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报仇看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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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报仇看电影-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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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比如刘德华,身为演员,却始终保持正常的饮食和作息,所以他虽是HBV携带者,却始终没有发病,并能成为乙肝防治宣传大使,为一亿HBV携带者作最好的形象代言。救了他的,是他的生活。

正常的生活形态,是保护,也是拯救。斯蒂芬·金的小说《玫瑰疯狂者》,最感人之处就在这里。书中的女主人公,丈夫有严重暴力倾向,她的家庭生活要务之一,就是接受殴打。逃出丈夫的控制后,她艰难地谋到了一份职业,在动荡之中,仍设法保持自己生活形态的健康完整。她租了一间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还买了一幅廉价的风景画挂在墙上。在小说里,最后是那幅画救了她,但又何尝不是在暗示,是她的生活救了她?

所以,旧时的戏班子里,严格规定学员作息,不留残妆过夜,就是要确立一种自律的生活方式。人可以是戏子,但不能活得像个戏子,昼夜颠倒,晨昏不分,嘴角挂着妖艳的笑,唇上留着昨夜的唇膏。

让一个人成为戏子的,不是这身份本身,而是他的生活方式。

北野武的花

《狗镇》二零零四年

看到朋友的一篇文章,他说,办公室有个美艳无比却冷若冰霜的女同事,着装无懈可击,做事近乎完美,完全可以媲美007 电影里的女特工。然而有一天,他在复印室遇到她,却见她还穿着昨天穿过的衣服,神色有点疲倦,丝袜也钩破了一点。他甚至有点欣喜,因为看到了她的瑕疵,因此在完美之外,添了一点亲近。

很多时候,我们都在寻找一点人性的缝隙,我们乐于在冷酷中发现被掩盖的温柔,在刚硬的人身上窥见脆弱的刹那,在绝对秩序中,寻觅人灵魂的波动,在固若金汤的世俗的城池里,寻找可供攻破和缝合的缺口。

在北野武的电影里看到他画的花的刹那,就有这样的惊喜。在《花火》中,最让人难忘的,就是那些北野武的画作:一匹白马,头是一朵金灿灿的葵花;两只蝙蝠,头是水红色的兰花;甚至猫眼,也是白色的马蹄莲花;还有绽放在黑色夜空里的,灿烂的焰火。还有反复出现的樱花主题,碧蓝的河水边的樱花以及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那张画:在粉红色的樱花深处,一个穿着灰绿色衣服的人的背影,在他身边,一把短刀插在泥土里。还有,我最喜欢的那张画——它出现在末尾的字幕里:穿着花裙子的小女孩,站在开满红色和粉色花朵的墨绿色旷野里,花朵渐远渐疏,逐渐成为墨绿色背景上鲜艳的点,墨绿色像是暮色四合,而鲜花没有什么畏惧,“非常地骄傲”。

这冷酷、半边面瘫、喜欢展示暴力的男人,喜欢画画,而且喜欢画花。而他的近作《阿基里斯和乌龟》,索性讲述画家的生平故事,并再度展示他的七十幅画作。

这是我们乐于在他人身上见到的一种情形,是我们在世事艰难中最天真的一种渴求。由此,它也成为小说和电影最乐于采用的叙事模式:硬汉也有柔情,妓女也有真情,乖戾的老妇刀子嘴豆腐心,石缝中有小花,野百合也有春天,灰熊也有灵性,土匪在最后关头动了恻隐之心。在那些不可能的人身上,在那些最没有可能的时刻,忽然出现了豁口,并且割裂开来,显示出了灵魂最完整的图景。

一个人,最吸引我们的,最能引诱我们与之契合的,比身体的赤裸更接近赤裸的,就是人性的缝隙袒露的时刻吧。塞林格的《献给爱斯美的故事——怀着爱与凄楚》中,那个女孩子引起主人公注意的动作之一,就是她在合唱中的心不在焉,她的鼻翼翕动,那说明她在悄悄地打呵欠。甚至在冗长的会议中间,两个借口吸烟溜出,在天台上遭遇的、曾是工作对手的男人之间,也会有刹那的惺惺相惜。

我们也乐于在一切庄严的场合,搜寻人性波动的刹那,就像在奥运会的开幕式上,看到队列中那个过分紧张的、不住地观察周围同伴动作的演员;还有入场式的人海中,欢迎队列里,两个女孩子片刻的耳语。那人性的缝隙,并没有妨碍它的庄严,反而使它具有了一种恰当的亲切。

璩美凤版《密阳》

《密阳》二零零七年

韩国导演李沧东的电影《密阳》讲了这样一个故事:申爱带着儿子到小城密阳去生活,儿子却被绑架并被杀害。在极度痛苦中饱受煎熬的申爱向宗教寻求慰藉,进而决定去原谅自己的仇人,但当她来到监狱中向凶手宣布自己从宗教中获取的心得以及自己的原谅时,杀害了她的儿子的罪犯却宣称,自己也皈依了上帝,并已在上帝那里得到了原谅。

如今,《密阳》有了现实版,而主人公就是曾担任中国台湾地区新竹市文化局长的璩美凤。2008 年2 月26 日那天,璩美凤穿着黑衣,到桃园女子监狱去迎接沈嵘出狱,而沈嵘,七年前曾是《独家报导》的发行人,而《独家报导》曾以随刊附赠的形式,传播璩美凤性爱光碟。沈嵘因此被判妨害秘密罪,入狱服刑两年。在监狱门口,她们拥抱、落泪,轻声道歉、原谅。这一切均被守在门口的媒体摄入镜头,其中包括四十名《独家报导》的员工,还有璩美凤担任主播的澳亚卫视的摄影队伍,她专门带着他们前来跟拍。

这不是真正的原谅,这也不是真正的道歉。真正的原谅,不会这样事先张扬声势浩大,真正的道歉,也绝没有这样云淡风轻。沈嵘父母,更不会以送上千万豪宅作为红包的方式,迎接“满怀歉意”的女儿回家。璩美凤并没有放下,沈嵘和她的家人也并没有真心愧疚,所以,这一切《密阳》才会显得这样温文,这样体面,这样和谐,却这样令人不安。即便旁观者,也能感觉到那股汹涌的情感波涛并没有得到释放。

毫无疑问,璩美凤是受害者,她在人群的接受度和经受冲击的阈值还没那么高的时候,以比“艳照门”更为惊骇的方式,被迫站到了世人面前。而作为受害者的她,在七年的日与夜的流转、晨与暮的交替之后,终于决定去原谅,但璩美凤只是借用了“原谅”的形式,以牺牲和扭曲自己真实感受的方式,去完成自己的反思。但不论是原谅还是反思,都需要作恶的那一方用承认自己的恶来配合,而现在看来,那边并不承认自己的恶。那边的云淡风轻给她最大的震惊是,无论她的原谅还是反思,原来都是没有价值的。

原谅,一定要建在双方地位不对等的基础上,不论心理、经济的地位,原谅的那方都要高出一筹,一旦地位不对等的位置恰恰相反,原谅就会落入尴尬的境地。就像《密阳》中的主人公,高姿态地去原谅伤害自己的人时,却发现对方的姿态比自己还高,当她以为自己已经“得道”的时候,却发现对方的“得道”比她还早。而璩美凤面对曾经推自己下悬崖的人时,也不得不发现,双方的地位并不对等,对方的境遇比她要好,而在内心深处,对方甚至从来没有真正忏悔!

常常听到别人说“放下”,而“放下”的真谛应当是真实面对自己,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没有“放下”就是没有“放下”,承认这一切,才是真正的“放下”。而不能真诚面对自己的结果,就会让爱与恨不但没有得到释放,反而陷入了僵局。

惊人相似的事件,总是同时出现。十年前,韩国歌手白智英被前经纪人男友金始原拍下长达四十分钟的性爱影片,他并且将影片公诸网络牟利,遭她控告后潜逃美国,后来又与未成年少女发生性关系,在洛杉矶被捕。白智英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去监狱门前接他吗?

张爱玲的匮乏使我恻然

据说,当年,作为王佳芝原型的郑苹如,“从没动摇过”。年轻、貌美、家境殷实,又会玩,玩得好,玩得漂亮,诸种因素,使她轻易地成了上海滩的名媛。1937年7月的130期《良友》杂志,她是封面女郎。流传至今的照片上,仍然可以看出她的风韵,不是无可挑剔的美,可是饱满、洋溢、自信——女人受欢迎,只有百分之五十是因为相貌。

所以她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缺的女人,大概不大容易被打动,尤其不会被矮小猥琐的中年男人打动。所以,现实中,他们的刺杀行动之所以失败,是因为她的同志们行动不够谨慎,而刺杀对象丁默村又太过谨慎。所以,一旦听说《色,戒》开拍,郑苹如的妹妹在美国洛杉矶召开记者会,所要澄清的事实不过这几点:她们家教极严,她姐姐不是交际花,而且,自始至终,她没动过真感情——背后的意思还是,她什么都不缺。她缺的只是一点点刺激,一点点假想中的来自家国的荣誉,对于她那样一个清白慎重的女学生来说,“佳人”显然是已经当定了,但还要配上“乱世”才完美,况且还是那样理由铿锵、万世流芳的“乱世佳人”荣誉称号。这点刺激,这点荣誉,促使她去做一枚棋子,促使她慷慨赴死。在别的方面,她什么都不缺——她甚至都没主动表现出要点什么的愿望——连命都不要了。

而在张爱玲笔下,在李安的《色,戒》里,王佳芝动了真感情。她的感情世界白纸一张,所以她全盘接受了第一个对她好的男人,当他是天地鸿蒙第一个人。何况这男人在她作为特勤的剧本里,早被规定好了,是她必须要接受的人。她有理由、有动机、有推动力去接受他。他还弥补了她的匮乏,感情的、情欲的(像洗了一个热水澡)、物质的(大衣或者钻戒或者几百块钱牵系的被呵护感),也许还有一点权力带来的尊荣。《色,戒》里的王佳芝,什么都缺,什么都要,她或许只是一个纯白混沌的女孩子,只是被那个男人激发着,成为一个什么都要的女人,但她毕竟被激发起来了。郑苹如的家人,最气不过的,大概是这一点。

于是我想到张爱玲。都看出来了,她花了三十年才写了二十八页的《色,戒》,是经过改装了的她的故事。她想说明,她有多么恨胡兰成,她那样经过良好的大家庭教育的、善于掩盖自己感情的人,有多么恨胡兰成,恨到三十年以上,恨到不动声色、若无其事,但还是恨。她又想要为自己辩解,想说明她只是因为感情,而不是因为他是什么人,“虽然她恨他,她最后对他的感情强烈到是什么感情都不相干了,只是有感情”,而这感情,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好结果,甚至让她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爱推到“色”那样不堪的境地去进行全盘否定。所以和菜头说:“张爱玲最大的悲剧不是爱上一个汉奸,而是全心全意爱上一个男人。”

于是我又想到她的匮乏。她笔下的世界那样富丽,大家庭的器物服饰那样丰裕,但她实际上非常清寒,连胡兰成都说她“并不买什么东西”。写《色,戒》的时候,在美国,她甚至要靠领救济过日子,所以她笔下的王佳芝最终被一个戒指打动了。至于感情世界,在那样冷漠的家庭里长大,在流离中辗转,这样的匮乏中,胡兰成确实是她天地鸿蒙第一个人。她确实无法想象,郑苹如可以不动真感情。

欲望的密码

在匮乏之中去爱,在匮乏中匀出爱去爱,是多么艰难。想到张爱玲,还是有点恻然。

电影常会泄密,常会告诉我们,它的创作者最隐秘的欲望模式是什么。凡是看意大利导演丁度·巴拉斯的电影到三部以上的,都会发现,几乎他电影中所有的女主人公,都是一般模样:丰腴、艳丽、眉眼浓重,而且常以背部示人。瘦女人在丁度·巴拉斯的剧组里,恐怕连一份供茶水的工作都找不到。凯特·摩斯在他眼中,恐怕就是一个地外生物。他也并不掩饰他的喜好,大部分他作品的海报上,总有一个丰腴女人的背——那或许是他所认为的,女人最美最性感的角度。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欲望模式,一个青铜的模板,一个偏执的角度。当年看《烟雨蒙蒙》,印象最深的是军阀陆振华,所有他爱过的女人,不管是抢来的,还是明媒正娶迎进门的,总有点地方像他当年贫贱时候无望地爱过的那个女子。不是眼睛像,就是嘴巴像,他最宠爱女儿心萍,也是因为她最像那个女子。他像集邮一样收集女人,永无餍足,只因为,每一个女子,都只有一点像当初的她,却不是她。所以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爱里面,总有点因由。又比如黎明,最近终于承认已经和乐基儿结婚,而乐基儿和黎明的前女友舒淇一样,都有着相似的厚嘴唇、泡泡眼,因此被称为“翻版舒淇”。选择乐基儿作为恋人和妻子,大概不是因为黎明念念不忘舒淇,她们背后,说不定还有一个原型,有着她俩共有的嘴唇、眼睛,却也有着她俩永远无法企及的优点:她是黎明的青铜时代,是从此以后他一切爱恋的模板。她说不定还在北京,早已成为胡同里一个臃肿平庸的妇女,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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