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是担心。”
“你再忍一忍,等白玛结了婚,我们想法子让他顶门立户,有你的亲儿子撑腰,我们还怕扎西不成。”
娜珍似乎看到了希望,郑重地点了点头。帕甲设计的借刀杀人,现在变成了借花献佛。他虽然没有除掉扎西,但至少得到了两点好处。就眼下而言,帕甲顺利地投到了康萨噶伦的麾下,他向拉萨的权力中心又靠近了一步;从长远计议,梅朵是独生女,让白玛入赘,一定更合康萨噶伦的心思。那样的话,德勒家族的爵号由谁来继承呢?当然是娜珍肚子里的这个孩子,那是帕甲的种。
扎西和德吉去了仁钦府,他们要把白玛和梅朵的事情通报给格勒,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德吉转入正题,她说:“今儿要跟妹夫商量的事儿,你听了一准儿高兴。”
扎西也故作轻松地说:“当然,也会很吃惊。”
格勒感到莫明其妙,看了看他们,打趣地说:“阿佳啦,你和姐夫一唱一和的,演藏戏啊?有话就直说吧。”
“白玛该订亲了。”
“好事儿,高兴事儿,订了哪家的小姐?”
“康萨噶伦的女儿,梅朵小姐。”
格勒的脸一下子僵住了,他起身踱步,最后问:“跟康萨府联姻,谁的主意?”
“彼此都有这个意思吧。”扎西答道。
“不,我想知道,是康萨噶伦提出来的,还是你和阿佳啦的主意。”
“准确地说,是康萨噶伦和二太太娜珍的主意,我和德吉也很赞同。”
“这就对了!我不相信姐夫和阿佳啦会背弃我。”格勒叹了口气说。
“格勒妹夫,这话言重了。”德吉说。
“你怎么就不明白康萨想干什么?他要釜底抽薪,拆散我们的家族联盟。”格勒严厉地说。
“德勒仁钦雍丹就像太阳底下的身子和影子,没人拆得散。”德吉认真地说。
“在噶厦里,你与康萨水火相克,一直关系紧绷,这次驮队被扣,就是最好的例子。我和德吉不想看到你们像雪山上两头龇牙咧嘴的狮子,相互撕咬,彼此仇恨。白玛和梅朵两情相悦,利用这桩喜事冲一冲你们的煞气,这岂不是一举两得?”扎西说。
“扎西,我羡慕你啊,不在官场,不知其中险恶。”
“我身处局外,旁观者清。”
“自从你和阿佳啦回到拉萨,我就一直怀疑这里面是个阴谋。果然,康萨出招了,我们之间是血脉姻亲,康萨现在主动与德勒府谈婚论嫁,就是要瓦解我们的联盟。进而,瓦解热振活佛的力量。”
“康萨先使绊子,再救我;让我感激他,再圈弄我提亲。妹夫,你真觉得他用得着绕这么大圈子吗?”
“这就是策略,康萨此人,老谋深算。”
“拿自己唯一的女儿做筹码,也叫老谋深算?格勒,你不觉得太荒唐了吗。”
“你刚才说我和康萨是雪山上的两头狮子,说得精彩!但我告诉你,不是两头,是两群狮子。一群狮子的背后是内地的国民政府,为首的狮子王就是卸任的摄政王热振活佛。另一群,暗中倚仗喜马拉雅山后面的英国人,为首的就是现今摄政的老朽达札。姐夫、阿佳啦,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在这片高原之上,你必须从属于其中一群。如若不然,轻则无处安身,重则家破人亡。在千秋万代的家族利益面前,牺牲一个女儿又算得了什么呢。”
“两派势力的倾轧,家族之间的诟病,自打我走进德勒府就看到了,也经历过了。受佛光普照了千年的拉萨,依然跳不出轮回之苦,这不是我们的悲哀吗?”
“那群狮子已经张开了血盆大口,你诵念几句佛经,它们就弃恶从善啦?当年的仁钦噶伦不会,如今的康萨噶伦也不会。”
“萨埵王子能够以身饲虎,我就不信,我扎西顿珠献上一片赤诚,就化解不开你们的派系之争。”
格勒望着扎西,不满地说:“姐夫,你不是萨埵王子,更不是释迦佛祖!”
伙计志奎回家心切,他见驮队迟迟不启程,便对坐在火塘前喝茶的央宗老爹嘟囔起来:“……由着小姐的性子,不能没完没了啊,在亚东卧着不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老爹听了心烦,吼了一嗓子:“你以为我不着急!”
“老爷,您得劝劝小姐,货,运到拉萨才叫货……”
“货货货,小姐要是一包货,我就把她绑在驮子上。”
央宗从帐篷里出来,不知老爹在嚷嚷什么,她凑过来问:“老爹,谁又惹你生气啦?”
老爹马上换了一副嘴脸,笑呵呵地说:“没谁,谁敢惹我生气啊,我高兴着呢。……央宗啊,你得跟老爹交个底……”
“你想问我驮队什么时候出发?”
“对,对。”
“不走了,拉萨有什么好的,我才不稀罕呢,就住亚东了。我认识一个尼泊尔人,已经托他在镇上盘下一家门店,我们就地做买卖,不是更好吗?”
志奎一听,惊讶地说:“老爷,这不是胡闹……”
老爹脸上笑得难看,无奈地说:“听小姐的,就在亚东扎根了。志奎,你去亚东镇上看看小姐说的那家店,快去!”
志奎心里不痛快,但还是走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央宗回首张望,原来是白玛骑马匆匆而来。
央宗一脸灿烂,迎上去把白玛拉到火塘前坐下,给他倒茶。白玛欲言又止。老爹知道自己碍事儿,起身准备离开,他说道:“你们喝茶,我去饮骡子……”
“老爹,您别走,我有话想跟您说。”白玛说道。
“有话?有话跟我说,说。”
白玛看了看央宗,然后说:“我要走了,回拉萨。”
老爹愣住了。
“你要去多久?”央宗急切地问。
“不回来啦!”
“你怎么不早说?”
“我刚接到电报,上级来了命令,调我回拉萨驻防。”
“那我怎么办啊?”
老爹故意气她说:“你不是要留在亚东关开店吗?白玛少爷走他的,我们开我们的店,这地方过往的客商多,买卖好做。”
“谁要住亚东,这破地方,我要回拉萨。”央宗耍赖地说。
“唉,你刚才打发志奎去镇上盘店,怎么又变卦啦?”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老爹,你派人去把志奎叫回来,让伙计们快上驮子,咱们去拉萨。”
“丫头,你说话有谱没谱啊?”
“你就听我的,去拉萨。”
“我是被你搞得没脾气。……白玛少爷,你什么时候走?”老爹无奈地说。
“那要取决于接替我的人什么时候到任,他来了,我就可以走。”白玛答道。
“噢,是这样。央宗,那咱说定了,回拉萨,我们驮队行动缓慢,得先走一步。”
“我留下,跟白玛一起走。”
“不行!”
“怎么不行?”
老爹把央宗拉到帐篷边上,小声地对她说:“丫头,你这个疯野的性子,嫁了人怎么办?你看上的小军官,那可是德勒府的大少爷,他家是有头有脸的贵族。我们不提早到拉萨安顿下来,体体面面的,德勒府怎么来下聘礼?老爹可不想让人家看轻了我的丫头。”
央宗琢磨着,觉得老爹说得有道理,她嘟囔了一句:“拉萨的破贵族,真麻烦!”
央宗和白玛在林间的小路上走了很久,两个人难舍难分。白玛伸手拉住央宗说:“我们是暂时的分开,你跟老爹走在头里,没几天我就赶上了。”
“那……我要你一样东西。”央宗想了想说。
“别说一样,三样都行。”
“我不要三样,我就要你那支笛子。”
“你也不会吹。要笛子……”
“你不舍得?”
白玛赶紧掏出汉笛,递给央宗说:“舍得。”
央宗从缎子套里抽出笛子,比画了半天才说:“谁说我不会吹,你听着,这有什么难的。”她运足气,吹笛子。笛音扑扑乱响,吹不成调儿。
“太难听了,跟骡子放屁一样。”白玛笑着说。
“你才骡子放屁呢,你个臭骡子!”她打了白玛一拳,扭头就走。
白玛望着她的背影,突然大声地喊:“达娃央宗,等回到拉萨,臭骡子就去驮你过门!你等着……当德勒府的少奶奶吧!”
央宗故意不回头,可脸上却笑成了一朵花。
康萨噶伦将白玛和梅朵的生辰送到达札活佛御前卜卦,两人命数相合,达札活佛为他们两家订下了吉祥的日子,就在下月初五。德勒府依照惯例,向康萨府正式下了聘礼。
刚珠站在康萨府的客厅里唱着礼单:“……金嘎乌松卓玛一副……热松彩靴一双……杭州产丝线鞋带一对……镶嵌三颗玉石的金戒指一枚……红珊瑚巴珠头冠一顶……蓝色、浅灰色、粉红色、灰色宁绸衬衣各一件……景德镇豆彩瓷碗一对……印度紫檀佛珠一串……大宝银锭三十两……砂金两包各十两……”
刚珠唱着单子,仆人们鱼贯而过,他每念到一样,仆人便手擎物件,纷纷亮相。见到这些物件,扎西满意,德吉平静,娜珍惊喜。
仆人逐一托着礼品让康萨老爷过目,然后,放在客厅深处的一个大台子上,康萨管家拿着账本逐一登记。
刚珠继续唱着:“……精雕宝石银制线袋针筒一套……镶丝缎边邦典六条……缎面毛边索厦女帽一顶……青冈木制茶碗一个……珍珠姆迪头冠一顶……氆氇缎面披肩一件……金线围巾一条……九色混叠库约缎面二捆……金丝缎长袖藏服三套……瑞士产瓦石针坤式手表五块……镶绿松石银制衣饰二套……金镶绿翡翠扣环一只……”
梅朵躲在纱帘的后面,不时偷看送来的东西和唱礼单的刚珠,脸上漾溢着幸福。
土登格勒得知康萨府和德勒府已经订了婚期,心里很恼火,他一脸不痛快地坐在卡垫上。琼达从外面回来,一屁股在他边上坐了下来,打着哈欠说:“老爷,我回来了。”
格勒心里烦躁,打量着她说:“妖里妖气的,一大早野哪儿去啦?”
“真是冤家路窄,你知道我今天碰见谁啦?”
“你怎么那么多冤家?”
“不是我的冤家,是你的冤家。我今天去擦绒家玩,碰到平措的媳妇了,她那眼泪把眼皮都快泡烂了。”
“哪个平措?”
“就是藏军一代本的那个副官,是他去扣的德勒老爷。”
格勒有了兴趣,他问道:“他媳妇说什么?”
“他们家没法过了,平措天天在家喝酒,烂醉如泥,骂骂咧咧。”
“平措在家骂我?”
“不是骂你,是骂帕甲。”
“帕甲?到底怎么回事儿?”
“敢情扣押我们驮队的馊主意,全是帕甲在背后一手撺掇的。藏军的尼玛代本听信了他的游说,就派平措带人把德勒驮队困在了朱旺庄园,帕甲掉过头来装好人,又跑去救德勒老爷。现在,平措副官里外不是人,倒霉挨板子全是他一个人的,他能不骂吗。”
格勒明白了,他气愤地骂道:“脚下的石头越上了额头,帕甲啊帕甲,你是在找死!”
帕甲带着小普次和两名警察正在巡街,占堆领着几名家奴出现在街口,气势汹汹地拦在他面前。帕甲不卑不亢,上前行礼说:“雍丹老爷……”
占堆打断他,怒气冲冲地说:“还在我面前装孙子。”他一挥手,家奴冲上去把帕甲逮住,架起来就走。
小普次大惊,冲着他们嚷道:“唉……你们这是……”
“肩膀上的肉蛋都不想扛着啦?这是仁钦噶伦的家事,与你们无关,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占堆狠狠地说。
两名警察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帕甲大声地喊着:“别杵着,快回去禀报!”
小普次明白了,转身就跑。
占堆一把揪过帕甲,用一块破氆氇塞住了他的嘴,他一直把帕甲带到了近郊的屠宰场。回族屠夫正在杀牛,牛嘴被捆,让牛窒息而死。然后,他们手法熟练地开膛放血。帕甲被重重地扔到地上,占堆抬脚把他踩在下面。
格勒早已等在这里,他吸了一撮鼻烟,打了喷嚏,然后才说:“大哥,这种下贱的东西,别脏了您的鞋。”
占堆挪开了脚,帕甲愤怒地望着格勒,挣扎着,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格勒望着那头牛,语气温和地说:“喝够了纯净的雪水,吃饱了肥美的牧草,帕甲,你看看,这牛膘肥肉厚,到了非杀不可的时候了。”
屠夫正忙着剥牛皮,皮肉分离,血色耀眼。帕甲脸色难看,挣扎着,呜呜乱叫。
“再叫,等杀完了牛,连你一道宰了。”占堆骂道。
“别介,糟蹋了回族兄弟宰牛的刀子。还是照拉萨的老例,像他这种吃里扒外的畜生,扔到太阳底下去晒一晒。”
屠夫把刚刚剥好的牛皮卸到了地上,占堆一挥手,两名家奴上前把帕甲拎起来,扔到湿漉漉的牛皮上,三下五除二就把他裹了起来。帕甲被卷在牛皮里,只有脑袋露在外面。
“你就在这儿躺着吧,挺舒服的。太阳晒一晒,牛皮就紧一紧,太阳再晒一晒,牛皮就又紧一紧,出不了三天,你就会被活活勒死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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