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4年,熊十力与老秀才韩樾(即傅晓榛)之幼女韩(傅)既光在黄冈结婚。傅晓榛本姓韩,祖继舅家傅姓,到傅晓榛这代开始归宗,改回本姓。傅家为黄冈马鞍山世代书香,傅晓榛能诗文,通医道,家境较宽裕。他对熊十力很是欣赏。熊十力妻既光有一姐二弟,姐姐傅子恭,为湖北省银行行长王渐磐(孟苏)之妻,大弟韩濬,后为黄埔军校一期学生。
熊十力在岳丈家中居住,研习佛学。一次,岳丈听说有一个叫“大仟法师”的和尚来武汉讲学,便让熊与他一起去听讲。大家见了大仟法师,都要跪拜磕头,岳丈让熊磕头,熊坚决不肯。略作交谈后,熊便开始请教大仟问题。结果大仟讲得漏洞百出,熊十力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好大胆!许多东西你尚未学懂就四处讲学。”大仟面红耳赤,第二天便灰溜溜地离开了武汉。
熊十力曾记述,民国七年,他在广东。一日午睡,忽梦他的五弟继刚陈尸在床,他不禁抚遗体痛哭,醒而泪痕犹湿。返乡后,始知五弟确已去世。他认为梦是预兆休咎的,不能尽以变态心理去说明。
徐复观记载:“熊老师年轻时穷得要死,在某山寨教蒙馆,没有裤子换,只有一条裤子,夜晚洗了就挂在菩萨头上,晾干接着穿。在内学院时,也是长年只有一条裤子,有时没得换,就光着腿,外面套一件长衫,因此人送绰号‘空空道人’。”
在南京内学院,熊十力起初并不为人所注意,后来欧阳竟无听说蔡元培为熊的书作序,便找他要稿子看。熊遂请欧阳看他写的学佛笔记,阅后,欧阳才对他刮目相看。
熊十力爱吃肉,梁漱溟说:“熊先生一顿能吃一只鸡!”朋友弟子来看他,一般要给他买鸡买肉。抗战时,熊家在北碚养了一大群鸡,供他食用。熊曾言自己“十年来患脑病,胃坠,常漏髓,背脊苦虚”,因而注意营养,好吃鸡。也因此被一些佛教中人讽为“野狐禅”。
马叙伦也记载:“(熊十力)平生有奇疾,终日立而不坐,冬不能御裘,虽居北平犹然,不然则遗精也。”
1926年到1927年间,梁漱溟在北京西郊大有庄租了几间平房,与熊十力及十几个青年学生同住。当时梁、熊二人都没有固定收入,靠稿费维持生活,平日大家基本上都跟着梁一起吃素。但是熊爱吃肉,一天,他问管理伙食的学生薄蓬山道:“给我买了多少肉?”薄答:“半斤。”熊一听是半斤,骂道:“王八蛋!给我买那么点儿!”过了几天,熊又问薄:“今天给我买了多少肉?”薄答:“今天买了8两(当时16两为一斤)。”熊听罢高兴得哈哈大笑:“这还差不多!”此事在学生中传为笑谈。
熊十力住在徐复观家中,徐的小女儿均琴刚3岁,颇逗人喜爱。一次,熊问她:“你喜欢不喜欢我住在你家?”“不喜欢。”“为什么?”“你把我家的好东西都吃掉了。”熊十力大笑,用胡子刺她的鼻孔说:“这个小女一定有出息。”
熊十力爱吃鳖,喜静,曾应上海复旦大学之聘,提出应聘条件是:只接触教授,不接触学生,每饭须备一鳖。
熊十力极少享用各类奇珍异果,在杭州居住时,有人曾送他一些罐头食品,他认为对人有害,不仅不吃,还要张立民的夫人扔到西湖中去。结果,不仅罐头被众人分食,张夫人还让他报销了“船资”。
牟宗三回忆,抗战期间,熊十力身体很差,故讲究营养,一天非得有荤的不可,不吃鸡便吃鸭,不然也要一两斤猪肉,不能完全吃素。借住在勉仁书院时,有一次,为了一不相干的小事(买鹿茸),熊大发脾气,把勉仁书院的人痛骂一顿,连黄艮庸这个平素被称为黄面佛,最没有脾气的人,亦受不住。
在四川时,郭沫若听说熊十力爱吃鸡,滑竿上捆了两只鸡去看望他,二人一起痛骂蒋介石。以后二人常有书信来往,讨论先秦诸子及中国传统文化问题。郭曾书一笺云:“愿吾夫子,永恒健康,爱国讲学,领袖群伦。”郭还曾向熊介绍周恩来,他致信熊说:“周恩来先生,忠厚长者”,愿来看望先生。熊与郭沫若结下的友谊,到全国解放后,一直维持着。
熊十力吃东西虽注重营养,却不注重口味。在北京居住时,冬天用玉米煮面糊,他也照吃不误。他生活规律,每天定时吃饭,定时锻炼。因为早年入伍,步伐很快,一般青年人都很难赶上他。他常为一点小事发脾气骂人,但事后却深自谴责,胸中不存丝毫芥蒂。
熊十力平生不肯演讲,因为他认为如果说话多了,容易损气,这样就会损伤神经,胡言乱语。他每天作文、用思,必定要在天气好、没有人的时候。
长女熊幼光回忆,父亲一生坎坷,生活极为节俭。他写作从不讲究文具,随手拈秃笔,任何废纸都可以使用。终生所着布鞋、布袜,都是夫人缝制,经常是补丁摞补丁,每次到京开会,熊幼光总要为他缝补衣服。1959年,熊幼光送熊十力返沪,见到他的床单破旧不堪,便给他买了一条新床单。10年后熊十力去世时,熊幼光到上海,见到那条床单保存完好,熊十力根本没有舍得使用。
熊十力在北平寓所有一副自书对联:“道之将废也,文不在兹乎。”学生胡世华见后想要,熊便送给了他。熊十力送对联时,在上面写明:“此联吾自悬于座,世华见而索之。”
新中国成立后,熊十力收养了义女仲光,从他的亲生女儿幼光、再光排行。仲光喜静,爱读佛书,能帮助熊料理家务,抄写稿子。熊一生极少和家人共住,子女不学哲学,晚年得此女,还能听他讲学,十分满意。他说,“伏女传经,班女受史,庞女传道”,今得仲光,又多了一个可以传道之人。
熊仲光曾从齐白石学画。齐与熊十力,二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熊十力的书法少有人称赞,但齐认为妙不可言。故熊曾为其写一文祝寿,并为齐母写祭文。齐白石送给熊一幅题为“老少牛”的国画作为回礼。齐白石曾对人说:“熊十力是我最好的朋友。”
齐白石曾去拜访熊十力,熊说不敢当,但齐一定要来,于是熊十力不得不准备了一点菜,请齐吃饭。齐下车时,熊十力见其裤带挂着一串钥匙,便说:“我们这大年纪的人,何必还要管家。”齐答:“小孩子不争气,非自己管不可。”
王元化说,熊十力决定是否与人交往,要先相面。王第一次去拜访熊十力时,被熊捧着面孔看了许久,心里很是忐忑。所幸熊看后说,以后可以常去。
熊十力似乎惧内,说起夫人时,他指指远处的夫人,用低沉的声音说:“这个老妇人哪!”
熊十力的大女婿回忆,住在汉口时,熊要他去发信,并要求,走水路的信投到江边的邮筒中去,走陆路的信则投到大智门火车站附近的邮筒中去,说如此投信才到得快一些。
熊十力与董必武同乡,且同为辛亥革命元老,关系交好。解放后,熊十力有事必找董,董开玩笑说:“我简直成了你熊十力一个人的副主席了!”熊也不介意,一笑了之,有事照找不误。
【知音】
1917年,蔡元培在北大发起进德会,进德会的甲等会员不嫖、不赌、不娶妾;乙种会员除前三戒外,加不作官吏、不作议员;丙种会员除前五戒外,又加不吸烟、不饮酒、不食肉。熊十力闻之,十分向往,致书支持。蔡熊二人遂结文字之交。
熊十力将《心书》书稿邮寄蔡元培,蔡为之作序,称熊子真是“绩学笃行之上”,“所得者至深且远,而非时流之逐于物欲者比也”。
1919年前后,熊十力到天津南开中学任教,因一场笔墨官司结识了梁漱溟。梁漱溟曾在《庸言》杂志刊出文章,指出熊的札记内有指斥佛家之言,他说:“佛家谈空,使人流荡失守……”并指名说:“此士凡夫熊升恒(熊十力)……愚昧无知。”熊看到这篇文章后,寄给梁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着:“你在《东方杂志》上发表的《究元决疑论》一文,我见到了,其中骂我的话却不错;希望有机会晤面仔细谈谈。”不久,熊十力来到北京,与梁漱溟结识,成为好友。
熊十力与梁漱溟及弟子十数人曾一起住什刹海东梅厂胡同的“广大坚固瑜伽精舍”中,每天清晨实行“朝会”。梁漱溟回忆道:“大家互勉共进,讲求策励,极为认真。如在冬季,天将明未明时,大家起来后在月台上团坐。疏星残月,悠悬空际;山河大地,一片静寂,唯闻更鸡喔喔作啼。此情此景,最易令人兴起。特别感觉心地清明、兴奋,觉得世人都在睡梦中,我独清醒,若益感到自身责任之重大。在我们团坐时,都静默着,一点声息都无。静默真是如何有意思啊!这样静默有时很长;亦不一定要讲话,即讲话亦讲得很少。无论说话与否,都觉得很有意义。我们就是在这时候反省自己;只要能兴奋、反省,就是我们生命中最可宝贵的一刹那。(朝会)初时都作静默,要大家心不旁骛,讲话则声音低微而沉着,话亦简切。到后来则有些变了,声音较大,话亦较长。但无论如何,朝会必须要早,要郑重,才能有朝气,意念沉着,能达入人心者深,能引人反省之念者亦强。”
在北平时,熊十力常与时贤如黄侃、马叙伦、梁漱溟、张东荪、张申府、钱穆、汤用彤、蒙文通、张君劢、冯友兰、金岳霖、朱光潜、贺麟等人来往,切磋学问。一度,他与林宰平、梁漱溟三人过从甚密,熊十力回忆:“无有睽违三日不相晤者。每晤,宰平辄洁难横生,余亦纵横酬对,时或啸声出户外。漱溟则默然寡言,间解纷难,片言扼要。余常衡论古今述作得失之判,确乎其严,宰平戏谓曰:‘老熊眼在天上。’余亦戏曰:‘我有法眼,一切如量。’”熊十力与林宰平笃诚相交,相知一生。熊十力曾说:“知我者,莫过宰平也;知宰平者,莫过我也。”
钱穆在《师友杂忆》中回忆与熊十力等人的交往:
“自后锡予、十力、文通及余四人,乃时时相聚。时十力方为新唯识论,驳其师欧阳竟无之说。文通不谓然,每见必加驳难。论佛学,锡予正在哲学系教中国佛教史,应最为专家,顾独默不语。惟余时为十力、文通缓冲。又自佛学转入宋明理学,文通、十力又必争。又惟余为之作缓冲。
“又一次,则予与锡予、十力、文通四人同宿西郊清华大学一农场中。此处以多白杨名,全园数百株。余等四人夜坐其大厅上,厅内无灯光,厅外即白杨,叶声萧萧,凄凉动人,决非日间来游可尝此情味。余等坐至深夜始散,竟不忆此夕何语。实则一涉交谈,即破此夜之情味矣。至今追忆,诚不失为生平难得之夜。”
【治学】
熊十力十岁时,父亲讲授《三字经》,他一天就能熟练背诵。父亲教他四书,讲完一段,熊还意犹未尽,每次都要求父亲多讲,父亲不肯,说:“多含蓄为佳也。”是年秋,熊十力学作八股文一篇。八股文讲究章法,不易作好,熊父看过后,很是诧异。
熊父亲临终前,怕自己去世后熊十力荒废学业,考虑到他身体不好,体弱多病,不堪农事,所以让他以后学裁缝以谋生。但熊十力坚持向学,他在父亲病榻前立誓:“儿无论如何,当敬承大人志事,不敢废学。”此后,熊十力终身不忘该誓言,发奋读书,终成一代大师。
父亲去世后,熊十力辍学在家,每日放牛。他时常将牛系在荒地里,自己到附近地主家的经馆外听当地一位有名的何举人讲学,何举人发现他后,便问他在干什么,熊答:“听先生讲学。”何考他问题,熊一一作答,何极为惊讶。第二天,何举人到熊家,让熊的长兄送他到经馆读书,免收学费。熊十力在经馆读书极为用功,功课居全馆第一。后地主听说他不交学费,将他赶出经馆。但熊为何举人门下第一名弟子的消息却不胫而走,于是有人请他去教蒙馆,他亦当仁不让,做起了教书先生。
熊十力记忆力极佳,能背诵很多书,他著书立说,案上仅有文房四宝,而没有一本参考书。
十六七岁时,熊十力四处游学,当他最先读到陈白沙“禽兽说”,忽起神解,“顿悟血气之躯非我也,只此心此理,方是真我”。并从中领悟到人生之意义与价值,并体识至大至刚之“真我”,以合于天地万物之理。这一觉悟基本上奠定了他以后的治学方向。
熊十力最初有志于革命。辛亥革命失败后,他又追随孙中山参加护法运动。但是,护法运动的失败让他备受打击,他眼看着“党人竞权争利,革命终无善果”,内心非常痛苦,常“独自登高,苍茫望天,泪盈盈雨下”。自此,35岁的熊十力决心远离政治,专注于学术。熊十力认为这是他人生的大转变,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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