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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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66- 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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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师继续在库特诺附近作战。但汉斯·赖特尔没再参加任何战斗。9月底,全师转移,这一次是乘坐火车,转向西线,步兵第10集团军已经在那里集结了。

从1939年10月到1940年6月,他们没有行动。对面就是马其诺防线。但他们隐蔽在树林与果园之间,看不见那条防线。生活变得十分安逸:士兵们听听广播,吃吃喝喝,写写家信,睡睡大觉。有些人说,总有一天会进攻法国人的混凝土防线。听着的人们就紧张地笑笑,开开玩笑,讲讲家里的事情。

一天夜里,有人说丹麦和挪威已经投降了。当天夜里,汉斯·赖特尔梦见了父亲。他看见瘸子爹身穿那件旧军大衣,望着波罗的海,想着普鲁士岛,你藏在什么地方啦?

连长格尔克有时过来找汉斯聊天。连长问他怕不怕死。汉斯说:连长,您说什么哪?我当然怕死。连长听他如此回答,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然后,好像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可恶的骗子,别蒙我啦!你骗不了我。你无所畏惧啊!”

后来,连长去找别的士兵谈话,态度因人而异。在那段时间里,上级给那位军曹颁发了二级铁十字勋章,表扬他在波兰战斗中的功绩。大家喝酒为他庆祝。夜里,汉斯常常离开连队住的大平房,躺在冰凉的田野里看星星。低温好像对他影响不大。他想家,想念十岁的小妹妹洛特,她大概上学了吧。有时,为自己的过早辍学而遗憾,但不难过,模模糊糊感觉到,假如能继续多读几年书,生活也许会好些。

另外一方面,当兵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没觉得有必要认真考虑未来,或许没能力这样考虑。有时候,一人独处或者跟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他都假装自己是潜水员,觉得自己再次在海底漫游。当然,没人察觉汉斯有什么些微变化,但如果仔细观察汉斯的动作,是能看出他走路、呼吸、看人的方式有小变化。每迈出一步,他都加小心,都有准备;每次呼吸都尽量节约;视网膜上有玻璃状的东西,好像因供氧不足而红肿,或许好像恰恰在那个时候,完全失去了冷静,忽然之间控制不住泪水,可实际上他从来也没哭过。

也还是在那段时间里,大家在战壕里等待期间,汉斯·赖特尔所在营里有个士兵疯了。他说,他听得见所有的电台广播,全部的德国电台,更加奇怪的是,也听得见法国电台。这个士兵名叫古斯塔夫,二十岁,与汉斯同龄,从来没在营部广播队里工作过。为他做体检的医生是个慕尼黑人,神色疲倦地说古斯塔夫有听觉分裂症的苗头,就是脑海里能听见声音;建议他洗冷水澡和服镇静剂。但是,古斯塔夫的病情在关键方面与大部分听觉分裂症不同:一般患者听见的声音是冲着患者来的;而古斯塔夫听见的却只是命令,士兵、侦察兵、中尉发出的日常命令,是上校与将军的通话,是后勤上尉提出五十公斤面粉的要求,是飞行员的气象通报。经过一周的治疗,古斯塔夫的病情似乎有所好转。他走路有些发懵,拒绝冷水浴;但是,已经不再喊叫什么“有人在毒害我的灵魂”了。到了第二周,他溜出了野战医院,吊死在树上了。

79步兵师认为,西线战事没有史诗意义。6月,全师几乎毫无惊险地越过了马其诺防线;索姆河战役后,他们参加了法国南锡地区对几千法国人的包围战。后来,全师在诺曼底安营扎寨。

在乘坐火车转移的途中,汉斯·赖特尔听见一个79师士兵的有趣故事。此人在马其诺防线的地道里迷失过方向。他迷失的地段,据他自己证实,是在夏尔区。这个士兵据他自己说,自然是有勇气的啦,一直寻找通向地面的出口。他在地道里走了五百多米后,来到卡特琳区。不用说,卡特琳区除去牌子,与夏尔区毫无区别。又走了一千米后,他到了朱尔区。到了这个时候,大兵紧张起来,开始胡思乱想。他以为要永远囚禁在地道里了,没人救他。想大声号叫,可起初忍住了,担心惊动可能隐藏在某个角落里的法国人。最后,终于忍耐不住,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但是,无人回应。他继续前行,盼望着什么时候能找到出口。离开朱尔区,他进入克洛迪娜区。随后是埃米尔区、玛丽区、让-皮埃尔区、贝朗尼区、安德烈区、西尔维娅区。走到这里,大兵有了发现(换了别人老早就发现了),发现这些怪异的通道竟然是秩序井然的。接着,他开始思考这些通道的军事用处;结论是毫无用处,可能从来没有过士兵。

这时,那大兵以为自己疯了,或者更糟,已经死了,那里是他的葬身之处。疲倦加上没了希望,躺倒在地上,睡着了。他梦见了上帝显身。他睡觉的地方是苹果树下,在法国阿尔萨斯的原野上,有个乡下绅士来到他身边,用拐杖敲敲他的腿,叫醒了他。那绅士说:我是上帝。你已经属于我了,如果你把灵魂卖给我,我可以把你从地道里弄出去。大兵说:让我睡吧!打算继续睡下去。他听见那上帝的声音在说:我已经说过了,你的灵魂已经属于我了。所以别破坏你应该遵守的规矩。接受我的条件吧!

大兵这时醒了,看看上帝,问道:应该在哪儿签字画押?上帝从空中抓来一张纸,说道:这里!大兵打算看看合同内容,但是上面用的文字不是德语,不是英语,不是法语,肯定是别的什么语言。大兵问:我用什么签字?上帝说:应该用你的鲜血。接着,大兵掏出一把多用折刀,在左手掌上划开一个口子,用食指尖蘸蘸鲜血,签了字。

上帝说:“好,现在你可以接着睡觉了。”

大兵说:“我想马上离开地道。”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上帝说,然后转身沿着一条土路向峡谷走去,那里有座村庄,里面的房屋都涂上了绿色、白色和淡褐色。

大兵认为应该祷告。于是,双手合十,两眼望天。这时,他发觉这棵苹果树上的苹果已经全都干瘪了。眼前的苹果都像葡萄干,或者确切地说,像是西梅干。与此同时,他听见一下金属声。

“谁?”他喝问。

从那条峡谷里冒出滚滚黑烟,它们升到一定高度后悬空不动了。有只手揪住他肩膀来回摇晃。原来是连队里的士兵,他们是从贝朗尼区下来到地道的。那大兵高兴得哭了,时间不长,但足以发泄了。

那天夜里,大兵吃饭时,把在地道里做的梦说给他最要好的朋友听。朋友说,人在那种情况下,梦见乱七八糟的事情是正常的。

他回答说:“不是乱七八糟。我梦见了上帝,大家救了我,我又回到自己人中间来了。但是,还没能完全放心啊。”

接着,用比较平静的口气纠正说:“难以相信啊。”

那朋友回答说:战争里谁也不能肯定一切。谈话就此完结。大兵睡觉去了。他朋友睡觉去了。整个村庄变得一片宁静。哨兵们开始吸烟。四天后,那个把灵魂出卖给上帝的大兵走在大街的时候,一辆德国汽车把他给撞死了。

团队驻扎在诺曼底期间,汉斯·赖特尔常常洗海水澡,无论天气好坏,地点在皮尔巴伊岩石海岸,距离奥永德不远,或者去卡特里特北边的海岸。他所在的营集中住在巴讷维尔村。他上午出发,携带枪支和背囊,里面装着面包、奶酪和半瓶葡萄酒,目标是海岸。选好一块比较隐蔽的岩石,脱衣,下水,潜水,上来,游上几个小时;躺在那块岩石上,吃喝,翻阅那本《欧洲沿海地区的动植物》。

有时,他能看到海星,尽力憋气,停下来观看;最后,赶在浮出水面前,摸摸海星。有一次,他看见了一对岩壳鱼消失在海藻丛中,跟踪了一会儿(海藻像巨型死人的乱发),最后,一股强烈的胸闷感涌上心头,让他不得不迅速浮出水面,因为假如再多在水下耽搁一会儿,胸闷就会送他去海底了。

有时,他躺在那块潮湿的石板上,感到舒服得很,真想永远不再归队。他不止一次认真考虑过开小差的事,在诺曼底流浪,找个山洞住下,四处求乞,或者种几块菜地,肯定没有人告发。他想,也许会有夜视能力。时间一长,衣服会变得破烂,最后过裸体生活吧。那就永远不回德国了。总有一天会高高兴兴地淹死在海里。

那几天,有医生来访汉斯·赖特尔所在的连队。为他做检查的医生发现,除去眼睛不正常地发红之外,所能检查的各个方面都绝对健康。汉斯明白眼睛发红的准确原因:长时间不戴面罩在咸水里潜泳。但他没告诉医生,担心受罚或者禁止他下海。那个时候,汉斯认为要是佩戴潜水镜下水,简直就是亵渎神明。穿潜水衣可以,戴潜水镜绝对不行。那位医生给他开了一些眼药水,告诉他请假去看眼科医生。这位医生离开的时候心想这瘦高个小伙子可能是个瘾君子。他在生活日记里这样写道:在我们的军队里怎么会有扎吗啡的、吸海洛因的,也许是混合吸毒的年轻人呢?这意味着什么呢?是一种症状还是一种社会病态?他们反映了我们国家的前途吗?还是粉碎我们未来理想和前途的铁锤?

汉斯·赖特尔没有快乐地淹死,突然有一天,部队停止外出;他所在的营(驻扎在巴讷维尔村)与310团另外两个营会合,一起登上军列,向东方开去;到达巴黎后,他们与311团会师;但是还缺少312团,不过看来312团不会加入这东进的行列了。于是,他们开始穿过欧洲,从西向东,经过德国、匈牙利,最后到达罗马尼亚新的驻地。

一些部队布防在与苏联接壤的边境线上,另外一些部队驻扎在跟匈牙利接壤的新国界上。汉斯所在的营住在喀尔巴阡。师部(该师已经不属于第10集团军,而是刚刚组建的第49集团军,眼下只有一个师)设在布加勒斯特。但集团军的新领导克鲁格将军在过去的上校、今天79师新师长冯·贝伦贝格将军陪同下,检阅了队伍,关注备战的情况。

现在,汉斯·赖特尔远离了大海,住进了山区,暂时放弃了开小差的打算。入住罗马尼亚开头的几周,汉斯眼前只有营里的士兵。后来,他看见了农民,他们总是跑来跑去,好像大腿和脊背上的蚂蚁,背着小包袱来来去去,只跟身后像羊羔一样的孩子们说话。喀尔巴阡地区的黄昏显得无尽无休,而天空给人的印象则是压得很低,仿佛就在头顶上几米的地方,这让士兵们感到窒息和不安。但是不管怎样吧,日常生活又变得安静起来,时间则不知不觉地过去了。

一天夜里,黎明前,营长命令一些士兵起床,登上两辆卡车后,向山区出发了。

士兵们刚一坐到卡车后面的木椅上,就又入睡了。汉斯·赖特尔睡不着。他刚好坐在车尾,拉开了帆布,向外张望。他的眼睛虽然每天上眼药,却依然总是红肿,加上有夜视能力,依稀看到两条山脉之间有几道小峡谷。卡车时不时地从一些高大的松树旁边驶过,它们虎视眈眈地似乎要拦截卡车。他看到远处较矮的山上有一座城堡或者要塞的黑影。天一亮,他才发现那是一片树林。他看见一些山包或者嶙峋的岩石很像船头翘起的沉船,又像一匹前腿直立的烈马。他看见群山中间有黑乎乎的小路,但那是飞向高空的夜鸟——只能是吃肉的猛禽。

上午,他们到达一处城堡。那里只有三个罗马尼亚人和一名党卫军军官。他也代理管家,给每人一杯凉牛奶和一块面包当早点(有些士兵表情厌恶地扔在一边)之后,立刻分配工作任务。除四人放哨外(其中有汉斯,因为那军官认为他不适合打扫卫生的工作),其他人把枪支一律放到厨房里去。接着,大家动手扫地,擦玻璃,掸尘土,给卧室铺上干净床单。

差不多下午三点钟的样子,客人们来了。其中一位是师长冯·贝伦贝格将军。随行的是帝国的作家赫尔曼·亨施以及79师参谋部的两名军官。乘坐另外一辆车来的是罗马尼亚将军欧金·恩特赖斯库,那时他三十五岁,是罗马尼亚国防军的新星。陪同他的有二十三岁的青年学者保罗·包贝斯库以及女男爵冯·聪佩。恩特赖斯库和包贝斯库刚刚在德国大使馆举行的招待会上认识了女男爵。本来女男爵应该乘坐贝伦贝格将军的轿车,但是,她架不住恩特赖斯库的甜言蜜语和包贝斯库的幽默、开心的脾气,最后接受了他俩的邀请,他俩最大的理由是女男爵可以在他俩的车里占据较大的空间,因为德国将军的轿车里乘客太多。

汉斯·赖特尔看见女男爵冯·聪佩下车时,吃了一惊。但最奇怪的是,这一回年轻的女男爵来到他跟前停下脚步,以真正感兴趣的态度问他:你认识我吗?因为我看你面熟。汉斯(仍然保持立正的姿势,表情呆笨,目视前方,或者什么也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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