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间的屋主是伊莎贝拉,海莉的母亲。
“她今年就满七十五了,还是和以前一样时髦、虚荣。她也是村里唯一会和哈洛德交谈、偶尔去探视他的人,不过他们并没有太多共通点。”
“她和海莉的关系如何?”
“问得好。女性也得列入嫌疑人名单。我说过她大多时候都丢着孩子不管,我虽然不能肯定,但我想她只是没有责任感,并非坏心眼的人。她和海莉从未亲近过,却也不是敌对状态。伊莎贝拉也许很固执难应付,但偶尔脑筋却不太清醒。你见到她就会明白了。”
伊莎贝拉的邻居是哈洛德的女儿西西莉亚。
“她结过一次婚,住在赫德史塔,但约莫二十年前离开丈夫。我是屋主,是我提议让她搬进来。她是老师,在许多方面都与她父亲大相径庭。我可以再补充一点,她只有在必要时才会和父亲说话。”
“她几岁?”
“一九四六年出生,所以海莉失踪时她二十岁。没错,当天她也是岛上的宾客之一。西西莉亚或许看似不懂事,其实她比大多数人都机灵,别太小看她。如果有人察觉你的目的,那一定就是她。所有亲戚当中,她可以说是我最看重的人之一。”
“意思是说你并不怀疑她啰?”
“我没这么说。我希望你毫无拘束地思考整件事情,不要管我怎么想、怎么认为。”
最靠近西西莉亚住处的房子也属亨利名下,但出租给一对老夫妻,他们曾是范耶尔集团管理团队的成员,在八十年代搬到海泽比岛,因此与海莉的失踪无关。下一栋的屋主是西西莉亚的哥哥毕耶·范耶尔。自从毕耶搬到赫德史塔的现代化住家后,屋子已经空下多年。
道路两旁的住屋多半是二十世纪初坚固的石造建筑。最后一间风格却不同,是一栋由建筑师设计、白砖搭配黑窗框的现代住宅。地点很棒,布隆维斯特看得出来屋顶上必然有美景可赏,向东面海,往北则可眺望赫德史塔。
“那是马丁住的地方,就是海莉的哥哥,范耶尔公司的总裁。这里原本是牧师的住所,七十年代惨遭火灾之后,马丁在一九七八年接任总裁时盖了这栋房子。”
住在道路东侧最后一栋房子的是亨利的哥哥葛雷格的遗孀——叶妲·范耶尔和她儿子亚历山大。
“叶妲体弱多病,患有风湿症。亚历山大手上握有范耶尔公司的少数股份,不过他自己也经营一些事业,包括餐厅等等。通常他每年都会在加勒比海的巴巴多斯岛待上几个月,因为在当地投资了不少观光事业。”
在叶妲和亨利住处之间有一块土地,上头有两栋较小的空屋,专门用来接待亲朋好友。亨利家另一边是另一个退休职员与妻子的私人住宅,冬天里空着,因为夫妻俩去了西班牙。
他们又回到十字路口,行程也告一段落。暮色开始降临。布隆维斯特主动开口。
“亨利,我会做你请我来做的事,我会替你写自传,也会顺应你的要求,尽可能仔细而严谨地看完所有关于海莉的资料。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并不是私家侦探。”
“我没有抱任何期望。”
“那就好。”
“我是夜猫子。”范耶尔说:“所以午餐过后,你随时可以来找我。我会在这里为你安排一间工作室,你随时可以来用。”
“不用了,谢谢。宾馆里已经有工作室,我在那儿就行了。”
“随你高兴吧。”
“如果需要找你谈话,我们可以在你的工作室谈,但我不会今晚就开始向你丢问题。”
“我明白。”老人似乎给人一种胆怯的错觉。
“要看完这些文件得花上几星期。我们由两方面着手。我们每天见面几个小时,关于自传所需的资料,我要拜访你。当我开始对海莉的事有疑问想和你讨论时,我会告诉你。”
“听起来很合理。”
“我希望工作能完全自由,也不会设定工作时数。”
“该怎么做,你自己决定。”
“我想你也知道我得入狱服刑几个月。不知道确切时间,但我不打算上诉,所以很可能就是今年的某段时间。”
范耶尔皱起眉头。“那不行,若遇上这个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你总可以要求缓刑吧?”
“如果狱方允许,手边数据又充足,也许可以在狱中写你的书。还有一件事:我仍然是《千禧年》的所有人之一,而杂志社至今仍未渡过危机。万一出什么事需要我回斯德哥尔摩,我就得放下手边的事跑一趟。”
“我不是把你当农奴看待。我要你彻底完成我交付的任务,但你当然可以设定自己的时间表,以你认为适当的方法做事。如果需要休息一下,也不必客气,但若是让我发现你没有在工作,就视同违约。”
范耶尔的目光移向远方桥面。他身形瘦削,布隆维斯特觉得此时的他仿佛一尊忧郁的稻草人。
“说起《千禧年》,我们应该来谈谈它目前面临什么样的危机,以及我是否能帮得上忙。”
“你能帮上最大的忙,就是现在立刻将温纳斯壮的人头端到我面前。”
“不,我不打算这么做。”老人冷冷看着布隆维斯特。“你之所以接下这份工作,完全是因为我答应揭发温纳斯壮,如果我现在把数据给你,你可能随时喊停。一年之后,我再把数据给你。”
“亨利,请原谅我这么说,但我可不确定一年后你还活着。”
范耶尔叹了口气,若有所思地望向渔港。
“说得对。我会跟弗洛德商量一下,看看有无解决之道。不过有关《千禧年》,我或许能帮上其他忙。据我了解,广告商已经开始抽手。”
“广告商是眼下的问题,不过危机还不只如此。主要是信心问题。如果没人想买杂志,不管有多少广告商都没用。”
“这点我明白。我虽已隐身幕后,但毕竟仍是一家颇具规模的大公司的董事。我们总得做广告宣传。这件事以后再谈吧。你想不想吃晚餐……”
“不了。我想先整理东西、添购一点必需品,顺便到处看看。明天我要去赫德史塔买些冬天衣物。”
“好主意。”
“我希望你将有关海莉的档案搬到我那儿去。”
“处理这些东西要……”
“非常小心,我知道。”
布隆维斯特回到宾馆,进屋时牙齿不停打颤。窗外的温度计指着零下十五度。和范耶尔散步了将近二十分钟,他第一次觉得这么冷。
他花了一小时将屋子收拾成未来一年的家的模样,衣服收进卧室衣橱,盥洗用具放进浴室陈列柜。第二件行李其实是个有滚轮的大箱子,他从里头拿出书、CD、一架CD播放机、笔记本、一台三洋录音机、一台全友扫描仪、一台手提喷墨打印机、一架美能达数码相机,以及其他许多他认为流放一年必备的物品。
他将书与CD连同两个存放有关温纳斯壮资料的讲义夹放到工作室的书架上。那些数据已经没有用,但他就是丢不开。他总得想办法将那两本讲义夹变成日后继续发展事业的基石。
最后他打开肩背包,将笔记本电脑放到工作室的书桌上,然后停下来,怯怯地环顾四周。住在乡下果然好处多多:宽带网络线没地方插,甚至没有电话插座可以连接调制解调器。
布隆维斯特用手机打给瑞典电信公司。经过一番周折后,对方总算找到范耶尔为宾馆申请电话的记录。他想知道这线路能不能使用ADSL,对方告知通过海泽比的中继站是可以的,不过需要几天时间。
布隆维斯特整理好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多。他穿上一双厚袜和借来的靴子,并多穿了一件毛衣。出了前门他忽然定住,屋主没把钥匙给他,而依据他大都市居民的直觉,又很不愿意不锁门。他走回厨房,一一打开抽屉。最后发现食品储藏柜的钉子上挂了一把钥匙。
气温又降了两度。他快步过桥,爬上小丘,经过教堂。昆萨姆超市就在三百公尺外,十分便利。他塞了满满两大袋的用品,搬回家后又再次过桥。这回他进了苏珊桥头咖啡馆。站在柜台后面的女人五十来岁年纪,他问她是不是苏珊,然后自我介绍说往后肯定会是常客。这个时间店里只有他一个客人,他点了三明治又买了一个面包以后,苏珊替他倒了杯咖啡。他从报架上拿了一份《赫德史塔快报》,坐到可以看见桥和教堂的桌边,教堂外的灯已亮起,看起来有如圣诞卡片。大约四分钟之后他才开始看报。唯一有趣的是一则简短新闻,报道当地一名政治人物毕耶·范耶尔(自由党)准备投资赫德史塔一个IT高科技发展中心的消息。麦可一直坐到六点咖啡馆关门才走。
七点半,他打电话给爱莉卡,却无人接听。他坐在厨房板凳上,试着阅读小说,根据书的封底介绍,这是一名伸张女权的少女初试啼声的佳作。小说描述作者在一趟巴黎之旅中,如何试图掌控自己的性生活。布隆维斯特不禁暗想:如果他以高中生口吻写一本关于他自己性生活的小说,也能算是女权主义者吗?恐怕不行。他买这本书是因为出版社将这名首度写作的小说家喻为“新生代的卡琳娜·莱柏①”。他很快便确定无论就风格或内容而论,这都不是事实。他将书搁置一旁,转而看起五十年代中期《记录》杂志里的卡西迪牛仔②故事。
① 卡琳娜·莱柏(Garina Rybery),瑞典知名女作家,作品经常带有自传色彩。
② 卡西迪牛仔(Hopalong Cassidy),美国作家莫佛德(Clarence E Mulford)于一九○四年创造出来的一个牛仔英雄角色。
每半小时都会听到教堂传来简短、隐晦的钟声。对街管理员住家的窗口亮着灯,却看不到屋内有人。哈洛德的屋子是暗的。九点左右,一辆车驶过桥面,消失在岬角那头。到了午夜,教堂外的灯熄了。这显然是海泽比在一月初某星期五晚上所能提供的所有娱乐。四下里静得可怕。
他又打一次电话给爱莉卡,电话转到语音信箱请他留言。他留了话,然后关灯上床。他入睡前最后一个念头是:继续待在海泽比,他恐怕会发疯。
在一片死寂中醒过来,感觉很奇怪。布隆维斯特在瞬间从熟睡进入完全警觉的状态,然后静静躺着,倾听着。房里很冷。他转头看看放在床边凳子上的手表——七点零八分,他向来不是早起的人,平常若没有至少两个闹钟,他很难起得了床。今天他却是自动醒来,甚至不觉得累。
他装了些水准备煮咖啡,然后进淋浴间。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状况很有趣。小侦探布隆维斯特——深入穷乡僻壤办案。
老旧的莲蓬头只要稍微一碰,水就会从滚烫变得冰冷。厨房餐桌上没有早报。奶油硬邦邦。放餐具的抽屉里没有乳酪刀。外头仍一片漆黑。温度计指着零下二十一度。今天是星期六。
前往赫德史塔的巴士站位于昆萨姆超市对面,布隆维斯特打算在流放的第一天实行进城购物的计划。他在火车站旁下车后,进城里转了一圈,路上顺道买了厚重的冬靴、两件长衬衣、几件法兰绒衬衫、冬天穿的中长外套、一顶暖帽和有衬里的手套。在电器行里,他找到一台附有室内天线的小型手提电视。店员向他保证在海泽比至少可以收看到公共电视频道SVY,他也向店员保证,如果收不到,一定会来退费。
他顺便去图书馆办了张图书证,借了两本伊丽莎白·乔治的推理小说。他买了笔和笔记本,也买了一个软背包放他新买的东西。
最后他买了一包烟。他早在十年前便戒烟,但偶尔会破戒。他直接将烟塞进外套口袋,没有打开。他的最后一站是眼镜行,除了买隐形眼镜药水,还订购新眼镜。
下午两点,他已经回到海泽比,正在撕新衣的标签时,忽然听到前院大门的开门声。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金发女人跨进门坎后敲着敞开的厨房门,手上端着一盘海绵蛋糕。
“你好,我只是想来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海伦·尼尔森,就住在对街。听说我们要当邻居了。”
他们握过手后,他也自我介绍。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过你。以后晚上这里就能看见灯火了,真好。”
布隆维斯特煮了点咖啡。她起先说不用,后来还是坐到餐桌旁,并偷偷瞄一眼窗外。
“亨利和我丈夫来了,好像带了几箱东西要给你。”
范耶尔和尼尔森推着手推车停在外头,布隆维斯特连忙迎出去,帮忙将四个纸箱搬进屋内,放到火炉旁的地板上。布隆维斯特拿出咖啡杯,然后将海伦送来的蛋糕分切成块。
尼尔森夫妇十分和善。他们对于布隆维斯特来到赫德史塔的原因似乎并不好奇——他为范耶尔工作显然已是理由充分。布隆维斯特观察尼尔森夫妻和范耶尔之间的互动,发现他们主仆之间的关系很轻松自然,毫无隔阂。他们谈起了村子,和当初建造布隆维斯特住的这间宾馆的人。当范耶尔一时想不起来时,尼尔森夫妻便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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