日本谈判,妄图换取暂时的和平,当时,傅斯年与老师胡適的观点发生分歧,胡適站在国民党的立场上主和,而傅斯年坚决主战。他看见胡適发表的《保全华北的重要》一文后,勃然大怒,立即写信给胡適要求退出《独立评论》。后经丁文江劝解,他与胡適进行了一次长谈,了解胡適的真实意图后,二人又和好如初。
1935年,傅斯年和俞大綵的儿子出生,傅为刚出生的儿子取名“傅仁轨”。傅的儿子本应按“乐”字排行,罗家伦极为不解,傅笑道:“你枉费学历史,你忘记了中国第一个能在朝鲜对日本兵打歼灭战的,就是唐朝的刘仁轨吗?”
抗战前夕,傅斯年抨击亲日派,呼吁全国人民团结一心,一致抗日;抗战爆发后,他号召学人“不南迁,不屈服,坚持到最后一分钟”。抗战初期,聊城爱国将领范筑先殉国,傅斯年写下“一死泰山重”的赞诗,并不断撰写评论时局性的文章,鼓舞民族斗志。
傅斯年最初对蒋介石并无好感,他曾撰文评论国民党要人,并不认为蒋是合格的领袖。抗战爆发前,傅屡屡撰文表示对蒋政权对日政策的不满。他在给友人的信函中提到蒋介石,也只以“蒋”或“generalissimo(委员长)”代替。西安事变后,傅对蒋的好感大增,信札中蒋的称呼也换成了“蒋公”、“介公”或“蒋先生”。
抗日战争爆发后,傅斯年曾写下“莫谓书生空议论,头颅掷处血斑斑”的悲壮诗句。
抗日期间,傅斯年在《地利与胜利》一文中写道:“抗战的大业,决不能在最近期间结束,至少还有三年。三年以后,我们必偕英法美以全胜,倭国必随中欧的桀纣以灭亡。在我胜利而他灭亡之前,苦是要吃,人力是要尽的。”
傅乐成回忆,在重庆时,傅斯年穷到每餐只吃一盘“藤藤菜”,有时还喝稀饭。那时正是对日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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