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外传来脚步声,随后仆人开门,撩帘。康萨轻声地说:“瞧着吧,她这就要进屋了,一定来说这事儿。”
梅朵和叶子进来,叶子见点滴快完了,她上前拔针,处置。
“爸啦,有件事儿我要跟你商量。”梅朵开心地说。
“你有什么事儿啊?”康萨故作深沉地问。
“军区藏语训练班想请我去做教员,擦珠活佛、江洛金老爷、雪康少爷都去了,我也想去,爸啦,行不行?”
“你从小娇生惯养,能当老师吗?叶大夫啦,她行吗?”康萨故意问。
“当然行啊,梅朵的拉萨话说得标准,训练班正需要她这样的老师。”
“叶大夫说你行,我还能说什么啊,去吧,去吧。”
梅朵高兴了,她拉着叶子说:“太好了,叶大夫,我明天就去军区报到!”
扎西很颓废,他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顶上,刚珠抱着一摞经书上来。扎西奇怪地问道:“抱这些佛经干什么?”
“老爷,您整天晒太阳也腻烦着慌,我知道您爱读佛经,给您抱来,想读您随手就能拿到。”
“白玛还没回来?”扎西问。
“没有。您别担心,少爷那倔劲上来就像干牛皮,怎样拉拽也捋不直,等他外面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他人在哪儿?”
“在擦绒家耍林卡呢,我让边巴过去侍候了。”
扎西不言语了,又闭上了眼睛。他心里惦记着白玛,并不知道格勒和尼玛正站在大昭寺的金顶上用望远镜观察他,格勒拿开望远镜,递给尼玛说:“晒晒太阳,晾晾膘,扎西还真逍遥。”
“解放军不买他们家的粮了,他闲在那儿还能干什么。”尼玛说道。
“尼玛大人,德勒府给部队的粮食是断了,可阿沛从太昭调运的粮食也已经到了,第穆活佛、朗顿公爵也有大批粮食运抵拉萨。看来想把红汉人饿走、饿死,难啊!”
“现在形势对我们有些不妙!”
“你是说昨天的汉藏联席会议?”
“中央代表张经武在联席会上把鲁康娃训斥了一顿,你也看见了,拉萨佛爷也对我们这个闹法很生气,鲁康娃有些吃不住劲了。”
“鲁康娃受了窝囊气,我倒觉得这是好事儿。”
“仁钦噶伦,我怕他……一蹶不振。”
“他是个暴脾气,肚子里有火,鼻子里迟早要冒烟。”
白玛正和几个少爷赌骰子,一群妇女和随从围在边上起哄,现场热闹非凡。白玛将骰子罐砸在皮垫子上,周围的人叫着,嚷着:“开,开……”
白玛将罐子翻开,他输了,赢家收走了他面前的钱。
白玛再次晃动骰子罐,又砰的一下砸在皮垫子上。这次,他按着罐子嘴里念经祈福。周围的人又起哄地叫着:“开,开……小……,小……”
白玛开罐,又输了,他身边的钱被一位少爷拢了过去。白玛急赤白脸地说:“边巴,你回府上取钱去!”
“我可不敢,少爷,您别玩了,老爷正在家赌气呢。你再不回家……”边巴话还没说完,白玛把手照在他脸上,将他推到了一边,吼道:“给我闭嘴!”
“白玛,手上的运气都溜走了,别玩了。”一位少爷劝他说。
白玛不服气,嚷嚷着:“玩,我身上就剩一件袍子,也要跟你赌到底,我就不信菩萨永远在你那边。”他说完,把耳环、头上的嘎乌拽下来押上。
少爷们又玩了起来,白玛又输了,他从怀里掏出木碗,没好气地说:“押上。这是云南中甸产的,磷火纹树瘤察牙木碗,一只能顶十头牦牛的价钱。”
少爷把木碗拿过来,把玩着说:“真豁出去了,押这么大,舍得?白玛,算了,算了,改天再玩,回家吧。”
“一只木碗算什么,玩!”
“再输了,你可真得脱袍子了,这大姑娘小媳妇的,您露得了那脸吗?”
“再输,我把藏北牧场里新剪的羊毛押上,不到天亮,谁都不许散!”
“木碗是你自己的,押羊毛,德勒老爷不发话,你说的算吗?”
格勒突然出现在他身后,伸手拿起木碗,塞到白玛怀里说:“至于吗,又押木碗,又押羊毛的?”他扔下一袋银圆说:“接着玩吧。”
白玛满脸羞愧,他站起来说:“不玩了,不玩了。”
“眼圈都熬黑了,你还是回家歇歇吧。”格勒说。
白玛把钱袋子塞给格勒,赌气地说:“懒得回家,我不想看他那张脸。”
“跟你爸啦吵架啦?”
白玛不言语,但生闷气。
格勒假惺惺地说:“白玛,你早应该谋一个官职,为顶门立户做些筹划,扎西老了,德勒府的未来要倚靠你。”
白玛闻听,来了精神,他说:“姨夫,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爸啦不肯放手。”
“市政衙门正好有一个缺,是六品的文职书记官,你当过藏军的六品连长,这个职位正适合你。”
“是给市政长官做助手?”
“在市政衙门,除了市政长官,你就是二号人物。你如果愿意,我呈报鲁康娃大人,三天之后,你就可以上班。”
“好,姨夫,我愿意。”白玛兴奋地说。
“做了书记官,你会领到一份薪俸,以后打麻将也不至于为赌资犯愁了。”
“我也真没用!本来在昌都想和红汉人好好打一仗,建功立业,扬眉吐气。唉,结果被俘虏了不说,我带去的家奴,到现在还没回来,音讯全无,太丢人了,我在府上直不起腰杆。”
“我的宝贝外甥,看把你委屈的。”
“姨夫,我想好了一件事儿,您得成全我一次,帮我干一番大事业!”
“你说说看。”
“他现在被圈禁在家,今年我家牧场的牛羊毛生意他插不上手了,我应该接过来,跑一趟印度。这件事儿做漂亮了,我又当了书记官,看府上谁还敢小瞧我!”
“有志气,不愧是其美杰布的儿子。”
白玛愤恨不已地说:“在德勒府我才是正宗的骨系,可现在,我倒成了外人。”
格勒脸色严峻,他说道:“白玛,你是我的亲外甥,记住我的话,德勒家族骨系高贵,绝不能让那些下贱的奴仆玷污了我们雪域贵族的血统。扎西和我们沾不上边,你才是德勒家族真正的主人!执掌这个家族事务的,也必须是你!”
“姨夫,我听您的,您说下面我该怎么办?”
格勒在心里盘算着,剥夺扎西在德勒府的权力,也就为自己的计划扫清了障碍。白玛年轻好控制,把他拉过来,也就把德勒府拉到了对抗解放军的一边,彻底瓦解了阿沛噶伦的阵营。
白玛回到家中正式向扎西提出他要顶门立户,扎西很意外,父子俩又发生了争执。白玛说:“现在解放军怀疑我们,拉萨的贵族们孤立我们,你又被圈禁在家,动弹不得,我到了应该顶门立户的年龄,不能再袖手旁观啦。”
“不结婚,你立得起来吗?白玛,康巴女人敢爱敢恨来去无踪,她不适合你。梅朵小姐一直未婚……”
“婚事我自己担着,爸啦,今天我要谈的不是这个问题。”
扎西压着火,他问道:“你想将德勒家族发扬光大,好!府上的内外事务……可以交给你,你想怎么管?”
白玛一脸怨恨地说:“和红汉人划清界线,依靠我们拉萨自己人,把家族的生意做大。”
“怎么做大?”
“今年的牛羊毛生意由我来操办,你看看我能赚多少钱。”
平措趴在窗户上往里面探头探脑,他听见扎西和白玛在屋子里吵得不可开交,窃喜。刚珠在后面拍了他一下,不满地说:“看得那么起劲儿,窗户上有花儿啊?”
“别乱拍,把爪子拿走!”平措把刚珠的手打掉说。
“家丑不可外扬,不可外扬。我给几位军爷备了吃的喝的,您几位慢慢享用。”
平措这时才看见两名奴仆端着酥油茶、风干肉候在边上,他只好随刚珠离开了窗户。
客厅里,父子还在争论着。扎西问道:“那我问你,今年我们各牧场牛毛的产量是多少?羊毛的产量又是多少?”
白玛被问住了,他狡辩地说:“往年是多少,今年就是多少,准数可以让巴桑掌柜告诉我。”
“那我再问你,牛羊毛今年印度噶伦堡的收购价是多少?加尔各答的离岸价是多少?纽约和伦敦的交易价又是多少?你知道吗?”
“去了,自然就知道了。”
扎西火了,把手上的茶碗重重地摔在藏桌上说:“走马帮,做生意,那么容易?”
“我跟着巴桑掌柜也走过马帮,况且,我的生身父亲曾是拉萨数得着的大商人,我身体里含着他的气血,今年的羊毛我卖定了,一根不剩。”
“少爷,今年藏北风调雨顺,牛毛羊毛收成很好,恐怕我们家的驮队不够用啊。”巴桑插话说。
“不够用,我就多走几趟。”
“从拉萨到噶伦堡,一个来回要三个月,恐怕来不及。”
“那我就去借别人家的驮队,去租也行,我就不信,有藏钞还有办不成的事儿。”
“那你就去试试!你要是赚定了这趟买卖,我就把德勒府的家业全都让你来操持,也禀告噶厦将世袭的四品官衔传给你,我回乡下养老去!”扎西说罢,转身走了。
白玛见扎西走了,他也起身往外走,并吩咐道:“巴桑掌柜,你跟我先去藏北,再去印度,马上准备。”
平措一边吃肉喝茶,一边关注着客厅里的动静,见白玛气冲冲地出来,后面跟着巴桑,他心中有数,眼中溢出诡秘的神情。
帕甲和两名仆人经过长途跋涉到了康区,他们在几名康巴人的簇拥下,骑马朝白塔而去。康巴人身披兽皮,肩扛步枪,显得很彪悍。路口处飘扬着康区特有的圆形经幡阵,好像一个巨大的五彩伞盖,炫丽至极。
白塔下摆设着藏桌椅,桌子旁聚集着各色人等,有喇嘛、康巴人、马匪,还有国民党的残部,他们煮着茶,吃着肉,乱哄哄的。众人见帕甲等人朝这边而来,纷纷起身去迎接。
塔巴跑到花帐篷门口,冲着里面喊道:“贡布啦,小姐啦,拉萨来的贵客到了。”
贡布衣冠不整地从帐篷里出来,他嘟囔着:“这么快,说到就到了。”
塔巴挑着帐门帘,等待下一位出来。突然一件男式藏袍从帐篷里扔出来,落在贡布的身上,贡布边披藏袍边朝路口走去。一会儿,央宗从里面出来,她完全是康巴女人的打扮,妖艳,野性。
众人见到帕甲上前寒暄,土司给他逐一介绍说:“这位是理塘寺的丁雍大喇嘛。”
两人见礼,互献哈达。
土司又介绍说:“这位是阿沉堪布……这位是大头人其美工布……德格土司的管家……”最后,他们来到了国民党军官面前。土司说:“这位是曾言枢师长,我们亲密的朋友。”
“国民党二十四军一百三十六师少将师长曾言枢。”曾言枢敬礼说道。
“师长和我们藏人在一起,给我们增添了力量啊。”帕甲热情地说。
“各位入席吧。”土司说着,引着大家朝藏桌前走去。帕甲一扭头看到央宗正盯着自己,他心里一激灵。
众人入座后,帕甲慷慨陈词地说:“我这次是受鲁康娃司曹和仁钦噶伦委托,来看望大家,拉萨占领了康区,逼得大家没活路,拉萨的老爷们很着急啊!三块石头能支起一锅茶,三个指头能撮起一坨土,只要我们藏人团结起来,从多康六岗到阿里三围,遥相呼应,遍地战火,就会把佛法的敌人赶走……”
央宗盯着帕甲,她也认出了他。正当她愣神的时候,一个头人模样的家伙走过来,一把将央宗搂在怀里,试图亲她,嚷嚷着:“美人,想死我了。”
央宗挣扎着说:“贡布在那边,你不怕他宰了你!”
“美人美酒,哪能他一个人独享啊,太不仗义啦!”
央宗挣脱出来,回手扇了他一个大嘴巴。
“哎呀,骚娘们,还敢打我。”
央宗撕开衣襟,冲他吼着:“你来,你来,摸摸索索算什么爷们,有本事,你当着大伙的面把老娘扒了。”
头人又扑上来抱她,央宗抽出腰刀把头人的腰带划开,头人的袍子立刻散开了,央宗一把将他袍子扯下来,头人露出了上身,很尴尬。
央宗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还想扒我,你也长那爪子!”
围观的众人哄笑起来。
贡布听到这边吵嚷,不好意思地说:“这娘们儿,不知深浅,我去看看。”他起身离开众人。
帕甲望向央宗,说道:“这女人,够厉害的!”
“贡布抢来的女人,马匪的压寨夫人,浪着呢。”喇嘛坏笑着说。
贡布走过去掏出了刀子,央宗叫骂道:“贡布,你要不把他宰了,你就不是站着撒尿的爷们儿!”贡布被激起怒火,他拉开架势要和头人决斗,头人也不示弱,一场厮杀开始了。
白玛已经穿好了六品官服,神采奕奕地站在市政衙门的大厅里。格勒、尼玛,还有三名小吏、两名市政警察站在他对面,巴桑和边巴候在一旁。
格勒上前给白玛的巴蕉上插上金牌,又把绿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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