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说——你给我跪下!”梁红玉的厉声说道。
樱桃吓了一惊,一脸茫然。然而,还是嘭的一声,跪在了地下。
“红玉,你这是?”韩世忠不解道。
“我问你,你可知罪?”梁红玉冷冷地问道。
“樱桃……樱桃,不知何罪之有?”
梁红玉冷笑一声,用手扶着自己的胸腔道:“哼,你不知道何罪之有!那我来说,给金人通风报信,带王秀才过去解金人之急的是不是你?”
樱桃顿时面如土色,泪水喷涌而出:“我……我对不起你,小姐!是他们逼我的!”
“他们?”
“是的,是他们!我的母亲就是这和乐楼的王九妈,母亲,她是宋人,可是她为了所谓的爱情,不惜抛弃自己的国家和民族;父亲是金人哈迷蚩。我从小就被他们送过来监视宋人的一举一动。我……我是在靖康耻发生之前才知道的。”
一阵凉意从心底涌起。这位她视作亲妹妹的丫头,竟然就这样背叛了自己!所以,这也解释了当年樱桃灵通剔透,却被爱财如命的王九妈用作教坊的丫头而不用去接客。毕竟,也是自己的女儿。那么,当年王九妈给自己灌“雪里一支蒿”大概也是为了控制自己,为其收集情报,只是,还没到时候就被自己睚眦必报结果了她的性命。
“所以……”梁红玉一字一句道,“靖康元年,汴梁外城第一次被攻陷时,我与李纲大人拼死奋战。本来已经落入敌口,醒来时大家都说是你孑然一身前去金营救得我。后来,此时便不了了之,如今看来,大概也是你用了自己的身份,这才能让咱俩毫发无损吧。”
“我……”樱桃语结。
梁红玉叹了口气:“傻丫头,八年了啊。为了救我,你暴露的太早了,我只是不想追究罢了。你……”
樱桃忽然站了起来,直视梁红玉说道:“我知道这有多傻,可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去……当年,也算是报了这么多年你对我的恩情了。从此,咱们两不相欠。”
梁红玉倒吸了一口气。韩世忠赶忙伸出一只手,扶住了梁红玉的腰肢。而后,对樱桃说道:“你走吧。我们韩家军里,不留奸细。天下之大,咱们再不相见!不杀你,也算是红玉对你最后的情分了。”
樱桃回头,看了一眼梁红玉,终于,提着青绿色的裙子,拼命地往前跑去……
忽然间,“嗖——”的一声,一只长箭破风而来,正插·进樱桃心脏的正中央,穿心而过……
樱桃回头,正看见梁红玉手举着弓箭,目光正直直地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心疼还是迷失。
一抹嫣红的鲜血从樱桃的嘴角流出,最后的回眸间,她给身后那位持着弓箭的红衣女子留下了嫣然一笑……
“我是个没有家的孩子。”
“我想过辜负所有的人,从未想过要辜负你。”
“这样……也好……解脱了……”
“红玉姐,对不起。”
………………
一直等到樱桃倒在地上,没了动静,梁红玉这才放下手中的弓箭,颓然倒在身后满是灰尘的椅子上。心里,如同一把刀,在绞动,在泣血。
“为什么?为什么?我知道你舍不得杀她!”韩世忠问道。
“因为——她知道的太多了,我不能拿百万将士,拿大宋国祚,拿黎民百姓去打赌!”红玉撕心裂肺地吼出这句话。眼眶里,泪珠已经如同雨点一般,簌簌落下。
门吱呀一声,忽然开了。
阿忱一身白衣,身穿白绫,满脸泪水,对着梁红玉抽噎道:“父亲在海上碰到东瀛海盗,失事了,葬身大海,尸骨全无——”
“什么?”梁红玉叫道。继而,一口鲜血喷出,眼眶也有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出。紧接着,便是天昏地暗,椎心泣血的疼痛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是‘雪里一支蒿’……‘雪里一支蒿’又发作了!”
☆、纵死犹闻侠骨香
窗外,几只黄莺鸟正在叽叽喳喳地叫嚷着……阳光在窗户的缝隙里找了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三月青草的芳香气息。
“醒了。”一个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
红玉睁开眼,一位俏丽而又熟悉的黄衫女子就站在自己的眼前。面前,那女子的面容可不就是自己吗?
素水走的时候曾说过,要是“雪里一支蒿”再次发作,便是自己魂归的时刻。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吧?
红玉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眼前的自己,抚摸着这个即将离开的躯体。
突然间,那位黄衫“女子”竟然打开了她的手:“哎呦,一醒来就开始对我乱摸!这么流氓,早知道就不要拼死去北地为你找崖前草了。”所谓的“崖前草”,便是可以治疗“雪里一支蒿”的解药。
红玉愕然。半晌,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的“自己”是月魄啊!只是——她没有想到,八年不见,当初那个高冷性子的黄衫姑娘,如今对着自己竟能如此俏皮地谈笑风生。
“多亏这位姑娘的救助。红玉,你有救了。”韩世忠笑着说道。
梁红玉刚想说话,耳边却传来月魄冷淡的声音:“你高兴的太早了,如今淮安城已被金兵团团围住,只怕是给你解了毒也无济于事。”
与月魄一起出去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是让红玉大吃一惊。淮安城内,百姓面黄肌瘦,匍匐在地面。就连小孩子也失去了往日的生机,蜷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红玉不解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月魄扫视了一眼,冷冷地回答道:“饿。不动就会减少腹内食物的消耗。”
那墙角的小孩抬起头,用硕大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眼梁红玉,接着,又迅速埋下了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淮安城的城墙,已经有若干处颓坯坏掉。城墙的阶梯上,已经长出了青葱墨绿的青苔。踩上去,有点滑滑的。
月魄看在眼中,默默伸出一只手来,让红玉搀扶着,毕竟,她刚刚大病痊愈,身体还十分虚弱……
迈上城楼,城墙外面,密密麻麻地全都是金兵。他们举着大大的带有“金”字的旗帜,整整齐齐一遍又一遍地吼叫道:“活捉梁红玉!踏平淮安城!活捉梁红玉!踏平淮安城!……”
月魄突然扑哧一声笑了:“你看,金人觉得你比韩将军还可恨呢?”
红玉拽了一把城楼上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下,那细嫩的柳枝轻轻扫着她的额头。就在这柳色下,红玉回头,嫣然一笑:“那——我梁红玉就荣幸之至了。”说罢,从月魄手中夺过战袍,屹立在城楼上,鲜衣怒马,傲世苍穹,奋臂叫道:“大宋的勇士们,我们誓与淮安城共存亡!”
“共存亡!共存亡!共存亡!……”顿时,城上、城下,呼叫声连成一片。
一天下去,月魄见梁红玉身体已经很难支撑下去,便搀扶着她回来。还未进屋,就听见有士兵向韩世忠报道:“全城……粮食全没了!”
梁红玉兀自叹了口气。战场上,果然是天道好轮回!前者,刚刚把金兀术困在黄天荡;后腿,就被人困在淮安城内。
就在这时,门忽然开了。
一位胡子拉碴的瘦削的老人家颤巍巍地走了过来,手上还捧着一个袋子。月魄赶忙迎了过去:“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
那位老人推开了月魄,依旧紧紧握住手中的袋子,一字一句说道:“这是粮食。只要我们还有一口粮,就不能让将士们挨饿!”
梁红玉看了一眼老人家面黄肌瘦的模样,不禁鼻子一酸,接连摇头道:“不行,这些粮食你们先留着,我们不能这样……”
老人家执意不肯,梁红玉执意不收。双方正僵持中,那老者突然灵机一动道:“如果夫人不嫌弃,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可以找到吃的。”
“哪里?”红玉的眼睛顿时闪出亮光。
韩世忠坐镇军中,梁红玉和月魄二人尾随着老者,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好远。终于,在天黑的时候,来到一片青绿色的山谷里。
微风吹过,山谷里顿时涌现出一阵翠绿色的波浪。无边无际,浩瀚无涯。
“这就是柴蒲荡,我们可以去去里面挖蒲草根吃。”老者指着眼前那一片碧波,颤巍巍地说道。
红玉见状,立马跟随老人家走进荡中。荡里,尚有一些轻轻浅浅的积水。红玉与月魄弯腰,一根又一根,采摘蒲草根。每采完一根,便把它扔进身后的背篓里。不一会儿,手上,衣服上,脸上,袖子上,浑身上下,全都是泥巴。这两位姑娘,也成了泥巴人了,只剩下两只眼睛,还在那里眨呀眨眨呀眨的。红玉和月魄看了,相视一笑。
直到月上正空,两个人才背着厚厚两篓子的蒲草根。军队里的大厨拿了过去,大家一起动手,熬成蒲草汤;或是加上仅剩的一点面,做成蒲草团子。这一顿,大家吃的特别欢畅。
桌上。副将成闵带着手下的几位将士,向梁红玉举杯庆道:“夫人,这顿饭是我从小到大,吃过最好吃的一顿。这菜肴、这米饭,叫什么名字?”
梁红玉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老人家,然后,又回过头去,浅笑着回答道:“这菜名啊,就叫抗金菜;这粮食啊,名唤牙根粮。”
那老者听到这话,眼中顿时噙满泪水,顺着他那饱经沧桑的老脸,沿着脸上的纵横沟壑,像决堤了的河水,突然间就涌了下来。
这一年,除了淮安城,整个南宋,甚至连金国,都在闹粮荒。金兀术见包围数月,淮安城依然坚守,自己的军队却受了不少损失。三个月之后,金兀术退兵,转战西部。
眼见着金人的大兵退走,梁红玉这才缓了口气。淮安城军民普天欢庆。
韩世忠拿着朝廷的旨令,兴高采烈地对梁红玉说道:“圣上说要派人前来慰问咱们!”
红玉看了一眼韩世忠,并没作声。推开窗,看向自己拼死护下淮安城的一片锦绣,回首,对韩世忠说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的坚持没意义了,就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历史车轮的轨迹总令她不安。这一段时间,她经常梦见秦桧拿着宋高宗的圣旨,将她身边人的头颅,一个个割下……
三天后,入夜时分。一向肃穆的军营中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岳元帅!”
听到声音,梁红玉心中一惊,赶忙出门,却发现岳飞已经站在门口。他的身侧,分别是韩彦直和钱忱。两个孩子,一见到岳飞来到,就簇拥了过去,傍着岳飞,吵着要见岳云、岳雷。
岳飞叹了口气,敲着两个半大不小的男孩子的脑袋道:“他们俩练功去了,哪像你们,都这么大了,天天还想着玩!”
阿忱立马嘟着嘴,跑到梁红玉的身边,亲昵地叫道:“娘亲,我们被骂了。”
梁红玉叹了口气,对岳飞说道:“二弟,你怎么能骂我的儿子呢?”
岳飞尚未回答。门外,韩世忠人还未到声音已经传来“这两孩子啊,都是她这个做娘的,全宠坏了!”
彦直和阿忱见到韩世忠进来,再也不敢放肆,连忙跑了出去。
岳飞惊愕地问道:“这、这是?”
红玉垂头低眸,叹了口气道:“景臻他出事了。阿忱这个孩子,被我和韩将军收养了。韩将军按着韩家的家谱,将其取名为韩彦朴,现在是彦直的弟弟……”
“所以,嫂子现在是有两个儿子了?”岳飞将身形一闪,一位身穿深蓝色麻布衣服的爽快姑娘便出现在梁红玉的眼前。
“这是?”梁红玉问道。
岳飞低头轻轻笑了一笑,脸上泛起细细的红晕。我在南方清除杨幺余党的时候,一不小心中计坠入洞庭湖中。是这位姑娘救了我!
那位穿着蓝色麻布衣服的姑娘,听见岳飞这么一说,顿时笑了。她的脸色呈现出那种健康的黝黑色,一笑,便露出一排大白牙。眉眼间,竟然有着当年红玉青涩时的模样。
“孝娥,你先出去休息一下。”
那位叫孝娥的姑娘点了点头,转身就往回走。走了两步,忽然回过头来,对梁红玉笑道:“我叫李孝娥,洞庭渔女。听岳将军说,咱俩同岁。”说完,眼角还荡漾着笑意,扭头便走。
屋外,月魄一袭黄衫静立院中。看见李孝娥走来,上前拉住她的手,说道:“来,夫人请跟我走。”
“是个大胆的好姑娘!”红玉由衷赞叹道。
“她跟你一样,比我长两岁。”岳飞忽然看向梁红玉的眼睛,定定地说道。
红玉正准备倒茶,听岳飞这么一说,双手一抖,茶水一不小心倒在了自己的手上……
“没想到,圣上说的要慰问咱们的竟然是你!”梁红玉喜不自胜地看了一眼岳飞,同时又白了一眼韩世忠。
饭桌上,觥筹交错中。
岳飞忽然站起身来,举杯道:“淮安城内,粮草全无,你们是如何应对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