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町挑了几个,在那里实际摊开帐篷搭了起来。得确实检查有没有破洞、外帐有没有少。
结果,深町买了法国制的圆顶型双人帐篷。
如果真的是独自扛所有行李,深町会选择狭窄的单人帐篷,但反正健行途中,会雇一名雪巴人当挑夫,兼作口译和向导。大部分的行李和粮食由挑夫扛。
深町对正在打包帐篷,看似愿意交谈、懂一点日语的店员说:
“之前,我在这家店前面看到雪巴族的安伽林……”
深町一说,那名看似雪巴族的年轻男子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先生,你认识安伽林吗?”
“认识。颇久之前,日本登山队进入圣母峰时,我也是队员之一。当时,安伽林跟着我们的队伍行动。”
“他是个优秀的雪巴人。”
店员用报纸包帐篷,绑上绳索,放在脚边。
深町没有将手伸向它,问店员:
“他现在也站在第一线当挑夫吗?”
“他已经上了年纪,很少跟着登山队行动了,但好像经常会当健行者的向导。”
“他还在当向导啊?既然这样,我想请他担任这次健行的向导,该向哪里申请呢?”
“他好像没有特别和某家旅行社签契约,所以多半只能直接拜托他本人。他现在在做的工作,大概也不只是直接找上门的吧。”
“在哪里可以联络得上他?”
“在南奇一带报出他的名字,应该能够联络得上吧,但如果要去圣母峰大街的话,最好从加德满都雇用——”
“安伽林现在在加德满都吗——?”
“我不确定。”
“之前,我在这家店前面看到安伽林时,他背着几瓶氧气瓶,那他现在正在替一支大型登山队工作吗?”
“不晓得——”
店员困惑地对内侧投以视线。
于是,另一个看似也是雪巴族,个头矮小、上了年纪的男人看到他的视线,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看来他似乎是这家店的老板。
“怎么了?”
看似老板的男人问店员。
“这位客人在问,怎么样才能联络得上安伽林——”
从说话语气来看,这名年轻店员似乎知道安伽林在加德满都的住处或联络方式。
“哦?”
老板重新面向深町。
“我想拜托他担任健行的向导,但不晓得联络地点——”
深町又对老板表明一次刚才向年轻店员说过的相同解释。
听完事情原委之后,老板咕哝道:
“这样啊——”
盯着深町。
他眼神锐利。
似乎试图看清站在眼前的日本人是个怎样的人。
3
“你知道安伽林的联络地点吧?”
深町问老板。
“欸,那倒是知道。”
“能请你告诉我,他的联络地点吗?我会自己跟他联络——”
“欸,大概不行吧。我想,他没办法当健行向导。”
“为什么?”
“因为他不替必须问别人才能联络上自己的人导览。对方必须和他本人相当亲近,或者透过亲近的人牵线。但你不符合其中一项条件。”
“姑且不谈你说的亲近是指什么程度,但我认识他,也认识他的朋友Bisālu sāp——”
“既然这样,你可以直接拜托他。”
“我说了,我不知道他的住处。”
“我不能告诉你。”
老板的语气没得商量。
“既然这样,替我传话就好。请你告诉他,有一个叫做深町的男人,是日本摄影师,想拜托他担任圣母峰的向导。我想边走边拍照。日薪是他平常收取金额的二倍——”
“你真大方。”
“因为是工作。并不是由我付钱。付钱的是和我签约的杂志社……”
“——”
“总之,能不能替我讲讲看呢?如果说了之后还是不行的话,我也会接受……”
深町掏出十元美钞,把它折得小小的,塞进老板手中。
4
深町仰躺在床上。
抬头看着天花板。
深町已经完全记得浮现在那里的褐色污痕,以及壁纸的花纹了。
前天也是像这样打发时间。
他已经像这样抬头盯着天花板半天了。
事隔一天,变得提不起劲。
必须起床,到街上采买其余物品。然而,迟迟无法起床。昨天硬把十元美钞塞进“迦尼萨”的老板手中,强迫他答应替自己联络安伽林,是有原因的。
深町知道,羽生大概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的事。硬要知道这件事的自己,究竟算什么呢?
不晓得。
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不能就这样,在几乎等于什么都没做的状况下回去。即使回去,自己在那个国家也已没有容身之处。如果彻底追查这件事,竭尽所能地去做,无论结果为何,自己大概都会接受吧。如果没有接受这一点,自己除了这个城市的这个地方之外,也无处可去。
噢,我又和前天一样,在心中思考同样的事了。
差不多该下定决心,彻底寻找羽生了。
就在这个时候——
发出敲门的声音。
深町在床上挺起上半身,问:
“Who is it?(哪位?)”
“是我。”
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
说的是日语。
这声音很耳熟。
“敝姓岸。”
岸?
不会吧。
是岸凉子吗?
深町走到门边,握住手把往内拉。
门前站着一个身穿牛仔裤的女人。
从女人的白衬衫衣领中,露出蓝绿色的土耳其石。
大型行李包放在脚边。
岸凉子看见深町,嫣然一笑。
“岸小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做完工作了。”
凉子说。
凉子是译者。
将英语推理小说翻译成日语,然后出版。翻译费和付给译者的版税,就是凉子的收入。
如果翻译的书变成畅销书就另当别论,但这种事很少发生。有几本书卖得差强人意,有几本书卖得惨不忍睹,足够一个女人勉强生活,一点一点地存钱——翻译就是这样的工作。
若把劳力一并列入考虑,翻译并不算是一份好工作。
说好听点,是能够自主管理时间。对自己的时间拥有自主权,这是其他事所难以取代的——
凉子曾经对深町如此说过。
深町即将动身前往加德满都之前,凉子大约花一星期,完成了一份原本还需要十天的工作。
这种工作经常会比预定日期晚完工,所以深町认为,凉子最快也要等到十月中下旬或十一月才会来。甚至有可能当凉子来的时候,深町自己已经回日本,不在尼泊尔了。
深町一半期待和凉子在加德满都会合,一半则放弃了。
然而,如今凉子就在眼前。
“我刚在这家饭店办完住房手续。房间在深町先生的隔壁……”
凉子面露迷人的笑容,如此说道。
原来这个名叫岸凉子的女人,是这样的人吗?
深町困惑地心想。
原本容易消沉到底的思绪,随着凉子的出现,从深町心中消失了。
5
隔天早晨——
深町和凉子在饭店一楼的茶馆,享用不算早的早餐。
这间茶馆只要八位客人上门就挤满了,是兼作柜台大厅的房间。在这里可以吃到简单的美式餐点。
地上贴着老旧的木板,也有兼作炉灶的烤箱,水壶在上方冒出蒸汽。
街上差不多到了温度开始上升的时刻,但早上即使在屋内升火,也不怎么暖和。
深町昨晚在自己房间,和凉子聊到深夜。
他向凉子报告至今的事,两人聊了各式各样的话题。
甚至聊到了涉及凉子隐私的话题。
“见到羽生,你会怎么做?”
深町问道。
“坦白说,我自己真的也不晓得……”
凉子说。
“我目前想见到他,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在想什么。我想,要不要做什么得等到那之后再说——”
凉子说:无论情况变得如何,总之,我都想让自己的心情做个了断。
“我们什么都还没结束……”
喝到酒酣耳热,深町有一股冲动想和这个女人上床,但他当然克制住了。
凉子和深町在各自的房间睡觉。
睡着之前,深町心想:至少在和羽生见面之前,自己和凉子大概会维持这种关系下去吧。
早上——
和凉子在喝餐后的咖啡时,一名男子以悠闲的脚步走进茶馆。
深町隔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凉子的肩,注视着那个男人的身影。
凉子察觉到深町的视线改变,小声低喃道:
“怎么了?”
“是马尼库玛。”
深町也压低音量说出他的名字。
马尼库玛已经和深町对上视线,顺着视线走了过来。
马尼库玛站在凉子背后。
“先生,好久不见。”
马尼库玛说。
他笑容满面,光看外表,他看起来心里好像没有在打鬼主意。
“非常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方便打扰一下吗——?”
“什么事?”
“前几天,您到我店里的事。如果不打扰的话,方便与您们同桌吗——?”
深町看了凉子一眼,她察觉到气氛,点了点头。
“请。”
“那么,我就坐这边吧——”
马尼库玛在方桌没人坐的那一侧坐下。
在深町的左手边,凉子的右手边。
“好,该怎么说才好呢?”
马尼库玛看了凉子一眼,然后对深町投以询问的视线。
“这位是我朋友,岸小姐。关于这件事,在她面前不必隐瞒任何事情。”
“那正好。因为唯有不用顾虑的对话,才能让彼此充分了解。”
至此全是以尼泊尔语对话。
凉子几乎听不懂对话内容。
深町简短地以日语向凉子说明刚才的对话。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用英语呢?因为她的英语比我更高竿——”
“All right(好)。”
马尼库玛歪着脖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的名字是马尼库玛,听得懂我的破英语吗?”
“Yes,I understand you perfectly(非常明白)。”
凉子以流畅的英语回答。
“那太好了。对了——”
马尼库玛将视线转向深町,说:
“关于Bisālu sāp和安伽林,有什么新发现吗?”
“没有。”
深町摇了摇头。
“我倒是发现了许多事唷。譬如Bisālu sāp住在哪里,现在人在哪里之类的事。”
“真的?”
这句话是出自凉子之口。
“那当然。”
“他住在哪里?”
深町一问,马尼库玛面露沉稳的微笑,说:
“很遗憾,我现在不能说。我正在和深町先生交涉,但是我想,不久之后就能告诉你了。”
“交涉?”
“是的。我还必须和你进行许多交易。”
“交易?”
“就是那台相机的事。说得更白一点,就是我和你要怎么分配那台相机带来的利益……”
“关于你提供的资讯,我会付你相对的报酬,但我无法答应你进一步的事。”
“可是,关于我提供的资讯,你有准备要支付钱吗?”
“嗯。”
“也就是说,我和你说的是同一件事吧——”
“交易的事等会儿再说。倒是你刚才说,你知道Bisālu sāp现在人在的地方?”
“是的。”
“在哪里?”
“这我能告诉你。因为就算我告诉你,你也不能怎样——”
“到底是哪里?”
“中国。”
“中国?”
“西藏。”
“为什么?”
“天晓得。我听说,大概一个月左右之前,他和安伽林一起攀过朗喀巴山,进入西藏。但是停留二十天左右,只有安伽林一个人回来。看来Bisālu sāp似乎还待在西藏。”
“朗喀巴山是指——”
“如果从这里的话,要从圣母峰大街一直走,到了南奇市集岔进大街左边的路,再走一阵子就到那座山了。西藏人和雪巴人从以前就在利用那座山,海拔将近六千公尺——”
一直走的话,渡过冰河,下了冰碛,应该会来到西藏一处叫做定日的小村落。
然而,在跨越国境之前,应该会有个关口。
护照早已过期的羽生,为什么能通过那里呢——?
深町说出疑问。
“虽说是关口,但跟当地的雪巴人或西藏人无关。他们总是不受任何检查,往来国境。”
“——”
“Bisālu sāp也如你所见,外表已经和雪巴人毫无差别。而且他好像也会说雪巴语,如果冒充雪巴人,没道理还要接受检查才能跨越国界。”
原来如此——深町想起不久前见到的羽生的身影,点了点头。
“可是,Bisālu sāp去西藏是为了什么?”
“不晓得,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