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方试图讯问你的时候,你始终拒绝作答。为什么?”
“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
“几天前你的律师毫无预兆地送来一份所谓的‘自传’,我读过了。我不得不说那是一份奇怪的文件,其中细节我们稍后再谈。不过你在文中宣称毕尔曼律师第一次强迫你进行口交,第二次则是整晚一再地以凌虐的方式强暴你。”
莎兰德没有回应。
“是这样吗?”
“是的。”
“你受强暴后有没有报警?”
“没有。”
“为什么?”
“以前我想跟警察说什么事,他们从来都不听,所以那时候去报警好像也没用。”
“你有没有和哪个朋友谈过这些事?和女性朋友谈过吗?”
“没有。”
“为什么?”
“因为和他们无关。”
“你有没有试着找律师?”
“没有。”
“你说自己受了伤,有没有去找医生治疗?”
“没有。”
“你也没有去向任何妇女庇护中心求助。”
“你又用了陈述句。”
“抱歉。你有没有去找任何妇女庇护中心?”
“没有。”
埃克斯壮转向法官说:“请法庭注意,被告声称自己两度遭受性侵犯,第二次应该被视为相当严重。她指称犯下这些强暴罪行的是她的监护人,已故的毕尔曼律师。值此关头,下列事实应该纳入考虑……”他指着自己面前的文章。“在暴力犯罪小组进行的调查中,毕尔曼律师过去没有任何言行能证实莎兰德所言属实。毕尔曼从未被判刑、从未有前科,也从未接受过调查。他之前曾担任过其他几名年轻人的监护人或受托人,其中没有一个人声称遭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相反地,他们都坚称毕尔曼对他们总是举止得当态度和善。”
埃克斯壮翻过一页。
“我同时也有责任提醒法庭,莎兰德曾被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位小姐有暴力倾向的记录,从青少年初期便有严重的人际互动问题。她在儿童精神病院住过几年,并从十八岁起接受监护。然而尽管令人遗憾,这却是有原因的。莎兰德对自己与周遭的人都很危险,我深信她需要的不是牢狱徒刑,而是精神医疗治疗。”
他略作停顿以制造效果。
“讨论一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极度令人不快的工作,不但要侵犯到太多隐私,她的精神状态也成为解释的重点。然而在本案中,我们有莎兰德本身混乱的世界观作为判断的依据,这在她名为‘自传’的文中尤为清晰可见。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篇文章更能显现出她的不切实际。在此我们不需要那些经常互相矛盾的证人或解释,我们有她自己说的话,我们可以自行判断她这些言词的可信度。”
他目光落在莎兰德身上,两人正好视线交会,她微微一笑,神色狡黠。埃克斯壮不禁皱眉。
“安妮卡女士有什么话要说吗?”艾弗森法官问道。
“没有。”安妮卡说:“不过埃克斯壮检察官的结论实在荒谬。”
下午一开庭便是诘问证人。第一个是监护局的乌莉卡·冯·里本斯塔。埃克斯壮传唤她前来作证,毕尔曼律师是否曾遭受申诉。冯·李班斯塔强烈地加以反驳,说这根本是恶意中伤。
“监护案件有非常严格的监督制度。在如此令人震惊地遇害身亡之前,毕尔曼律师已经为监护局服务了将近二十年。”
她惶恐地瞅了莎兰德一眼,但其实莎兰德并未被控杀人;事实已经证明毕尔曼是尼德曼所杀。
“这么多年来,毕尔曼律师从来没有被投诉过。他是个诚实尽责的人,对他的受监护人向来全心全意地付出。”
“所以你认为他会对莎兰德严重性侵犯的这种说法不可信,是吗?”
“我认为这个说法荒谬之至。毕尔曼律师每个月会向我们提交报告,我也亲自见过他几次,讨论个案的情形。”
“安妮卡女士要求法院撤销莎兰德的监护,并立即生效。”
“若能撤销监护,没有人会比我们监护局工作人员更高兴。只可惜我们有责任,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遵循适当的规定。就监护局而言,我们得依照正常程序让精神科专家证明莎兰德确实健康,之后才可能谈论法定身份的变更。”
“明白。”
“也就是说她必须接受精神状态检验。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不肯。”
冯·李班斯塔的诘问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同一时间并检视了毕尔曼的每月报告。
在让冯·李班斯塔离开前,安妮卡只问了一个问题。
“二〇〇三年三月七日到八日的夜里,你在毕尔曼律师的卧室吗?”
“当然没有。”
“换句话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当事人的供述是真是假?”
“对毕尔曼律师的指控太过荒唐。”
“那是你的想法。你能为他提出不在场证明,或是以任何方式证实他没有侵害我的当事人吗?”
“当然不可能,可是那几率……”
“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安妮卡说。
七点左右,布隆维斯特和妹妹在斯鲁森附近的米尔顿办公室见面,讨论当天的过程。
“大致和我们预期的一样。”安妮卡说:“埃克斯壮买了莎兰德自传的账。”
“很好。那她还好吗?”
安妮卡笑了起来。
“她好得很,看起来完全就像个精神病人。她只是做她自己罢了。”
“好极了。”
“今天多半都在谈论史塔勒荷曼小屋发生的事。明天就会提到哥塞柏加,还会传讯鉴定组人员等等。埃克斯壮会努力证明莎兰德去那里是为了杀害她父亲。”
“这个嘛……”
“不过可能会有个技术性的问题。今天下午埃克斯壮传唤监护局的冯·李班斯塔出庭。这个女人却开始不断强调我无权替莉丝辩护。”
“为什么?”
“她说莉丝目前接受监护,不能自己选律师。所以严格说来,如果没有监护局的许可我不能当她的律师。”
“结果呢?”
“艾弗森法官明天上午会作出裁定。今天庭讯结束后,我和他谈了一下。我想他应该会让我继续为她辩护。我的论点是监护局有整整三个月时间可以提出抗议,如今开庭了才提出这种抗议其实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挑衅。”
“我猜泰勒波利安会在星期五出庭作证。一定要由你来诘问他。”
星期四,埃克斯壮检察官向法官与陪审团解释说在研究过地图与照片,并听取鉴定专家对于哥塞柏加事件所下的结论后,他确定证据显示莎兰德前往哥塞柏加的农场是为了杀死父亲。在证据链当中最强力的一环便是她随身带了一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
札拉千科(根据莎兰德的供述)或者涉嫌杀害警员的尼德曼(根据札拉千科在索格恩斯卡遇害前的证词)轮番企图杀害莎兰德并将她活埋在邻近树林坑洞中的事实,都无法抵消她追踪父亲到哥塞柏加并蓄意杀害他的事实。何况当她拿斧头劈父亲的脸时,差一点就得逞了。埃克斯壮请求法官判莎兰德杀人未遂或预谋杀人暨重伤害罪。
莎兰德自己的供述宣称她到哥塞柏加是为了与父亲对质,为了说服他坦承杀害达格与米亚。这项声明对于犯罪意图的确定非常重要。
埃克斯壮诘问完哥德堡警局鉴定组人员梅尔克·韩森后,安妮卡律师也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
“韩森先生,在你的调查过程中或你所搜集到的所有鉴定资料中,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莎兰德对于她造访哥塞柏加的原因说谎?你能证明她是为了杀害她父亲而去的吗?”
韩森考虑片刻。
“不能。”他最后终于说道。
“对于她的意图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
“如此说来,埃克斯壮检察官虽然滔滔不绝地作出结论,其实只是臆测了?”
“应该是。”
“莎兰德声称她带着那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手枪纯粹只是巧合,因为前一天在史塔勒荷曼从尼米南那里取得后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放进自己的袋子。请问有没有任何鉴定证据能证明她所言不实?”
“没有。”
“谢谢你。”安妮卡说完坐了下来。韩森接受诘问的时间长达一小时,她却只问了这几句话。
瓦登榭转上林内街走向前一天找到的停车处时,胸口隐隐感到沉重。他解除防盗器正要开车门,忽然听见后面有声响,便转过头面向阳光眯起眼睛,几秒钟后才认出站在自己面前人行道上的高大男子。
“你好,瓦登榭先生。”艾柯林特说道:“我已经十年没有亲自出马,不过今天觉得有此必要。”
瓦登榭困惑地看着艾柯林特身边的两名便衣。包柏蓝斯基他认得,却不认得另一人。【】
蓦地,他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很遗憾,我基于职责必须告诉你检察总长决定逮捕你,因为罪名实在太多,肯定得花好几个星期才能列举完毕。”
“现在是怎么回事?”瓦登榭气愤地问。
“现在是你因为涉嫌协助杀人被捕了,此外你还涉嫌勒索、贿赂、非法窃听、多次伪造文书、侵占公款、私闯民宅、滥用职权、从事间谍活动,以及一长串罪名较小、情节却同样重大的罪行。我们俩得到国王岛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谈谈。”
“我没有杀人。”瓦登榭简直透不过气来。
“调查过后就知道了。”
“是克林顿。从头到尾都是克林顿。”瓦登榭说。
艾柯林特满意地点点头。
每个警察都知道对嫌犯有两种典型的审讯法:坏警察和好警察。坏警察会威胁、咒骂、往桌上搥拳头,而且通常举止粗暴,意图让嫌犯心生恐惧而屈服认罪。好警察则多半是个头不高、头发灰白的年长者,会递烟、倒咖啡、感同身受地点头附和,说话口气也很正常。
许多(但不是全部)警察也都知道若想问出结果,好警察的讯问技巧有效得多。坏警察对那些冷酷老练的窃贼最起不了作用,至于摇摆不定的菜鸟也许一经恐吓便会吐实,但也很可能不管用什么审讯技巧,他们都会全盘招供。
布隆维斯特在隔壁房间听着瓦登榭接受审讯。他的出席引发了内部不少争议,最后艾柯林特还是决定让他参与,他的观察很可能派得上用场。
布隆维斯特发现艾柯林特使用的是第三种审讯招数:不感兴趣的警察,在这个特别的案子里效果似乎更好。艾柯林特悠哉地晃入审讯室,用瓷杯倒了咖啡,按下录音机后身子往椅背一靠。
“事情是这样的,所有可以想象得到对你不利的鉴定证据,我们都有了,所以除非你加以证实,否则我们一点也不想听你的说辞。不过有个问题我们倒想问问:那就是为什么?又或者你怎么会笨到决定要在瑞典杀人,就像在皮诺切特独裁政权下的智利一样?录音带在转了,如果你有话要说,就趁现在。如果你不想说,我会关掉录音机,然后除去你的领带和鞋带,把你安置到楼上的囚室,你就等着律师、开庭和不久以后的判刑吧。”
艾柯林特啜了一口咖啡,静静地坐着。见他两分钟都没开口,便伸手关上录音机,站起身来。
“待会儿我会派人带你上楼,晚安。”
“我没有杀任何人。”艾柯林特已经打开门,听到瓦登榭忽然出声,便在门口止步。
“我没兴趣和你闲聊。如果你想解释你的行为与立场,我就坐下来再打开录音机。瑞典所有官员,尤其是首相,都急着想听听你怎么说。如果你告诉我,我今晚就可以去见首相转告你的说辞。如果你不肯说,到头来还是会被起诉判刑。”
“请坐下吧。”瓦登榭说。
大家都看得出来他已经认命了。布隆维斯特吐了口气。在场除了他还有费格劳拉、古斯塔夫森检察官、只知道名叫史蒂芬的秘密警察,和另外两个完全不知名的人士。布隆维斯特怀疑其中至少有一人是代表司法部部长前来。
“那些命案都和我无关。”艾柯林特重新按下录音机后,瓦登榭说道。
“那些命案?”布隆维斯特低声对费格劳拉说。
她嘘了他一声。
“是克林顿和古尔博。我发誓,我真的不知道他们的意图。当时听说古尔博射杀札拉千科,我都吓呆了,根本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后来又听说毕约克的事,我觉得自己都快心脏病发了。”
“跟我说说毕约克的命案。”艾柯林特口气毫无改变地问道:“是怎么进行的?”
“克林顿雇了几个人。我甚至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只知道是两个南斯拉夫人。没记错的话,是塞尔维亚人。纽斯壮和他们签的约,事后付钱。我发现之后就知道事情不会善了。”
“可以从头说起吗?”艾柯林特说道:“你什么时候开始替‘小组’做事?”
瓦登榭一开口便再也停不下来。这场审讯持续了将近五个小时。
第二十六章
七月十五日星期五
星期五上午泰勒波利安坐上法庭的证人席,展现出令人信任的气度。埃克斯壮检察官诘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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