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听到的惟一的一次心脏跳动。他听到的不是莱芭的心跳。对,不是的。
恐惧吞噬了他的力量。他把杠铃举过大腿,可是举不到胸口了。他仿佛看到谢尔曼一家人从他身边走过,眼睛睁得大大的——在他扮演巨龙的角色时。感觉一点也不好。空荡荡的,飘飘的。杠铃又坠落到地上了。
“她们不能被接受。”
“……太太。”
“你甚至连谢尔曼都说不出来。你从来就没有打算要谢尔曼一家。你想要莱芭·麦克兰。你想让她成为你的小朋友,是不是?你们俩想成为‘朋友’。”
“不。”
“撒谎!”
“吉想左一飞。”
“只想做一会儿?你这个哭鼻子的三瓣嘴,谁愿意跟你做朋友?过来,我要让你瞧瞧你自己长得什么样。”
多拉德没有动。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么令人恶心的龌龊孩子。过来。”
他走了过去。
“把汗衫拿掉。”
他把它拿掉。
“看着我。”
巨龙从墙上发出耀眼的光。
“把和服摘掉。照照镜子。”
他往镜子里瞅。他对自己无能为力,又不能不去看镜子,镜子里反射出的光能烫伤人。他看见自己流了口水。
“看着你自己。我要给你的小朋友一个惊喜。把那块破布脱掉。”
多拉德的双手在运动裤的裤腰间搅在一起。裤子撕破了。他用右手把它从身上拿掉,左手捏着碎布片。
他的右手从颤抖的左手里抢过碎布头,把它们扔到墙脚里,然后一屁股坐到垫子上,蜷着身子像一只被活剥了壳的龙虾。他自己抱着自己咕哝着,呼吸很重,他的文身在很强的健身房的灯光下非常耀眼。
“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令人恶心的龌龊孩子。把它们取来。”
“哎妈。”
“去把它们取来。”
他拖着脚走出房间,然后拿着巨龙的牙齿回来。
“把它们放在你的手掌心。两手交叉压我的牙齿。”
多拉德胸部的肌肉隆起来了。
“你知道它们怎么咬了吧?现在把它们放在你的肚子下面。把你自己放在我的牙齿之间。”
“不。”
“照我的话做……好,看着我。”
牙齿开始让他感觉到疼了。唾液和泪水滴到他的胸脯上。“求你了。”
“你是转世剩下的渣滓。你是剩下的渣滓,我会给你起个名字的。你的名字叫狗脸。重复一遍。”
“我叫狗脸。”他用上嘴唇顶住鼻孔才清楚地说出话。“很快我就可以摆脱你了。”巨龙说得一点不费力。“那样好吗?”
“好的。”
“等到时机成熟的时候谁会是下一个?”
“……尔曼太太。”
一阵剧烈的疼痛贯穿了多拉德全身。疼痛和恐惧。
“我撕碎了你。”
“莱芭,莱芭。我给你莱芭。”他的发音开始好转了。
“你不能给我任何东西。她是我的。她们都是我的。莱芭·麦克兰,然后是谢尔曼一家。”
“莱芭和谢尔曼一家,你会知道的。”
“我已经为那天的行动准备好了。你相信吗?”
“相信。”
“你是谁?”
“狗脸。”
“你可以把我的牙齿收起来了。你这个可怜的小三瓣嘴,你想窝藏你的小朋友不给我,是不是?我会把她撕碎扔到你丑陋的脸上的。要是你违背我的话,我会把你在她的大肠上吊死。你知道我能举过三百磅的杠铃。”
多拉德把杠铃加到三百磅。他直到今天才刚刚举到二百八十磅。
“举起来。”
如果他没有巨龙强壮,莱芭就得死了。他知道这一点。他使尽全身的力气,直到整个房间在他的眼里变成了红色。
“我举不起来。”
“你举不起来。但我能。”
多拉德抓住杠铃。杆子在他肩膀发力的时候弯了,起!他轻而易举地就举过了头顶。“再见,狗脸。”他说,骄傲的巨龙,在灯光下微微震颤着消失了。
38
01
弗朗西斯·多拉德从来不在周一上午上班。
他从家里准时出发,就像平时一样。他的外表无懈可击,他稳稳当当地开着车。在密西西比河大桥转弯的时候他戴上太阳镜,迎着阳光驶去。
他的泡沫聚苯乙烯冷却器放在后面的座位上丁当直响。他倾过身子把它放在车板上。他忽然想起来必须先去取干冰然后去拿胶卷……
过密西西比河大桥了。流动的河水在他下面。他看着河上的白浪花,突然觉得自己现在漂在河面上而河水是静止的。一种奇怪的、游离的、毁灭性的感觉向他袭来。他慢慢减速了。
面包车在外车道上减了速后停下来了。他后面排起了长龙,他却听不见司机们的鸣笛声。
他坐着,在静止的河流上慢慢向北滑,面对着朝阳。泪水从他的太阳镜后流下来,滴落在前臂上觉得热乎乎的。
有人敲着他的车窗玻璃。一个司机,由于连夜驾驶而苍白的脸还挂着倦容,从他后面排着的一辆车里走出来。那司机隔着车窗在嚷嚷什么。
多拉德看着这个人。路障车闪着的蓝色的光,从桥的另一个方向驶来。他知道必须继续往前开了。他请求自己的脚踩一下油门,它照办了。那个人措不及防地往后闪才保住了自己的脚没被轧着。
多拉德快速开进靠近270号高速公路出入口的一个很大的汽车旅馆停车场。一辆学校专车也停在那里。一个大号形状的铃铛在后窗玻璃上挂着。
多拉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和那些老人一起上车。不,不是那辆车。他四下里看看,寻找他妈妈的派克德。“上车。别把你的脚放在车座上。”他妈妈说。
也没有那辆派克德车。
他是在圣路易斯河西岸的一家汽车旅馆的停车场里。他想选择,可是发现自己不能。
六天以后,如果他能等那么长的时间的话,他就杀死莱芭·麦克兰。他通过鼻腔发出了一声突然的高亢的声音。
也许巨龙愿意先接受谢尔曼一家,然后再等上一个月。不,他不会的。
莱芭·麦克兰不知道巨龙的事。她只觉得她是在和弗朗西斯·多拉德在一起。她想把自己的身体放在多拉德身上。她在他外婆的床上邀请了弗朗西斯·多拉德。
“我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很愉快的时光。”她在院子里告诉他。也许她喜欢弗朗西斯·多拉德。这对女人来说可是件令人鄙夷的堕落的事。他知道他应该因为这个轻视她的,可是上帝啊,这感觉是想起来那么的好。
莱芭·麦克兰因喜欢多拉德感到惭愧,她很明显地感到了惭愧。
如果不是他转世的巨大能量,如果不是为了巨龙,他无论如何不会把她带到自己家里的。他也不会有能力做爱。或者他有能力做这些?
“噢,我的上帝啊,我的男人,这多甜蜜啊。”
这是她说的。她说“我的男人”。
吃过早饭的人群开始从汽车旅馆里出来,走过他的面包车。他们的随意的目光瞟着他。
他需要思考。他不能回家。他在旅馆里开了个房间,给办公室打电话请了病假。他的房间很温暖也宁静。惟一的装饰就是一幅画着船的打印画。墙上没有东西可以发光。
多拉德躺在床上,没脱衣服。涂灰泥的四壁上有闪亮的斑块。每隔几分钟他就得起来去小便。他发抖了,接着又出汗,这样过了一个小时。
他不想把莱芭·麦克兰给巨龙。他考虑着如果不把莱芭献给巨龙他会怎么做。
强烈的恐俱像波浪一样涌来;他的身体每次都忍受不了很长时间。在一次一次的浪潮的间歇中他可以思考。
他怎么能不把莱芭给巨龙呢?一个想法轻轻地冒出来。他坐起身来。
贴瓷砖的卫生间的灯的开关扳动时很响。多拉德看着挂浴帘的杆子,一根很结实的一英寸粗的管子打进了浴室的墙。他把浴帘摘下来盖在镜子上。抓住杆子做单臂引体向上,他的脚尖支着浴缸的边沿。杆子禁得住他的体重,他的皮带也禁得住。他可以迫使自己那么做。他并不害怕那么做。
他把皮带在杆上打了个结。带扣的末端形成一个套。粗粗的皮带在杆上一点也不晃。它的套很结实。
他坐在坐便器的盖上看着它。他不会有掉下来的,他能够忍受。他可以两手不碰套直到他虚弱得抬不动胳膊了。
可是既然现在他和巨龙已经成为了异体,他怎么能确定自己的死可以阻止巨龙呢?也许不会。那他怎么能确定巨龙会放过她呢?
有可能他们过了几天以后才能发现他的尸体。在这段时间里她可能会想他在哪里。那时她会去他家里找他,去他们曾在一起的地方寻找感觉,然后得到一个惊奇吗?
红色巨龙会花一个小时在楼下吞吃她的。
他是否应该打电话让她小心?可是即便是她注意了又能怎么样呢?她什么也做不了。她只能希望自己死得干净利索,希望在他的盛怒之下他能一次咬得深一些。
在他家的楼上,巨龙在多拉德亲手镶的画框里等待着。巨龙在艺术书籍和杂志里等待着,每当一个摄影师做……做什么才能让巨龙得到再生?
多拉德可以在脑海里听到巨龙诅咒莱芭时有力的嗓音。他可以先诅咒她,然后再吃掉她。他也会诅咒多拉德的——并且告诉莱芭他微不足道。
“别这么做。别……别这么做。”多拉德对着有回音的瓷砖墙壁说。他听到的是自己的声音,弗朗西斯·多拉德的声音,这个莱芭·麦克兰曾很轻易地就理解了的声音,是他自己的声音。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引以为耻,并且用这种嗓音对别人说过侮辱性和恶毒的话。
可是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弗朗西斯·多拉德诅咒他的声音。“不要这样做。”
这个他现在听到的声音从来没有诅咒过他。可是它重复过巨龙对他的侮辱。这个回忆让他羞愧。
他可能根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人,他想。他突然想到还从来没有发现这种事,而现在他对此很好奇。
他还有一些残存的自尊,是莱芭给他的。自尊心告诉他在卫生间里死是个让人可怜的结局。
那还有什么?除此之外还有别的途径吗?
有一种方式。当他想到它时有亵渎了神灵的惶恐,他知道。但是那毕竟是一条出路。
他在旅馆房间里踱步,在两张床之间,从门到窗。他一边走一边练习说话。当他在句与句之间深深地吸气后并且不慌不忙地说话时,他的发音就没有毛病了。
他在恐惧的间歇中可以说得很好,可是现在强烈的恐惧又占据了他,让他恶心。接下去将是镇静的状态。他等待着它。当他恢复镇静的时候,他急忙走到电话旁边给布鲁克林博物馆打了个电话。
02
一个初级中学的乐队的学生正在停车场上进入一辆公共汽车。孩子们看到了多拉德往这边走。他必须从他们中间走过去开他自己的车。
一个斜系着SAMBROWNE腰带的胖胖的圆脸男孩装出满面愁容的样子,鼓起胸脯在多拉德走过之后晃他的二头肌。两个女孩格格地笑出了声。多拉德在车下经过的时候从车里传出大号的声音,因此他没听到身后的笑声。
二十分钟以后他把面包车停在巷子里、离外婆家三百码远的地方。
他使劲地擦了擦脸,深呼吸了三四次。他左手攥着房间的钥匙,右手握着方向盘。
一声高亢的哀号从他鼻子里喷出来。再来一声,声音更响了。预备,走。
面包车箭一样地向前冲的时候把碎石子往后抛得像雨点一样飞。房子在挡风玻璃前摇摇晃晃地迅速逼近。面包车紧急刹车进了院子,车子都横过来了。车没停稳就见多拉德跳下车,一路跑。
进了门,什么都不看,径直地脚步重重地下楼,直奔地下室。¨。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在他的箱子挂锁上乱摸,找他的钥匙。
箱子的钥匙在楼上。他不给自己任何时间思考。从他的鼻子里发出一声很大的哼声,声音大得足以让他的思想麻木,并且盖住了他上楼的脚步声。
到了橱柜了,在抽屉里乱翻找钥匙,不去看在床脚处的巨龙的画。“你在干什么?”
钥匙在哪?钥匙在哪?
“你在干什么?停下。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令人恶心的龌龊孩子。停下。”
他找钥匙的手慢下来了。
“看,看着我。”
他抓着橱柜的角——试着不向墙转过身去。可他的头还是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他只能痛苦地把眼睛看别处。
“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电话响了,电话响了,电话响了。他拿起听筒,背对着画。
“嗨,D。你觉得怎么样了?”莱芭·麦克兰的声音。
他清了清嗓子。“还行。”比轻声说还微弱。
“我打过电话。你办公室的人说你病了——你听起来很不好。”
“跟我说会儿话吧。”
“我当然要跟你说话。你以为我打电话找你干吗?你怎么了?”
“是流感。”他说。
“你要去看病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