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队藏军扛着炮弹箱子在进行负重奔跑……他们经过走队列的藏兵时,看到一个藏兵没有跟上步伐,教官冲上去,一脚把他踢翻在地。藏兵猝不及防,被教官用马鞭一顿暴打,藏兵鼻口流血。
娜珍看得胆战心惊,她说道:“怎么还打人呢……太野蛮了。”
“二少奶奶,您别担心,教官也长着眼呢。挨打的肯定是支差的奴仆,不知是从哪个庄园调来的。”刚珠安慰她说。
一门英式的“占波扎尔”老炮前,一队藏兵正在分解炮车,两名藏兵拿着炮轮在手里举着,连续不断地重复着。
“真糟蹋东西,好好一玩意儿,拆得七零八乱的。”娜珍不解地说。
“阿妈,这是训练。”白玛说。
第一团代本康萨大人带着四名军官,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康萨冲着白玛他们吆喝:“你们,过来!”
娜珍回头望去,惊恐地对白玛说:“他军服的肩章是金子做的,一定是代本老爷,快去行礼。”
还没等白玛走过去,娜珍已经冲在前面,她来到康萨面前,殷勤地说:“军爷,德勒府娜珍给您请安!”
康萨看都不看她,眼睛却盯着白玛问:“又带女眷,又带仆人的,你这儿子断奶了没有?”
娜珍一脸尴尬,白玛已经来到他面前。
康萨瞥了一眼举车轮的藏兵,问白玛:“这铁家伙玩过吗?”
“没有。”白玛回答。
“举得动吗?”
“举得动!”
康萨冲藏兵命令道:“给他!”
藏兵把车轮忽的一下抛给白玛。白玛伸手去接,车轮太重,结果连轮子带人摔了一个大跟头。在场的藏兵哄堂大笑。刚珠刚要去扶白玛,被身边的军官用马鞭拦住。刚珠见架势不对,没敢动。
白玛从地上爬起来,不服气,把轮子搬了起来,他倔强地问:“报告老爷,要举多少次?”
“你能举多少次?”
“能举十次。”
“来!”
“白玛,别逞能……”娜珍担心地提醒说。
“阿妈,我又不是泥捏的,怕磕,怕碰。”说完,他运足气力,连续举了五下。
藏兵们给他数着号子:“一、二、三……,四、五……”
娜珍心疼儿子,赔着笑脸凑到康萨面前说:“军爷,我们家公子自小尊生贵养,念经筹算还可以,这种费劲拔力的事儿……意思意思就行了。”
“你是谁?”
“我……我是白玛公子的阿妈。”
白玛又举了两下,实在支撑不住,累得踉踉跄跄的样子。藏兵们还在数号子:“九……”
娜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眼圈红了。
藏兵数到最后一个数:“十!”
白玛把车轮扔到康萨面前,他已经是汗流浃背,满脸涨红。
康萨依然脸色似铁,他对白玛说:“你小子是个雄性的种儿!你要记住,我这儿不是喇嘛庙,也不是德勒府,从今往后,别像个青稞秧子!你还要记住,我们藏军一团的最高统帅是拉萨佛爷,遗憾的是,老的上西天了,新的还没找来。现在这地盘就是我的,凡事我说了算!听懂了吗?”
白玛不知该怎么回答,仰着头一脸惊恐。
娜珍从兵营一回到府上就到处找扎西,她见扎西手里捧着豆子在马厩里喂枣红马,便急匆匆地奔过来,见面就说:“少爷,满院子找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扎西有一搭无一搭地摸着马鬃说:“看看这毛,油光光的,摸一把都打滑。”
“别说你这红马了,先说说我们那白玛吧。”娜珍急躁地说。
“他不是送到兵营了吗?你又有什么不满意?”
“送是送去了,藏军代本康萨老爷我也见过了,原以为顶着德勒府的贵族名头,他会客气,谁知道一见面就给白玛来个下马威,差点儿没把他折腾死!”
“到了人家的地界,就得听人家的。”
“康萨老爷一点都不开面,他肯定是有目的的。”
“什么目的?”
“让你送礼啊。我们不把康萨老爷打点好,白玛今后得受多少委屈啊。”
“兵营嘛,当然要严格管理。娜珍,你就别这么嘀嘀咕咕的了。”
旺秋此时正在马厩深处的草堆前铡草,他听到扎西和娜珍的谈话,轻轻地把铡刀放下,蹑手蹑脚地躲到马槽后面,从马肚子下的空缝朝这边探望。
娜珍心有余悸,继续说着:“你是没看见,那满院子的藏兵被打得鼻口蹿血的,可不是一个两个。”
“兵营里见血见伤的事儿,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敢情不是你亲骨肉。”
扎西被她噎得不言语了。
“你倒是说话啊,把孩子搁在那儿就不管啦?”
扎西沉思。
“花不了你多少银子,这么丁点儿的事儿,你都做不了主,还算什么少爷!”
扎西想了想,意味深长地对娜珍说:“你不用担心,我明确告诉你,白玛在兵营里最多住上三天,等事情过去之后,你如果心疼他,我们就把他接回来。”
“什么事情之后啊?我怎么听得直晕乎。”
“不要多问,明天你就明白了。”
“明天?明天你要干什么?……你不会是糊弄我吧?”
“我怎么跟你说呢。……拉萨就要出大事儿了,今后藏军是否保留,怎样建制,现在还说不清楚,你就别替白玛瞎操心了。”扎西不耐烦地说完,走了。
娜珍听得云里雾里,她生气地嘟囔:“哼,我儿子要是有个好歹,我跟你没完!”说完,她伸手给了红马一巴掌,红马一惊,尥起蹶子。
旺秋见娜珍也走了,才站起身朝外面望了望。他抱起一捆草,又回到铡刀前,自言自语:“明天是什么日子?”他捏指一算,恍然大悟:“明天是吉日,布达拉宫要举行秋季民众大会……噢,拉萨真要出大事儿了。嘿嘿……”他的眼睛里露出狡黠的目光,他手起刀落,将那捆草铡成了两段。
旺秋趁没人注意溜出了德勒府,直奔仁钦府。他没敢径直闯入,而是在离仁钦府不远的拐角处探头观察,他发现有三个密探在仁钦府门前晃来晃去监视着。旺秋缩回脑袋琢磨着,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恰巧仁钦府背水的奴仆从他身边经过,旺秋灵机一动,混在背水的奴仆中间,溜了进去。旺秋进了院子,一眼就看到了逗鸟的洛桑,旺秋把水罐往墙边一放,奔了过去,小声地说:“洛桑少爷。”洛桑意外,一时认不出来他。
“洛桑少爷,是我,德勒府的旺秋。”
“该死的,你怎么钻进来啦?”
旺秋把洛桑拉到一边,对他嘀咕了几句,洛桑满脸狐疑,领着他进了主楼。
旺秋弓腰站在客厅里,他目光落在仁钦的脚面上。仁钦看了他一眼说道:“听说你从门隅回来了,没想到,说着话儿就来了,你也不怕被德勒府的主子发现了。”
旺秋直截了当地问:“仁钦大人,我们过去的约定现在还算数吗?”
“什么约定?”
“噢,您忘了。那今天就当我来给您请安了。”旺秋说罢,转身欲走。
“还是个急脾气。洛桑,给旺秋管家拿把椅子,请坐!”仁钦笑着说。
洛桑的目光中充满鄙夷,但还是搬了把椅子过来,旺秋并不坐。
“我不会变卦的,但我要看看你肚子里有什么货色?”仁钦说。
“江村大人往德勒府跑得勤,他跟我们家少爷、少奶奶正在密谋……”
“这我早知道了。他们在私底下鼓捣一个什么‘求觉悟者同盟’,异想天开!一群乌合之众,妄想兴风作浪。旺秋,你的消息晚了。”
“但有一件事儿,今天还来得及。要是明天,可就真晚了。”
“你说什么?”
旺秋弓着腰不言语了。
仁钦有些不耐烦了,他催促道:“说啊。”
“明天一早在布达拉宫要召开秋季民众大会对吧?”
“对。”
“拉萨的各级官员都要参会,也包括噶伦大人您,对吧?”
“对。”
“我家少爷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利用您去参加大会毫无防备之机,对您下手!”
“你怎么知道?”仁钦惊讶地问。
“在二楼的佛堂里,我亲耳听到的。江村跟我们家少爷,还有他们那些同党,已经布置了一些藏军军官,明天要在您去布达拉宫的路上逮捕您,如果您要反抗,就杀掉您。因为……您是维护政教大业的头面人物,有杀一儆百的震慑作用……”
仁钦闻听急了,他抓过旺秋的衣领,大声地说:“你敢说半句假话,我割了你的舌头。”
“我的舌头跟狗的舌头没什么区别,一文不值。可噶伦老爷的性命就不同了。我的话,您可以信,也可以不信,明天早晨的太阳一出来,真假就见分晓了!”
仁钦放下旺秋,七窍生烟地说:“老虎不发威,他们还以为是只病猫呢!”
仁钦让管家把地下仓库里的英式步枪拿出来,发给家里的奴仆,并叮嘱他,如果有人敢冲进院子,就跟他们血拼到底!
仁钦安排好了一切,便和旺秋、洛桑等穿上奴仆的衣服,背着水罐出了府门。仁钦一行仓皇逃到西郊大寺,大堪布一见他,惊讶地问道:“仁钦噶伦,您这是……这身打扮?出了什么祸乱?”
仁钦捶胸顿足地说:“要不是我躲得及时,大堪布,你就见不到我这把老骨头喽。”
“您别急,别急,慢慢说。”
“江村孜本要发动政变了,我是他们首要袭击的目标。”
“怎么会这样?”
“他们谋划很久了,还背着噶厦结成了一个地下团伙,取名为‘求觉悟者同盟’。这伙人打着菩萨的名义,干着灭祖灭教的勾当。”
“江村也联络过我,但我没答应他。”
“他们瞒着热振活佛和噶厦政府,正在另搞一套,企图推翻甘丹颇章政权,没收全藏寺院的产业,剥夺我们领主的权力。江村想立自己为统领雪域佛国的大藏王。”
“这还了得,反了!”
大喇嘛闻听,愤愤不平地说:“他简直是朗达玛再世,要毁灭我崇高的佛教!”
这时,乔装打扮的洛桑带着康萨和几名军官赶来了。康萨上前行礼说道:“仁钦噶伦,一接到您的通知,我就赶来了。您还好吗?”
“我都成丧家之犬了,能好吗!唉,要不是大堪布把我安顿在这儿,保护起来,我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了。”仁钦说。
“康萨代本,你来得正好!江村要搞政变,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要行动起来。”大喇嘛说道。
“仁钦噶伦、大堪布、大喇嘛,我们藏军一团绝对效忠佛法大业,绝对效忠热振摄政王,绝对服从您的差遣,三位大人,请您吩咐吧。”
“他们明天要在布达拉宫起事,我们必须提前戒备,将他们一网打尽!”仁钦愤怒地说。
几个人达成共识后,大喇嘛立刻把武僧们召集起来,并给他们配发了长枪,武僧们个个摩拳擦掌,整装待发。仁钦站在台阶上,看着众人,发号施令:“观世音菩萨教化的雪域圣地将出现灾难,拉萨城里涌动的贪欲要淹没庄严的法轮,我们保卫佛法僧三宝的时候到了。你们带上酥油、茶叶、糌粑,要够三天的口粮,今天后半夜就下山,去保卫布达拉宫、保卫罗布林卡、保卫大昭寺……”
在仁钦噶伦大动干戈的时候,扎西和几名高级僧俗官员正在江村家里看着请愿书上密密麻麻的官员签名,喜悦之色浮现在脸上,他们围在长卷两侧,兴奋又惊喜。
扎西感慨地说:“这就是人心所向!热振摄政王看了这份请愿书,一定会异常重视。”
“江村大人,成败就在此一举!我们的请愿活动应该细化到每一个环节,才能做到万无一失啊。”僧官说。
“堪穷大人所言极是。明天秋季民众大会的主要议题只有一个,日本军队强占我国东北华北,热振摄政王将要率众举行禳灾镇祸拉萨会,祷祝中拉萨队早日打败日本入侵者。拉萨会的各项安排停当以后,按照老例,我们会在日光殿里进行茶宴,我的计划是,在茶宴进行中,由我将请愿书呈献到摄政王御前。这个时候,会场的气氛不会那么紧张,热振摄政王和各位官员也会以平常心对待此事。”江村激动地说。
“这样好,内紧外松,可以避免反对我们的官员情绪过于激动。”
“仁钦噶伦、绛央活佛等五位官员是我们推行改良最大的障碍。现在把同盟的骨干人员分成了五组,尽量地靠近他们,具体负责对他们的解释和说服工作。”
僧官赞叹地点头,连声说:“这样好,这样好!”
瞎了一只眼的汪丹和洛丹正和五六个贫穷的喇嘛在西郊大寺的工地上,把一桶桶的石灰水泼在寺院的墙上,他们在粉刷墙壁。汪丹和洛丹已经瘦骨嶙峋,皮糙肉绽。他们旁边站着一个长得凶悍的喇嘛监工,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晃来晃去。
突然远处跑来十几个扛着枪的武装喇嘛,大家不知发生了什么,好奇地驻足张望。汪丹问身边的贫穷喇嘛:“今天……好像要出事儿?”
贫穷喇嘛神秘地说:“你还不知道吧,寺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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