者用典而后者没有。同样是在看动画片时发笑,看《功夫熊猫》能笑的,和看《机器人瓦力》时会笑的,因梦工厂作品而笑的和看皮克斯作品而笑的,都不是一群人。在全场观众都没笑的时候先笑的,和0。01秒后才懂得笑的,也不是一路人。看似不过相差0。01秒,其智力、生活阅历、读书观影层次的差别,距离至少有0。01……光年。
更考验人的是在中国式大片里找到笑点,因为中式大片的初衷并非搞笑,其笑点需要培育和挖掘,其难度不亚于创造一个新世界。所以,在中式大片放映现场,能和你一起笑的人,真可以引为开辟鸿蒙天地苍茫间的第一个知己。
阉人的起义
常有人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秘密告诉我,有时候是熟人,有时候是偶然结识的陌生人。我很是得意,认为原因在于我温厚善良、乐于倾听,并能保守秘密。而且,我兴奋地揣测,他们一定认为,以我的经历和修为,也一定能懂他们的秘密——秘密也要讲给能够听懂的人。直到我看到电影《丑闻笔记》。
电影由朱迪·丹奇和凯特·布兰切特主演。女主人公之一,希芭,四十岁,在中学任教,和十五岁的男学生康纳利产生不伦之恋。她放心地把自己的故事——包括每次亲热的细节,讲给她的朋友,同在一所学校任教的芭芭拉。后者不但仔细倾听,而且详细地记在日记里,最后还把这丑闻扩散了出去,令希芭身败名裂,甚至面临牢狱之灾。
随后我找到卓伊·海勒的原著来读(《丑闻笔记》的小说曾在2003年入围英国小说的最高奖——布克奖决选名单),其中有一段,阐述芭芭拉对于“秘密的聆听者”这一身份的认识。她认为,一个人经常性地成为别人倾诉秘密的对象,其实是因为被当做无害的和无能的,是一种“心理上的阉人”,缺乏作恶的能力,行动缺乏影响力。而芭芭拉之所以公开希芭的秘密,一部分出于她对希芭非同寻常的情谊,另一部分,大概就出于这种被当做“阉人”的恼怒吧。她务必要希芭瞧瞧她的厉害,要对方看清楚,她也并非是被生活彻底去了势的。
被人当做无害的,大概是一种最大的侮辱——无害常常是无能的同义词。《色,戒》中的王佳芝,大概就是这么恼了的,被同伴当做清白素净、可以随意摆弄的小白兔,被放心地放置在秘密的最核心。她大概开始并不以为耻,渐渐才悟出这里面的一种恶毒。还有社会新闻里看到的故事,匪徒绑架了人质进行勒索,因为态度较为和蔼,有问有答,被机敏的人质当做了策反的对象,彻夜长谈,循循善诱,但就在最紧要的关头,在匪首的提醒下,他突然翻脸了,甚至成为最终撕票最积极的那个人。因为,人质的认定和选择,等于是在扇他的耳光,分明在控诉他的不专业。在必须要作恶的时刻,被认为是较为善良的、无害的或者危害较轻的,大概也是一种侮辱。钱钟书也曾说:“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沙砾或者出骨鱼片里未净的刺,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被当做忠厚老实人的,偶然也会厌倦这种认知上的惯性,务必要小小地破坏一下这惯性的节奏,于不期然之间刺人一下,算是“心理上的阉人”的一种起义。
由此我也突然明白了我新结识的朋友的作为。从前他是街巷里的流氓,终于成了富豪,洗白了身家的同时,也洗白了脾性。但他照旧刻意地、定期地做些坏事,间或召集人马露个面扬个威,随后又费劲地挨个为手下善后。因为,无害常被和无能联系在一起,必须要以作恶的方式,宣布一下自己的存在。
《丑闻笔记》二零零六年
和你在一起
美国电影《客栈》里,出现了日本导演三池崇史,他戴着墨镜,客串一个付费杀人者,前后露面不到一分钟,英语非常蹩脚。
三池崇史怎么会出现在伊莱·罗斯的电影里呢?这个过程是这样的,伊莱·罗斯从小就立志拍电影,很小就开始拍摄短片,然后他进入纽约大学电影学院,毕业后一直在电影公司打零工。2002年,他三十岁的时候,拍出了《尸骨无存》,由此得到昆汀·塔伦蒂诺的赏识,他构思出《客栈》的故事后,得到了昆汀·塔伦蒂诺的支持,昆汀还热心地担任了制片人。《客栈》开拍后,因为伊莱·罗斯很喜欢三池崇史,而昆汀·塔伦蒂诺也和三池崇史惺惺相惜,于是他们在《客栈》里为三池设计了一个角色,三池也慨然出演,并从东京飞到布拉格,只为这露面不到一分钟的客串。昆汀·塔伦蒂诺为了感谢他,后来也在三池崇史的电影《寿喜烧西部片》里客串出演。
总之,有相同趣味的人,总会排除千难万险,从五湖四海走到一起,跨越年龄、身份的鸿沟,最终比肩而立。
朋友写过一篇文章,讲了她爸爸妈妈少年时的一段经历。1954年的冬天,他们生活在相隔几千里地的两个省,同时遇到了一场大雪,当时他们一个十三岁,一个十二岁,同龄的同学们都借故不去上学,他们却都在雪地里跋涉了十几里地,去村子里的学校上课。雪下了十几天,他们却从没缺课。他们此后能在大学校园里相遇、相爱并且相伴终生,大概就因为这种相近的品质,他们不是在成为夫妻之后才越来越相似的,而是因为早就有了相似的因子,才走到一起。这种相近的品质是一种神秘的印记,一种指引,即使他们没有考上同一所大学,恐怕也会在日后相逢。
所以,北野武会给贾樟柯的电影投资,彭浩翔电影中总有那几个人,签汤唯的经纪公司,就会进一步去把桂纶镁签下,不是因为神秘的缘分,而是他们有相近的才情和相似的因子。这才是最神秘的地方,这点神秘的因子,促使他们不断地学习、鉴别、抛弃人生的枝枝叶叶,剔除那些与自己不合拍的人和环境,向着一个方向走去,最后总能在一起,组成一个让自己感觉熨帖的小世界。就像湖泊里的天鹅,原本也不过是散居在各处的丑小鸭,因为自律,因为不断的锤炼,渐渐进到那个本该属于他们的世界,让对方成为自己华美的环境。
在衡量一个人是否成功的标准里,还应当加上一条,那就是他是否在生活里剔除了自己不喜欢的人,脱离了自己不喜欢的环境,是否最终和那些与自己相近相投的人,走在了一起。
《寿喜烧西部片》二零零七年
被动的美德
有时候,人的善,或许只是一种被动的美德。人甘愿善良,或许不过是被命运胁迫的结果。
《犯罪现场:拉斯维加斯》第七季里有这么一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个英俊的男人,他们整个家族都患有多毛症,一旦彻底发病,就会长出浓密的毛发,变得貌似人猿。他的妹妹已经发病了,从此躲进一间密室,再也不敢面对世界,而他随时都在发病的边缘,随时有可能被这个自诩正常的世界摈弃在外。他知道自己的缺陷,他也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所以他在所有的地方都做到最好,努力做一个好哥哥、好朋友、好情人。但最后他还是被他最好的朋友杀死了,因为他和朋友的妹妹恋爱,几至谈婚论嫁。在他被害之后,他的恋人说,他是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情人,“他因为有缺陷,在别的地方就力求完美”。
某个名人,在成名的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如果你读过周黎明与娱乐圈有关的那些文章,应当知道这指的是什么),也让他的生活成为一个巨大的秘密,一旦有所泄露,就会使他陷入身败名裂的境地。但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公司的员工说,他们一生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领导,从没见过这么好的人,“太好太好了”。他因为没能使自己的命运完美,就在对待别人的方式上力求完美,因为知道自己生活里布满地雷,就提前为自己忏悔,为自己埋设伏线、争取原谅。
善,也许只是无力作恶的结果,是人性里尖锐的、乖戾的部分和自信心一起横遭挫折的结果,是重创之后向着一切妥协,是被命运胁迫之后造就的软弱,是被恶侵害过之后,作为受害者,对作恶的回避。我所知道的、经历过的善良的人,都是不那么顺利的人,他们对别人的体察,提示着过去和现在境遇的坎坷。正如周晓枫所说:“虽然认定善是人性中最值得称颂的品质,但我也习惯把它理解为无能为力的被动的美德。”
不过,即便是被动的美德,也需要反省才能促成。比如濮存昕,接受访谈,说起自己为什么会热心公益事业,原因之一,是他在“文革”期间伤害过别人:“我曾经伤害过别人,打所谓的资本家。那老太太三天之后死掉了。现在想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很难忘掉。当你成长起来以后,扪心自问,你在检讨自己过去的时候,突然间这个事情冒出来了。”所以他决定现在“要做一些事情,要做一些好事情带给别人,因为你有问题”。同样经历的人那么多,未必都出现善的转折,反而有人破罐破摔永远彪悍,因为他们并不反省。反省促成了善,或者说,反省就是善的因子,甚至是善本身。所以,即便是被动的美德,也还是有主动的因素。要懂得反省,才有转向善的希望。偶然认识了一个在最基层工作的年轻人,因其言语嚣张,很不受我们待见,但饭局中间,他突然停下筷子,面露忧色,提起当天那个在拆迁中被推出屋外的老太太,“不知道她摔坏了没有”——还有救,还不是那么良知泯灭,我们愿意与他交往。
蚂蚁们的仪式
男子的姿容可以吸引人到什么地步?《晋书·卫玠传》里写卫玠:“乘羊车入市,见者皆以为玉人,观之者倾都……京师人士闻其姿容,观者如堵。玠劳疾遂甚,永嘉六年卒,时年二十七,时人谓玠被看杀。”
新时代的美男里,大概金城武可以与之媲美。美国《GQ》杂志曾请金城武当模特,到新宿拍外景,才只拍了一个镜头,周围便聚集了大批粉丝,或者围观,或者拍照,终于令交通堵塞。这也让没有充分预料金城武号召力的工作人员寒毛直立,生怕捅出什么漏子,赶紧转换拍摄场地。领教了厉害的《GQ》杂志在事后形容金城武的脸“被数十亿人认得”。
卫玠的时代,少有文化娱乐活动,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跟不上人民群众物质文化的需求,人们大概只有在互相看里得到一些甚至未经粗加工的愉悦。男子又以羸弱为美,那些担任了“被看”职责的男子更要把柔美发挥到极致,出个门异常慎重,把自己装扮得白衣飘飘好似神仙,知道自己就是要被人看、并掀起文化生活的小高潮的,怎奈心有余力不足,稍微应付一下人群的围观议论和索要签名之类,回家就要对着白海棠吐血,“看杀”是迟早的事。金城武的体力不至于这样差,“看杀”对他,只表示程度的惊人。
但奇怪的是,明星不专门担任“被看”任务的时候,穿着寻常的衣服,走在大街上、小区里、菜市场或者珠宝店里的时候,也并不见有人围观。即便是张柏芝,也可以和家人在街上散步购物;即便是林青霞,也可以在街头招手拦车。袁立也可以和爱侣携手在泥泞的菜市场买菜,几间常有明星出没的夜店,也还能照常营业。否则,以北京香港的人口密集程度和明星密集程度,不说别的,单是城市交通恐怕都会因他们而崩溃了。
都只因为,“被看”也需要一些铺垫的。比如在典礼上、聚光灯下,至少也要被数架照相机对着,并有闪光灯不断亮起,才能引起旁观者的兴趣。“被看”是一项仪式感很强的事业,只有当担任“被看”任务的人被某一项仪式(例如典礼、拍摄)关注了,关注才有可能被放大,才能获得聚集大量围观者的效果。
而被看的偶像也不是天生的,是被造就的。一只蚂蚁,只要一些程序,就足以从许多蚂蚁中脱颖而出。这些程序包括:大幅照片(必不可少的催眠器具)、声音形象的产品、小道消息等等。在这些程序的簇拥下,一只蚂蚁也如同被放大镜照射,成为一只似乎很大的蚂蚁。每一只蚂蚁成为大蚂蚁的过程,其实都可以当作一个社会心理课题来探究。
总之,使一些人区别于另一些人,仪式和程序必不可少。卫玠乘羊车是一种小型的仪式,金城武被拍摄也是一种仪式,警车开道、新闻发布会、红地毯也都是类似的仪式。仪式让他们脱离了人海,而当他们脱离了仪式,立刻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金城武
《伊莎贝拉》二零零六年
都爱老男人
官司缠身的梁洛施接受访问,印证了我一直以来的猜测,她真正喜欢的,不是年貌相当的少年,而是父亲一般的老男人。
赖父母失和所赐,她出生后就没见过父亲。父亲的全部形象来自于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