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们偷偷说,越到半夜,老关的眼睛越贼亮贼亮的,这人,邪。
有一次,正趴着,忽然“砰”的一声枪响。惊惶中有人发现,老关正在吹枪口上的烟。
大家都是空枪,他怎么有实弹呢?!
武装部的干部很客气地跑过去,正要问话,另一翼的女民兵班有人惊呼。细看,就在女民兵们旁边的榛子林里,摇摇晃晃站起一只豹子来。那豹子步履僵硬,如同打摆子一样哆嗦着往前走,倒腾了不几步就一头栽倒在地。
此时,对面的苏联边防站已经警铃大作,探照灯四射,闪光中,隐约看见豹子的一只眼窝已经成了个黑窟窿,正往外淌血。
事后,有人说老关原来干过抗联,问到团部,团部说什么抗联?老关哪儿干过抗联?他说过他是土匪啊!
可是忽然就有人来外调,听那意思是让老关证明一个大干部的历史问题。我那姑夫是保卫干事,旁听。历史问题如何已经不记得了,就记得老关说,抗联的战士,好多不是战死的,是冻死的。
(图注:不屈的证明——东北抗日联军使用过的密营,一旁,日军讨伐队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他们难免奇怪这些中国人如何能在这样艰难的环境下坚持下来。)
“鬼子飞机在上头飞,不能点火,你一有烟讨伐队就跟上来。没子弹了,打不起。”
“快冻死的时候,会觉着特别热,就开始扒衣裳,抱树,嘴里嚷嚷热,那个时候,怎么地都没救了。”
“一个连十六个,死剩我一个。走到蘑菇头,有老乡给我一口袋生高粱米,告诉我军长死了。”
“我把枪埋了,往大林子里头走。”
“就在林子里搭个马架子,那口袋高粱米吃了一冬。”
“我种地,自己种自己吃。有人来我就往深山里走,越走越深。军长说了,打死不能当叛徒。”
“我问他们,今年是哪年啊。他们说,1947年啦。我说鬼子走了吗?他们说鬼子都投降两年了啊我的老哥,我的老哥啊。说完了他们抱着我,那个哭哦。”
那一天,所有在场的人,一夜未眠,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
老关说的,应该是真的,他当过通信员,认识于天放。早年黑龙江省军区司令员于天放视察农场,他一个敬礼就让于天放认了出来。那一天,看场院的老关和原来的抗联六支队政委愣是谈了半宿,酒瓶子喝空了又去打。第二天,于天放走的时候,老关没出来送,听说,是让他跟着走,老关不干。
第二天,外调的人走的时候,红着眼睛的姑夫试着问:“你不是抗联吗?干吗跟人家说你是土匪?”
老关半晌不说话,板了脸转过身去,看着天说:“我没当叛徒,可我怕死,我把枪埋了。抗联没我这一号。军长说了,怕死不当抗联。”
姑夫说,他没敢看老关的脸。
刚进上世纪80年代,老关就死了。因为这个原因,老关到底是抗联还是土匪,再也没人去弄清。
老关是脑出血,刚刚六旬,人说是喝死的。没留下半句遗言,只是早几年跟人说过,说他活到这个岁数,就是白饶的了。
老关说的军长,大号汪雅臣,报号“双龙”,1941年战死在五常县。老关在林子里,种了六年的地。
东北沦陷十四年,老关没当过一天的亡国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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