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起来,一手撕去胶布。那张怪异的脸只离他五厘米。
“什么都别说,”她吩咐道。
“如果你不经允许就开口,我会电死你。”
她一直等到他不再抽鼻子,并抬起头直视着她。
“今晚你有一个活命的机会。”她说:“而且只有一个。我要问你几个问题,只要你乖乖回答,我就让你活命。懂的话就点头。”他点了头。
“要是你拒绝回答任何问题,我也只好电你了。懂吗?”他点点头。
“假如你说谎或是答非所问,我也会电你。”又点头。
“我不会和你讨价还价,没有第二次机会,要是不立刻回答问题,你就得死。如果回答得令我满意,便可活命。就这么简单。”再点头。他相信她。他别无选择。
“求求你,”他说:“我不想死……”
“是死是活全看你自己的表现。不过你刚刚违背了我的第一条规则: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说话。”
他连忙紧闭起双唇。这个女的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疯到家了。
※※※
布隆维斯特太沮丧也太急躁,因而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他穿戴上夹克、围巾,漫无目的地朝梭德拉车站走去,经过波费尔大楼之后,来到位於约特路的《千禧年》杂志社。办公室里静悄悄的。他没有开灯,只按下咖啡壶开关,然后站在窗边一面等着咖啡,一面俯看约特路,并试着整理自己的思绪。命案的调查工作有如支离破碎的马赛克,其中他找出了几块碎片,其他的却怎么也找不着,缺漏的地方太多了。在某处有个图案,他感觉得到,但无法看清。
此时他心中顿时生疑。她不是精神错乱的杀人犯,他提醒自己。她已经写信告诉他,她没有射杀他的朋友。他也相信。但她仍与命案密不可分,只是不知究竟有何关联。
慢慢地,他开始重新评估自己打从踏进安斯基德的公寓后,便深信不疑的想法。他或多或少一开始便假设达格对於性交易的调查报导,是命案唯一可能的动机。如今他渐渐接受了包柏蓝斯基的说法:这无法解释毕尔曼的命案。
莎兰德在信中叫他别再管那些嫖客,应该全心放在札拉身上。为什么呢?这个小坏蛋。为什么就不能说一点让人听得懂的话呢?布隆维斯特用一个青年左翼党的马克杯盛完咖啡,坐到办公室中央的沙发上,双脚跷上茶几,不顾禁烟规定点起了烟。
毕约克是嫖客之一。毕尔曼是莎兰德的监护人。毕尔曼和毕约克都曾经在国安局服务,这不可能是巧合。一份关于莎兰德的警察报告失踪了。
难道动机不止一个?
难道莎兰德就是动机?
布隆维斯特坐在那里想着一个说不出来的念头。有些东西仍属未知,但“莎兰德本身可能就是命案动机”这个念头究竟何意,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有个感觉一闪而逝,彷佛有了新发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太累了,便倒掉咖啡、清洗机器,回家睡觉。躺在黑暗中,他又重拾线索,花了两个小时试图厘清自己到底想表达什么。
※※※
莎兰德抽着烟,舒服地斜靠在他面前的椅子上,翘起右脚,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桑斯壮从未见过如此凌厉的眼神。她说话时,声音依然很轻。
“二○○三年一月,你第一次到伊娜丝位於诺斯堡的住处找她,当时她刚满十六岁。你找她做什么?”
桑斯壮不知如何回答。他其实自己也不太明白事情是怎么开始的,他又为什么……她举起了电击棒。
“我……我不知道。我想要她。她是那么美丽。”
“美丽?”
“是的,她很美。”
“所以你认为你有权利把她绑在床上和她性交?”
“是她愿意的,我发誓,她自己愿意的。”
“你付了钱?”
桑斯壮好不容易挤出一句。
“没有。”
“为什么?她是妓女,妓女是要收钱的。”
“她是……她是礼物。”
“礼物?”她的语调忽然透着危险的讯号。
“因为某人要答谢我的帮忙。”
“桑斯壮,”莎兰德口气恢复了正常。
“你该不是想回避我的问题吧?”
“我发誓。你问什么我都会照实回答,不会撒谎。”
“很好。你帮了谁什么忙?”
“我走私了一些合成类固醇进来。我去爱沙尼亚出差,有几个认识的人同行,然后用我的车载回药丸。和我一起去的人叫哈利·朗塔,不过他不是搭我的车去。”
“你怎么会认识他?”
“我们认识好几年了,确切地说,从八十年代就认识了。他只是个朋友,以前常常一起上酒吧。”
“是哈利把伊娜丝送给你当……礼物?”
“对……呢,对不起,不是,那是后来在斯德哥尔摩这里,是他哥哥阿托·朗塔。”
“你是说阿托跑来敲你的门,问你想不想去诺斯堡搞伊娜丝?”
“不是的……我当时在……我们有个派对……该死,我想不起来我们在哪里……”
他忽然不由自主地颤抖,双膝好像开始发软,必须把腿靠在某个东西上才能站得直。
“冷静地回答。”莎兰德说:“我不会因为你需要时间回想而吊死你,但只要让我觉得你有意闪躲,那么就……砰!”
她挑起眉头,令他诧异的是看来竟带有一种天使般的灵气。在这张恐怖面具衬托下,任何一张脸应该都会有这种灵气吧。桑斯壮咽了一下口水。他嘴里很乾,脖子上也能感觉到绳子慢慢紧缩。
“你们上哪喝酒不重要。阿托为什么把伊娜丝送给你?”
“我们在谈……我们……我告诉他我想要……”他发现自己哭了。
“你说你想要他手下的一个妓女。”
他点点头。
“我喝醉了。他说那女孩需要……需要……”
“女孩需要什么?”
“阿托说她需要惩罚,她太难搞了,很不听话。”
“他要她做什么?”
“为他卖淫。他提议让我……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
他猛抽鼻子。
“你该求原谅的对象不是我。所以你提议帮阿托惩罚伊娜丝,你们两个就开车到她那去了。”
“不是这样的。”
“那你说是怎么样。你为什么会和阿托到伊娜丝的住处?”她将电击棒平放在大腿上。他又开始发抖。
“我去是因为我想要她。她在家,又刚好有空。伊娜丝和哈利的一个女友同住,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阿托把伊娜丝绑在床上,而我……我就和她做爱。阿托在旁边看着。”
“不对……你不是和她做爱,你是强奸她。”
他默不作声。
“怎么样?”
他点点头。
“伊娜丝说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
“她有没有反抗?”
他摇摇头。
“这么说,让一个下流的中年男人把自己绑起来性交,她觉得很酷罗?”
“她喝醉了。她不在乎。”
莎兰德叹了口气,不再追究。
“好吧,后来你还是继续去找伊娜丝。”
“她实在太……她想要我。”
“狗屁。”
他绝望地看着莎兰德,然后才点点头。
“我……我强暴了她。哈利和阿托都同意了。他们希望她……接受一点训练。”
“你有没有付他们钱?”
他点头。
“付多少?”
“他给我不错的价钱,因为我帮忙走私。”
“多少?”
“总共几千块。”
“你的一张照片里面,伊娜丝是在这间公寓。”
“哈利带她来的。”
他又开始抽鼻子。
“所以说,你花个几千块,就能对一个女孩为所欲为。你强暴了她几次?”
“不知道……有几次吧。”
“好,这个帮派的头子是谁?”
“我要是背叛他们,他们会杀了我的。”
“我才不管。现在你应该担心的人是我,不是朗塔兄弟。”她举起电击棒威胁道。
“是阿托。他是哥哥,哈利负责疏通。”
“帮派里还有多少人?”
“我只认识阿托和哈利。阿托的女友也在里头。还有一个家伙叫……不知道,好像是培勒什么的,是个瑞典人,我不知道他是谁,反正是替他们干活的毒虫。”
“阿托的女友?”
“西薇亚,是个妓女。”
莎兰德静坐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双眼。
“札拉是谁?”
桑斯壮脸色倏地转白。达格也曾拿这个问题不停地烦他。由于停顿得太久,他发现莎兰德就要发火了。
“我不知道。”他说:“我不知道他是谁。”
莎兰德沉下脸来。
“到目前为止你做得还好,可别把唯一的机会给搞丢了。”她说。
“我对天发誓,真的。我不知道他是谁。你杀死的那个记者……”他即时打住。此时提起她在安斯基德的屠杀事件,恐怕不是好主意。
“怎么了?”
“他也问了我同样问题。我不知道。我如果知道就会告诉你。我发誓。他是阿托认识的人。”
“你和他说过话吗?”
“只讲过一次一分钟的电话。那次我和一个自称札拉的人说话,不,应该是他和我说话。”
“为什么?”
桑斯壮眨了眨眼,有几滴汗水流入眼睛里,还能感觉到鼻水流到了下巴。
“我……他们要我再帮一个忙。”
“这么拖拖拉拉的,很烦哦!”莎兰德说。
“他们要我再去一趟塔林,将一辆已经备好的车开回来。安非他命。我不想做。”
“为什么?”
“太过火了。他们的帮派色彩太浓,我想退出,我还有工作要继续。”
“所以你觉得你只是有空的时候才当黑道。”
“我其实不是那种人。”
“是呀。”她的语气中充满无比的轻蔑,桑斯壮忍不住闭上眼睛。
“继续说下去。怎么会扯上札拉?”
“真是噩梦一场。”
他的泪水又流了下来,嘴唇也因为咬得太用力而流血。
“无聊。”莎兰德说。
“阿托不停地缠我,哈利则警告我说阿托生气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最后我终于答应见阿托,那是去年八月的事。我和哈利开车到诺斯堡……”
他的嘴仍一开一合,却没了声音。见莎兰德眯起眼睛,他才又恢复声音。
“阿托活像个疯子,非常粗暴,你绝对想像不到他有多粗暴。他说我想抽手已经太迟了,如果不听他的话,就不让我活命。他要示范给我看。”
“是吗?”
“他们逼我一块开车往南泰利耶的方向去。阿托要我戴上头罩,其实就是个袋子,然后蒙住眼睛。我吓死了。”
“所以你头上套了袋子坐在车里。后来怎么样了?”
“车停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他们什么时候给你套袋子的?”
“快到南泰利耶的时候。”
“多久以后才到?”
“大概……半小时吧。他们把我拖下车,好像是一个仓库。”
“结果呢?”
“哈利和阿托带我进去,里面亮着灯。我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可怜的家伙躺在水泥地上,手脚被绑住,已经被打了个半死。”
“那是谁?”
“他名叫肯尼·古斯泰夫森,不过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接下来呢?”
“那里有个男人,我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大块头,像个巨人,全身都是肌肉。”
“长什么样子?”
“看起来就像魔鬼化身。金发。”
“名字呢?”
“他始终没说他的名字。”
“好,一个金发的大块头。还有谁?”
“还有另一个男人,看起来很紧张,头发绑成一根马尾。”
“马哥”蓝汀。
“还有吗?”
“再加上我、哈利和阿托。”
“继续说。”
“那个巨人……替我摆了张椅子,他一句话也没说,负责说话的是阿托。他说地板上那个家伙去告了密,他要我知道制造麻烦的人会有什么下场。”桑斯壮无法克制地哭嚎起来。
“巨人把那个人从地上举起来,放到我对面的椅子上。我们中间只隔一码。我看着他的眼睛。接着巨人站到他身后,用手掐住他的脖子……他……他……”
“勒死他了?”
“对……不,不对……他把他捏死了。我想他徒手捏断了那人的脖子,我听见他的脖子啪的一声,人就死在我面前。”桑斯壮挂在绳子上荡来荡去,泪流满面。这件事他从未告诉任何人。莎兰德给他一分钟恢复平静。
“后来呢?”
“另一个人--就是绑马尾那个--启动一把电锯,锯下那人的头和手。然后巨人向我走来,两手放在我的脖子上,我试图拉开他的手,使劲地拉,却根本动不了分毫。不过他没有用力捏,只是把手放在那里很久。这时候阿托拿出手机,用俄语打了通电话,过了一会儿他说札拉想跟我谈,便将电话放在我耳边。”
“札拉说了什么?”
“他只问我是不是还想退出。我答应去塔林,把那辆装着安非他命的车弄出来。不然还能怎样?”
莎兰德沉默了许久,双眼紧盯着挂在绳子上抽鼻子的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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