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m二哥才将14岁的胡適带到上海求学。
到上海后,胡適先后在梅溪学堂、澄衷学堂及中国公学就读。他说:“在我停留在上海的时期内,我经历过三个学校,一个都没有毕业。”
初到梅溪学堂,胡適在最低的班级第五班读书。一日,上国文课的沈先生说“传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的“传”是“左传”。课后,胡適低声纠正沈先生说:“这个‘传’不是‘左传’,应该是《周易》的《系辞上》。”沈尴尬之余问胡適读过何书,胡回答后,沈便出了一个《孝弟说》的题目,让他作文章。胡之前从未“开笔”作过文章,这次便努力写出一篇。沈看后很满意,将胡適带到第二班。于是一天中,胡適连跳四班,成了第二班的学生。后到澄衷学堂学习时,巧合的是,他也是进了第五班,一年中,他再次跳了四班,进了第二班。
胡適刚到第二班,作文课便布置了两个题目:一、论题:原日本之所由强;二、经义题: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胡適根本不知“日本”在何地,也不知“经义”如何做。正在发愁之际,家中来人通知其速回,因其三哥病情严重,先生便让他将作文带回家作,下星期补交,这才解救了胡適。回家后,他让二哥找了一书篮参考书,才勉强完成了作文。
在澄衷学堂时,胡適一度对算学很感兴趣,他常在宿舍熄灯后演习算学问题。宿舍里没有桌子,他便将蜡烛放在帐子外的床架上,他趴在床上,将石板放在枕头上做算学题。因为太用功,一段时间,他的耳朵几乎聋掉,幸得他时常锻炼身体,后才渐渐康复。此后,因学校开除一名学生,胡適向校长抗议,被记大过。正好此时上海中国公学招生,他便到中国公学读书了。
胡適在梅溪学堂的同学汪金銮回忆,胡適到学堂后,监学张先生对胡另眼相看,让他坐到自己的八仙桌旁。一天晚上,胡適读《史记》,读到项羽自刎于乌江时写的绝命诗,不禁潸然泪下。张先生问道:“读书为何流泣?”胡適回答:“我不知道是什么原故,肚子里非常感触。”
中国公学的师生几乎都是革命党人,他们对于16岁的胡適极为爱护。当时胡还拖着小辫子,但没人让他剪辫子,也没人让他革命。多年后,但懋辛告诉胡適,当时学校中同盟会的会员们商量过,认为他将来可以做学问,所以不劝他参加革命。
杨亮功回忆,1929年,马君武到中国公学讲演,指着胡適对学生说:“那时候用红头绳子所扎的小辫子,翘翘的,就是现在你们的校长小时候的象征。”大家听了,哄堂大笑。
进入中国公学前,胡適只会说徽州话和上海话,到中国公学后,大家开始学说普通话。同学中四川人最多,胡適便学会了说四川话。他到四川客栈去看朋友,四川人将他认作同乡,问道:“贵府是川东,是川南?”
叶德真回忆,胡適办《竞业旬报》时,常到附近的旧书店买书回来读,他平日常抽强盗牌香烟,烟盒中附赠有画片,他在画片上标明书名、何日购买、限几日读完,放在书桌上,时常提醒自己。到周末他也出去与朋友吃饭、听戏,但回来必定在煤油灯下挑灯夜读。
胡適因办《竞业旬报》,与南社诗人傅君剑结交。傅要回湖南,胡写赠别诗云:“我以何因缘,得交傅君剑。”而傅回赠15周岁的胡诗云:“天下英雄君与我,文章知己友兼诗。”有了这两句诗的激励,胡適从此发奋读诗,立志做个诗人,就连上数学课时,他也在底下作诗稿。他在澄衷学堂时培养的对自然科学的兴趣也消失殆尽,“从此走上了文学、史学的路”。
1907年,胡適与同学一起游西湖,作有纪游诗,他不懂诗韵,全凭念起来顺口。杨千里看了他的诗后,替他改了两句,结果意思大变。胡適这才知道,写诗要“牺牲诗的意思来迁就诗的韵脚”。他开始痛恨律诗,以至于日后在师大讲演中国文学的变迁时,提到律诗及平剧,竟斥为“下流”,令听众极为费解。这也是他日后提倡新文化运动的因缘。
1908年,中国公学开除了学生朱经(朱经农)、朱绂华(芾煌),引发了一场风潮,最后导致中国公学分裂,一部分师生自筹资金,组建了中国新公学。胡適也退学加入了中国新公学,并教授学校低级各班的英文。他的学生中有饶毓泰(树人)、杨铨(杏佛)、严庄(敬斋),另外,他还在校外收了几个英文学生,其中一个便是张奚若。
参加留学考试时,胡適怕落第被朋友取笑,便以“胡適”为名报考。考试结束后,他到史家胡同去看榜。时天已渐黑,他觉得自己考的不好,所以从下至上倒着看,看完了没有他的名字,正失望至极之际,发现原来是“备取”的榜。于是他再去看“正取”榜,仍是从下至上看,终于看见了他的名字,仔细一看,却是“胡达”。再往上看,便看到了他的名字,他高兴地坐回车里,心里想:“那个胡达不知是谁,几乎害我空高兴一场!”
1910年,胡適讲入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学习,该学院的课程胡適还算可以应付,但唯独对果树学,他实在觉得苦不堪言。果树学每周要上实习课,给每个学生分30或35个苹果,让学生在实验室进行试验,然后对苹果加以分类(一共有400多种苹果)。美国学生花上二三十分钟就可以完成,而胡適在实验室内忙上半天,却还是错误百出。被苹果难倒的胡適自知没有学农的天分,只好于1912年转入文学院学习了。
1912年,胡適选修了一门训练演讲的课程。当他第一次被老师叫上讲台演讲时,时值盛夏,他却浑身发冷、颤抖,虽然在此之前他已经有过多次演讲经历。他必须扶着讲台才能讲下去。上课的艾里沃特教授发现他只有扶着讲台才能讲话,等第二次胡上台演讲,便让人将讲台搬走了。而没有了讲台依靠的胡適,只能拼命想讲稿,也忘了发抖了。从此,胡適便不停地公开演讲,乐此不疲。而演讲太多,在此处尽人皆知,也是他离开康奈尔大学转学至哥伦比亚大学的原因。
【传道】
胡適留学归国,到北大教授“中国哲学史”课程。北大此课程之前由陈汉章讲授,陈从伏羲讲起,讲了一年才讲到《洪范》。胡適甫一讲课,便将学生吓了一跳,顾颉刚回忆:“他来了,他不管以前的课业,重新讲义,开头第一章是‘中国哲学的结胎的时代’,用《诗经》做时代的说明,丢开唐虞、夏、商,径从周宣王以后讲起。这一改,把我们一般人充满着三皇五帝的脑筋,骤然做一个重大的打击,骇得一堂中舌挢而不能下。”顾颉刚称赞胡適道:“胡先生讲得的确不差,他有眼光,有胆量,确是一个有能力的历史家,他的议论处处合于我的理性,都是我想说而不知道怎样说才好的。”
当时在北大的旁听生和偷听生很多。一次,胡適上课时让学生把姓名留下来,说:“你们哪位是偷听生?没关系,能来偷听便是好学之士。听我的课,就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给我留个名字,是我班上的学生。”
胡適演讲式的教学极受学生欢迎,因为听课学生太多,他的课只能安排在二院大讲堂,许多学生事先还用书去占座。他讲课从不发讲义,也不准备讲稿。讲中国文学史(宋元明清部分)时,他先从文学评论的角度,介绍王若虚的《滹南遗老集》;讲《红楼梦》作者曹雪芹时,他向学生们介绍曹寅写给康熙的奏折。但学生们最喜欢的还是他的演讲。柳存仁在《记北京大学的教授》一文中写道:“胡先生在大庭广众间讲演之好,不在其讲演纲要的清楚,而在他能够尽量地发挥演说家的神态、姿势,和能够以安徽绩溪化的国语尽量地抑扬顿挫。并因为他是具有纯正的学者气息的一个人,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十分的热挚真恳,带有一股自然的气,所以特别能够感动人。”
张中行回忆胡適讲课:“30年代初,他讲大一普修的中国哲学史,在第二院大讲堂(原公主府正殿)上课,每周两小时,我总是去听。现在回想,同学们所以爱听,主要还不是因为内容新颖深刻,而是话讲得漂亮,不只不催眠,而且使发困的人不想睡。”
谢兴尧回忆:“有一年我在北大第三院(在北河沿骑河楼,靠近东华门)听胡先生做报告,两个钟头下来,他穿的羽纱大褂,背全湿透,比之现在有电扇空调等现代化设备,艰苦多了。”
苏雪林回忆胡適讲课:“我们国文系的教室本与我们的图书馆毗连,中间有可以自由开阖的扇槅门隔开为两下。每逢胡先生来上课,不但本班同学从不缺席,别班学生师长也都来听。一间教室容纳不下,图书室槅门打开使两室合并为一。甚至两间大教室都容纳不下,走廊里也挤满了人,黑压压地都是人头,大家屏声静气,鸦雀无声,倾听这位大师的讲解。这个印象留在我脑子里,永远不能漶灭。”
胡適讲课时谈到白话文的优点,一位学生站起来抗议道:“胡先生,难道说白话文就没有缺点吗?”胡微笑着说:“没有的。”那位学生反驳道:“白话文语言不精练,打电报用字多,花钱多。”胡適说:“不一定吧。前几天行政院,有位朋友给我打来电报,邀我去做行政院秘书,我不愿从政,决定不去,为这件事我复电拒绝。复电是用白话写的,看来也很省字省钱。请同学们根据我这一意愿,用文言文编写一则复电,看看究竟是白话文省,还是文言文省?”学生所拟拒聘电报中,最简者为:“才疏学浅,恐难胜任,不堪从命。”而胡的白话电文稿为:“干不了,谢谢。”胡適于是说:“文之优劣,原不在文白,在于修辞得当也。”
胡適曾对台大某学生说,不要奢望轻易找到难题的答案。他论及作文时说:“要小题大做,千万不要大题小做。”
元好问《遗山集》有诗云:“晕碧裁红点缀匀,一回拈出一回新;鸳鸯绣了从教看,莫把金针度与人。”这常被拿来比作中国古人对于治学方法所持的传统态度。胡適反对这种态度,他说:“这是很错的态度,我们提倡学术的人应该把这金针送给大家,然后让他们大家来绣一些更好更巧妙的鸳鸯。”
【教诲】
胡適曾对青年说:“现在有人对你们说:‘牺牲你们个人的自由,去求国家的自由!’我对你们说:‘争你们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得起来的!’”
五四运动中,胡適和蒋梦麟联名发表《我们对于学生的希望》,告诫学生,他们在文中写道:“荒唐的中年、老年人闹下了乱子,却要未成年的学子抛弃学业,荒废光阴,来干涉纠正,这是天下最不经济的事!”
胡適曾告诫学生:“凡是要等到有了图书馆方才读书的,有了图书馆也不肯读书。凡是要等到有了实验室方才做研究的,有了实验室也不肯做研究。”
胡適曾写有一条幅:“做学问要在不疑处有疑;待人要在有疑处不疑。”
1929年,胡適在中国公学毕业典礼上送给毕业生一句话:“不要抛弃学问。”他说,“学问便是铸器的工具。抛弃了学问便是毁了你自己。……达尔文一生多病,不能多做工,每天只能做一点钟的工作。你们看他的成绩!每天花一点钟看10页有用的书,每年可看3600多页,20年可读7万页书。7万页书可以使你成为一个学者了。”
一二·九运动发生后,胡適明确表示反对学生运动,他认为学生应注重学习,先“把自己铸造成器”。有学生写信质问他道:“胡先生,我们深切地明白了你的人格!你的人格连一个无知的工友都不如!只有用粗野的手段对付你才合适!你妈的,难道华北卖给日本以后,你还能当北大的文学院长吗?你把我这热心的青年学生残杀几个,陷害几个,你心还很痛快吗?即使你阻止住了我们爱国心的沸腾,于你有什么好处?于你的良心也过意得去吗?现在警告你:向后你若再撕毁关于爱国的通告,准打断你的腿,叫你成个拐狗!勿谓言之不预也!”之后,胡適去上课,发现教室中只有周祖谟一个学生。多年过去了,这些学生中只有周祖谟取得了可观的学术成就,其他学生早就被自己的愤怒的火焰吞没了。
讲课时,胡適语重心长地说,中国有古训,“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应该再加一条“时髦不能跟”。
胡適说:“从前禅宗和尚曾说,‘菩提达摩东来,只要寻一个不受人惑的人。’我这里千言万语,也只是要教人一个不受人惑的方法。被孔丘、朱熹牵着鼻子走,固然不算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