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是书写部队番号的地方。
这张照片,按照说明应该拍摄于1938年10月中下旬到11月之间,地点在黑龙江东部佳木斯周围地区。从图片上看,植被尚未落光,显示那一年东北地区似乎是暖冬。这一点我曾有所怀疑,但是,在相册中的确还有铃木当年11月份仅穿一件毛衣在户外的照片,说明那一年的暖冬可能确实存在。
能够在敌方的照片中找到抗联的战旗,可算意料之外。但是,抗联的这种旗帜,究竟是谁设计的,是不是所有抗联部队,都使用一样的旗帜,而在这次战斗中牺牲的,又会是哪支部队的官兵呢?
东北抗日联军的军旗,国内至今以来没有发现任何一张抗联的历史照片,记录下其具体的样式。而实物形式保存下的抗联军旗,只有一面抗联第三军第二师师部的军旗,旗帜的具体图式是:军旗上一角三颗五角星,一侧竖着写出番号——“东北抗日联合军第三军第二师师部”,旗帜的中间另有三个斜的大字——司令部。
这一次发现的照片,使我们第一次可以从历史照片上看到具体的抗联军旗样式。照片上的旗帜的样式,旗帜一角可以辨认出有三颗五角星;旗帜的一侧有与旗面颜色不同的窄边长条,应是竖着标出番号的地方;旗面则写有三个大字,前两个字无法辨认,只可以看出两个字都是笔画较多,字形也较复杂,最后的一个字可以清晰地辨认出是“团”。这和抗联第三军第二师师部的军旗样式几乎一致。
那么这一面写有“某某团”番号的军旗,究竟属于抗联的哪一个团呢?照片可以提供的线索只有:
照片的说明“1938年10月15日—30日,宝清桦川交界之处”和旗面之上书写的“某某团”的番号字样(且前两个字的笔画不少,字形复杂)。
根据已有的线索,萨就这一面军旗所属部队的番号,进行了如下的一番考证:
(一)1938年10月,宝清桦川交界有哪些抗联的部队?
宝清桦川当时都属于伪满三江省。1936年以后,东北抗联第三、第四、第五、第六、第七、第八、第九军和后改编为抗联第十一军的独立师等部队主力,陆续集中到伪满的三江省地区展开抗日斗争。根据抗联的军史,1938年4月之后,抗联第四、第五军开始西征,第七、第八军与之一起行动;1938年6月之后,抗联第三军开始西征,与之一起行动的有六军、九军和十一军。主力西征后,各部队都有留守部队在伪满三江省。
据此,1938年10月,宝清和桦川交界一带的这个团,只会是上述这几个军的某一部队。
(二)这一面旗帜会是属于以上各军的哪一个团?
根据前两个字笔画较多,可以判断出肯定写的不是第几团(汉字的数字,笔画不会这么复杂)。那么,以上各军中团的番号不是以数字编号的团有几个呢?
从《东北抗日联军组织序列》(《中共党史资料》第18辑)、《黑龙江省境内的抗联各军组织序列》(《黑龙江党史资料》第2辑)等史料之中查询到抗联以上各军序列,可以得到这样的结论:1938年的时候,以上各军建制中不是以数字编号作为番号的团,实际上只有两个团:第三军有“警卫团”的编制,另有第六军有一个“军部保安团”编制。但根据第六军军部保安团政治部主任王钧的回忆,第六军军部保安团部队在此次西征前,“上级决定部队化整为零”,分散到别的各团了,王钧也是以第六军二师十一团政治部主任的身份参加的西征。
于是,1938年10月,这一带的抗联部队中各团,其番号不是第几团的,就只有第三军警卫团这一个团。
(三)1938年10月三军警卫团是否留守宝清桦川?
抗联第三军即将开始西征的1938年6月,“缩编为四个师一个警卫团”。警卫团即成立于此时,团长为姜立新。1938年7月起,抗联第三军部队开始从宝清、萝北(桦川在这二县之间)一带向黑嫩平原的西征。那么,1938年10月宝清、桦川一带留下的第三军的留守部队中是否确实就有三军警卫团呢?
查抗联的军史,第三军西征各部队的番号,没有警卫团。团长姜立新也不在西征指挥员名单中。而该团政治部主任朴吉松参加了西征(他实际以军部宣传科长的身份参加的西征,见王明贵回忆录),多种史料都有记载。
可见,警卫团团长姜立新肯定没有随主力出发。
另《赵尚志传》(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也是有记载,1939年6月赵尚志{文}率领{人}小部队{书}从苏联{屋}归国开展游击战时候,提到了第三军警卫团团长姜立新,明确说他们是遇上了“原三军留守团团长姜立新”。这两个证据显示:姜立新担任团长的三军警卫团一部,作为留守团坚持斗争。
随赵尚志回国的陈雷,在他的《露营集·过老白山遇战友》一诗的注解之中记载,他随赵尚志返回国内,是在查巴气河边见到的姜立新。
查巴旗河(查巴气河,中国河流代码是AB5755)位于鹤岗与伊春交界一带,就在桦川的西北边,据此也可以判断姜立新没有参加西征,是留守在下江地区了。
这就确认了:警卫团改“留守团”后,在姜立新指挥下在老根据地坚持抵抗斗争。军旗照片上,在桦川宝清交界一带的密营,就是留守团的团部。
这样情况就明确了,应该是团部被袭击,留守部队被打散后,姜立新脱险,从桦川宝清交界一带,转移到桦川的西北边,继续坚持斗争。他后来作为警卫人员亲历了赵尚志牺牲的战斗,但幸而又一次脱险,撤入苏联境内。新中国成立后,姜因身体较差,在上世纪50年代就不幸去世,当时他的老战友,黑龙江省省长陈雷和李敏夫妇曾前往看望。
在仔细察看照片和日军军官铃木的记载后,我们发现在留守团和日军的最后战斗中,照片上的无名烈士仍为自己的生命索取了代价,他们在阻击中用准确的射击击毙了日军冲在前面的樋口少尉。
回过头来说一说题图那张奇怪的照片,从摄影的格局看,这是日军展示缴获品的标准姿势,枪支虽可能是日军自己的,但这面旗帜,可以肯定是战斗中的“战利品”。而这张图前后的图片,都反映了日军突袭一个中国抵抗军山中营地的过程。这批照片与此前提到日军与抗联第三军警卫团作战的照片是前后页,推测作战的时间、地点都不会相差很远,甚至,有可能是同一个地点。可以看到,这面旗帜上方还有一条补缀的横条,而侧面则用一根细树枝作为旗杆使用。
但是,照片没有什么标注,只用一张纸签标出了“讨伐作战”的时间和地点,显示这面旗帜是日军讨伐队在1938年10月15日至30日的作战中,于宝清和桦川边境从中国抵抗力量营地中夺取的。
把这面旗帜称之为怪异当不过分。如果不是看到,恐怕绝想不出抗联会用这样的旗帜,但要不是抗联,1938年那一带并没有别的抵抗力量的记载。即便其他抵抗力量,也未闻使用这样图案旗帜的。为此,我和一些抗联研究者进行了讨论,得到一个有趣的结论——这是一面酷似海军信号旗的旗帜,抗联很可能是使用信号旗在茫茫林海中相互联络的。这种联络方式的确可以弥补抗联缺少电台的缺陷。
如果真是这样,那抗联的创造力实在令人惊叹。
十、击毙教育长饿疯日本兵——日本人眼里的镜泊学园围攻战
《啊,满洲》一书,是一本日本开拓团团员的回忆文集,其内容主要为其生活经历。但其中不时可见“土龙山暴动”“虏囚的二十二日”等文字,东北抗日联军、义勇军等中国抵抗者的影子始终贯穿其间。
在其中一篇由伪满时期“兴安北省呼伦贝尔开拓组合长”古贺新作所写《镜泊学园山田总务的绝笔》里面,提到我军在镜泊湖畔击毙的镜泊学园教育长山田悌一。
该文存于《啊,满洲》第152页,记载此战经过——
五月十七日晨,山田总务为首的官员二,学员五,守备兵五,计十三名,从宁安携带粮食,杂货等乘卡车返回途中,遭到约五十名“匪”预设伏击,经过奋战力斗最后全员悲壮战死。此一悲报于二十一日在报纸和电台同时报道后,给日满两国带来了异常的冲击。
此战,我方也有记载,称此战是1933年5月17日,由周保中部下独立游击连连长张祥指挥所部进行的一场伏击战,在这次伏击中击毁日军汽车一辆,消灭了山田悌一和他的护兵14人,缴获步枪十二支、机枪两挺、匣枪一支,还有大量的粮食、衣物和现金。最后战士们把没有拿走的物资连同汽车一起烧掉,我军无一人伤亡。
这个镜泊学园到底是怎样性质的一个机关呢?山田悌一又是何许人也,为何他的死会引起给“日满两国带来异常的冲击”呢?
根据我方资料,称山田是“退役中将”,建立镜泊学园的目的是设立一个进行殖民的机关,而日方当时的报道则称镜泊学园为以农业拓殖为主的学校,山田是一个堪称伟大的农业学家、地质学家,还是个教育家,完全不提其与军方的关系。
在我方记录这场战斗的过程中,描述山田“手按军刀”,并提前发现了我军在路面上设置的陷阱,但在下车查看时被猎人出身的张祥用“连珠枪”一枪击毙。莫辛纳甘步枪,俗称“水连珠”,可能张祥击毙山田用的就是这种枪。
我方记载击毙敌15人,而日方则称死13人,谁说的是真的?还有一个瘸腿的汉奸翻译,在被俘后乞命,被张祥当场枪决的说法。这种近乎戏剧性的描述,到底是真是假?
当我翻查日方文献中关于此战的记载时,赫然发现,我方的资料虽然和日方的官方资料对不上,但竟然大多数都可以在日方普通开拓团员的回忆中找到影子。
比如,那个瘸腿的汉奸翻译,古贺新作的文中没有提到,但据查山田的副手结成吉之助的回忆,确有此人,而且查到其名叫任茂林。该文并记录此战中日方被击毙的包括干事今井,指导官树下,学员武田、龟泽、菅原、后藤、室田,日军椎名伍长以下5人,共计15人,和我方记载相符(不过数来数去只有14,看来结成的算术不太好)。不管怎样,产生双方战绩误差的原因之一是没有统计汉奸翻译任茂林,看来在古贺等眼里,汉奸是不算人的。
日本人里面明白人挺多的嘛。
那么,所谓张祥挖陷阱伏击之说是真的吗?
在同一篇文章中,结成描述此战道:“在通过大庙岭山口的地方,路面上暗藏了一个陷阱,等待汽车前轮陷入之后,‘匪贼’立即从两侧的棱线开始攻击……”
我方说法是山田发现了陷阱,依然被消灭,日方说法是山田的汽车掉进了陷阱。为何我方和日方描述的不同呢?看来,挖陷阱是真的了,推测描述不同的原因是山田所部被全歼,没有留下活口,增援的日军只能看到陷阱,所以他们对于战斗过程是推论得出的。
那么,山田究竟是个什么人物呢?
在《镜泊学园山田总务的绝笔》提到,山田为日本宫崎县出身,毕业于善邻书院,是日本狂热的大亚细亚主义者。他是日本国士馆的创始人之一,从1917年开始一直担任其理事。所谓镜泊学园的学员大多就是通过国士馆招收的“精英”,经过半年训练后送到中国。在1942年出版的《兴亚运动与头山满翁》中,列出了11名“興亜邉婴喂赫摺保谝幻羌孜缯秸械娜毡敬筇匚窕奈簿教镢┮幻械谒模纱丝杉湓谌毡镜挠跋欤压炙乃阑嵋⑷毡竞臀甭斐5某寤髁恕
山田的确有从军经历,军衔不详,但其被击毙时年42岁,而且曾多年在政界活动,不大可能在退役时已经攀到中将军衔,我方将其归为“退役中将”,可能是因为日方镜泊学园的职员序列表中有一部分不够明确。在这部分不明确的文字中,有“名誉总长是满洲国参议筑紫熊七中将总务是山田悌一氏”一句,如果断成“名誉总长是满洲国参议筑紫熊七中将,总务是山田悌一氏”固然可以,断成“名誉总长是满洲国参议筑紫熊七,中将总务是山田悌一氏”也不无道理。
如果看日方的人员配置,这个镜泊学园根本不可能是一个和平的地方。它的校长是日本陆军中将小泉六一,名誉校长是前面提到的日本陆军中将筑紫熊七,驻校的警卫队兵力雄厚,并组建有“学园军”,指挥官是一名叫作小池的中佐。而古贺的文章更暴露了它的真实面目。他不无炫耀地在文中写道:“(1932年)我和山田教育长以下二十余名学员,随骑兵集团高波部队参加了‘匪贼’讨伐,我们对镜泊湖周围进行了强行侦察。”
山田和古贺进行“强行侦察”的时间,和抗联四军前身李延禄部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