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之后,全国人大依法中止了周铁山的人大代表资格,并批准对其逮捕。周铁山苦心经营一场,最终却发现,所谓的保护伞到头来非但保护不了他,却连他们自己也保护不了。绝望之下,他和盘供出了这些年在齐默然的暗中支持下,铁山集团在全省各地工程建设中非法洗钱的重大犯罪事实。周铁山在前后八年时间里,累计向齐默然及其儿子齐亚洲行贿或分给好处共计人民币四千二百六十多万元。这些钱,有的被齐亚洲挥霍了,更多的被李小雨提前转入了国外银行。
独独不交代犯罪事实的,就剩一个齐默然了。
但他能抗拒到底吗?
冬天很快过去。整个冬季里,过得最为寂寞和伤心的,恐怕要数许艳容了。在这场大快人心的除恶风暴中,独独没能发挥作用的,居然也是许艳容。余书红来到河阳不久,东城区便任命周涛为公安局副局长,配合市局展开调查与侦破。许艳容却像一个闲人一样,一直晾在那里。后来她耐不住,主动跑去问余书红。余书红叹口气,跟她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很理解你的心情,有些事我却帮不了你。有空,你还是自己去省上争取争取吧。”
“什么事?我到底有什么事?”许艳容惊问。
余书红没回答她,也没法回答她。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死结,自己解不开,别人更是无法替他解开,高官也不例外。
不让许艳容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是新任省委书记钟超的意思。余书红很是吃惊,钟超哪方面都好,都值得尊重,唯独在男女关系上,却十分守旧,而且非常顽固。他是坚决不容许身边的工作人员还有自己的亲属犯此种错误的。用他的话说,一个连自己妻子或丈夫都不能忠诚的人,能对工作忠诚?一个不忠实于家庭、不忠实于婚姻的人,不论多优秀,都不能算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这是钟超的观点。
余书红再三替强伟跟许艳容解释,可钟超就是转不过弯来:“没问题?你说没问题就没问题?让他强伟亲口对我说,他对妻子忠诚吗?让她许艳容亲口对我说,她对丈夫忠诚吗?就算他们忠诚,这股风传出去,别人也不会认为他们忠诚。那他们以后还怎么开展工作?”
余书红认为钟超偏激了,偏激得可怕,却又不能说服他,只能寄希望于以后。
不过在内心深处,她也确实憎恨对感情不忠的人。
知道事情的原委后,许艳容凄然一笑,这笑带几分悲凉,也带几分悲壮。春节快要到来时,她决然去找丈夫,这一次,她是去跟丈夫离婚的。她倒要看看,一个离了婚的女人,会不会做到对事业的无比忠诚!
她爱强伟!
经历了这么多的事,她才懂得,生为女人,找到一个值得用一生去爱、去追随的男人才是最最重要的。
她决心为此赴汤蹈火!
强伟闻知消息,苦苦地叹了一声。他知道,又一场战斗要打响了。倒是儿子在一天深夜安慰了他:“老爸,啥事都甭想那么严重。离了你,我妈照样能活,而且说不定会活得更好。那个许……阿姨,我见过,蛮不错的。老爸,机不可失,你可别再犯错误啊。”
强伟抡起拳头,要揍强逸凡,最终却将拳头狠狠砸在了自已的大腿上。
强逸凡这次是陪同大旗国际投资公司总裁前来河阳洽谈合作项目的。他们已向河阳方面提出了收购河化集团,并以河化集团为依托,跟河阳方面一道对胡杨河流域进行生态投资的意向书,就等河阳方面作出答复了。
春的脚步刚刚临近,冬天的影子却未彻底褪去。一场大雪悄无声息裹住了山川,裹住了大地,银州一派银装,格外妖娆。
雪后第三天,全国人大常委汪民生带领调研组一行十三人抵达银州,省委书记钟超到机场亲自迎接。跟钟超一道前往机场的,有人大张祥生副主任,专程从河阳赶来的余书红书记等。望着满目的白雪,还有白雪掩映着的山川,汪老激动地说:“瑞雪兆丰年啊。”钟超笑吟吟迎上去,握住汪老的手:“早就盼着您来了。”汪民生笑着说:“我也一直想来,可实在是腾不出空啊。”
说着,一行人步行走出机场。汪老指着机场对面的天岘山说:“树都长得老高了。当年我在银州工作的时候,这山光秃秃的,草都不长。”钟超道:“植树造林,绿化荒山,是一项长远的工程,我们正在探索经验。”
“是应该探索,西北缺的不只是资源,还有绿色。”汪老道。
汪老这次来银州,一是跟新一届省委交换胡杨河流域综合治理意见。之前他已向省委发来一封长达五万字的建议书,详细谈了自己的看法和意见,同时也将秦西岳跟车树声写的方案郑重推荐给了省委,请省委认真研究。还有一项任务,是受人大常委会调研室的委托,集中调研人大代表履行代表职责的情况。全国两会即将召开,汪老想借此机会,走访一些省市人大代表,了解他们的思想状况和工作状况,同时就他们所提的问题进行汇总,以便在新一届人大会议上,提出更富时代感和责任感的议案。
秦西岳这天没能到机场,他被另一件事给缠住了。
谁能想得到,在即将过去的这个冬天,秦西岳又风风火火地投身到另一场维权事务中。
事情还是跟水车湾的拆迁有关。本来秦西岳是铁了心,决意不理此事。姓佟的老板派员跟他商谈合同的事,秦西岳想也没想就说:“你们怎么定就怎么执行吧,不要在小问题上浪费大家的精力。”可就在他打算签约时,水车湾的群众突然找到他,向他道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水车湾的开发项目有假,立项是按经济适用房批的,姓佟的老板却玩起了偷天换日术,整个水车湾只在临近天岘山那一块辟出一小块地方,打算象征性地建四幢经济适用房,而水车湾这一大片,却要开发成银州最大、最豪华的商业别墅区。
秦西岳不相信。隔壁老吴激动地说:“啥事你都不相信,可到头来啥事都是真的。这次要是有假,我老吴把水车湾这房子让出来,把占你老婆家的还给你老婆!”大家众说纷纭中,秦西岳心里就起了疑。他跟着老吴他们,来到银州市规划局,询问水车湾开发项目的具体情况。规划局的同志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这就让秦西岳心里的疑惑更重了。
一连问了五家单位,五家单位都是用模糊的语言敷衍他们。这下,秦西岳被激怒了。作为水车湾的合法居民,在政府提出搬迁时,有知情权是最起码的。按照市上批准的方案,水车湾的老住户要搬到离银州五十公里的永县苦水乡,整个水车湾,由市上统一规划,统一建设,作为政府民心工程,主要建设居住面积不超过八十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当时就有居民提出,既然是民心工程,又是经济适用房,为何不采取就地安置的政策?市上的答复是一期工程主要用来安置几家国有老企业的职工,二期工程工期远,工程竣工怕在四年以后,怕老居民等不了,只能采取异地安置的办法。
矛盾就是由就地安置还是异地安置引发的。结果水车湾的居民在上访中了解到,所谓的民心工程完全是个幌子,真正的用途是将水车湾开发成依山傍水的豪华别墅区,还美其名曰要建成银州黄金住宅小区,提升银州城市品位,打造西北第一人居都市。
既然有这个疑惑,秦西岳就得将其解开。如果真是按最初的立项,要替老百姓盖经济适用、买得起住得起的房子,居民的工作他可以做,由此产生的矛盾他也可以协助政府及开发商调解。但如果真像老吴他们说的,姓佟的老板是在玩欺天术,要把这儿建成什么富人区、黄金住宅区,他秦西岳一千个不答应!
秦西岳最反感的,就是动不动就提什么富人区、豪华区,好像一夜之间,天下人就都暴富了,就都要变着法子玩奢侈了。别墅区?就目前银州的经济状况而言,大部分老百姓连二手房都买不起,那些别墅到底盖给谁?
这个冬天,长达两个多月的时间,秦西岳带着十个由他挑选出来的老住户代表,层层上访,层层质询,终于将水车湾的开发真相搞清了。老吴他们说的没错,包括他在内的五百多户老居民,都让姓佟的老板给骗了。不,准确地说,他们是让当地政府骗了,因为立项是政府批准的,搬迁工作又是政府带头做的,所有的许诺都是政府替开发商作出的。所谓的一期工程用来安排国有企业职工,纯属谎言,事实上压根儿就没有一二期工程之说,更没有哪家国企的职工能享受到这一阳光政策,入住到水车湾来。
秦西岳惊怒之余,代表水车湾全体老住户,聘请了律师,以公民的合法财产不受侵犯为由,一纸诉状,将市政府三家部门还有开发商一并告上了法庭。汪老抵达银州这天,秦西岳正在忙着准备起诉材料。
汪老是在第二天下午才听说这事的。他笑着对钟超说:“西岳这同志,简直成上访专业户了。”
钟超听了,脸上微微一红,带着歉意道:“不,是政府没把工作做好。老秦是在帮我们挑毛病,帮我们改进工作,省委很感谢他。”
汪老听了,没再说啥。他已从钟超这儿得知,在半月前结束的省人代会上,秦西岳以高票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看来像他这样的知识分子,还是很受老百姓欢迎和拥戴的。这也是他这次要跟秦西岳认真交换意见的一个问题:社会发展到今天,知识分子如何将悲悯意识和批判精神化为实际行动,如何能在自己可及的范围内,更好地为国家、为民族、为整个社会的进步与发展献计献策?汪老甚至想,他要向全国人大建言,适当加大知识分子特别是有苦难精神和民本意识的知识分子在全国人大代表中所占的比例,降低和减少影视明星、公众人物特别是政府官员在代表中的比例,这对反映民声,体现民意更有好处。当然,这个想法还不成熟,还需要进一步跟各界代表交换意见。
直到第三天,汪老一行要到胡杨河流域实地考察,秦西岳才匆匆忙忙赶来,见面就检讨:“你看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瞎忙,真是瞎忙。”汪老打趣地说:“你这个代表,当得可真到家,啥事也管,啥事也过问。我看,你干脆辞职,做专职调研员好了。”
“那可不敢,我也就配管管身边的事,大事要事,我管不了,水平有限。”
说着话,秦西岳搭乘汪老的车,往流域去。
这一路,秦西岳跟汪老真是谈了不少,除了胡杨河流域下一步的治理和河阳的治沙问题,谈得更多的,还是代表这个话题。汪老这才发现,这两年,秦西岳在如何当好这个代表的问题上,的确下了一番功夫。他靠的不仅仅是一份热情,更多的,是良知,是责任,是对老百姓那份实实在在的感情。
是啊,感情……
他耳边猛然响起雪地里秦西岳说过的一番话:“民声是什么?是老百姓的呼唤,老百姓的期望,更是老百姓的眼泪。上上下下一直在强调,要让底层发出声音,可底层能发出声音吗?这个时代太过嘈杂了,强势阶层咳嗽一声,都能把老百姓的声音覆盖掉。要想让底层发出声音,就得加强代表制度的建设,让代表真正替老百姓说话,替老百姓鸣不平。老百姓的声音压不住啊!你听听,站在这雪地里,你就能听到,那吼吼的风声,其实不是风在叫,是大地在叫。大地的声音,就是民声啊——”
大地的声音!
汪老闭上眼,果然听到有无数的声音在响,在叫,在诉说和呼唤。
胡杨河流域综合治理工作会议如期举行,会议开得很隆重,也很成功。会议审议通过了秦西岳等人提出的综合治理方案,并将九墩滩开发区确定为沙生林培植实验基地,从资金和政策上给予扶持,用五到八年时间,将九墩滩建设成绿色观光生态区。这次会上,强伟被任命为刚刚成立的胡杨河流域综合管理局局长兼局党委书记。秦西岳、车树声等人则被聘请为胡杨河流域管理局顾问。
汪老应邀出席了会议,并在会上作了重要讲话。国家林业部、农业部、科委等派员参加,会议开得相当热烈。
会议开完的第五天,强逸凡跟秦思思回到银州,他们要在银州举行婚礼。同时,香港大旗国际投资公司副总裁率团抵达河阳,与余书红他们正式签约。
婚礼前一天,秦西岳惊闻:八十八岁的梅姨、桃花庵一代当家惠云大师溘然去世,她端坐莲花,在如乐的佛声中,奔天国而去。佛音缭绕中,熟睡的可欣一骨碌从床上翻起,惊喊了一声:“妈!”
秦西岳闻声冲进房间,见可欣一头虚汗,满面赤红。秦西岳忙说:“可欣你做噩梦了?瞧把你吓的。”
华可欣猛地抱住秦西岳,声泪俱下地说:“西岳我没做梦,我真的看见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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