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名润,二年前往泗城(今凌云县),而泗城土官岑云汉加衔副总兵,欲冯以属礼见。
此地明官至土俱以宾主论,冯不从。
岑拘其从者送狱中,冯亦淹留不听行,复不给粮,从者半毙。陆君以出巡至,始带出之。陆君之第三郎并两仆亦死其中。故陆君不听余从泗城行,而送余由此,托冯与南丹导余焉。是晚宿东光栏上。
十七日天甚晴霁。从草塘北行,其地东西两界复土出排闼。
先从东麓横过西麓,坞中有水成塘,而断续不成溪,亦犹山寨之北也。塘之北始成溪北流,路从其西。从西峰北行五里,有山中坞突,水由其东,路由其西。入峡二里,东逾一隘又一里,复北行七里,又一小水横亘两山北口,若门阈然。由其西隘出,于是东西两界山俱北尽,其外扩然,又成东西大坞矣。西界北尽处,有石突起峰头,北龛独有红色一方内嵌,岂所谓“赤心北向”者耶?又北竟土坂五里,乃下坠土夹中,一里抵夹底。又从夹中行一里,得五蛩桥,有水自西而东出桥下,其势颇大,乃土山中之巨流也。逾桥北又三里,复有石山一支自西而东,穿隘北出,其东即为南山寺,龙隐洞在焉。有水自其东谷来,即五蛩桥东流之水,至黄冈而分为二流,一东径油罗村入龙江下流,一西北经龙隐之前,而北过庆远东门入龙江。出隘北又皆土山矣。又五里,抵庆远〔府之〕南门今宜山县。于是开东西大夹,其南界为龙隐、九龙诸山,北界即龙江北会仙、青鸟诸山,而江流直逼北山下,江南即郡城倚之。
其城东西长而南北狭。
从城南西抵西城外,税驾于香山寺。日才午,候饭,乃入城,复出南门,抵南山,游龙隐。先是,余过后营,将抵蓝涧,回顾后有五人者追而至。问之,乃欲往庆远而阻于蓝涧不敢入,闻余从此道,故随而往者。杨君令偕行队伍中。及杨君别去,一路相倚而行,送至香山寺乃谢去。及余独游至此,忽见数人下山迎,即此辈也,亦非庆远人,俱借宿于此。余藉之束炬携火,先游龙隐,出,又随游双门洞。既出,见此洞奥而多不能卒尽,而不忍舍去。乃令顾仆留宿香山,令一人同往取卧具,为宿此计。余遂留此,更令两人束炬秉火,尽探双门二洞之奇。出已暮,复入龙隐,令两人秉炬引索,悬下洞底深阱。是夜宿龙隐。
十八日天色晴霁甚。早饭龙隐。僧净庵引,由山北登蚺蛇洞,借宿二人偕行。既下,再饭龙隐,偕二人循南山北西行二里,穿山腋南出,又循山南西行一里余,过龙潭。又西一里,渡北流小溪,南入张丹霞墓洞。遂东北五里,还饭于香山寺。复令一人肩卧具,随由西门入,北门出,渡龙江,北循会仙山西麓行一里,东上山又一里,游雪花洞。又里余,登山顶。是晚宿雪花洞。其人辞去,约明日来。
十九日五更闻雨声,迨晓而止。候肩行李者不至,又独行探〔深〕井〔岩〕,又从书生鲍心赤从雪花东坳下,游百子岩。仍上雪花寺饭。有出下卧云阁僧至,因乞其导游中观,东阁诸胜,并肩卧具下二里置阁中。
遂携火游中观、东观、丹流阁、白云洞,午餐阁中。下午,还香山寺。
二十日人候冯,犹未归。仍出游西竺寺、黄山谷祠。
二十一、二十二日皆有雨,余坐香山寺中。抵暮,雨大作,彻夜不休。是日前所随行五人,俱止南山龙隐庵,犹时时以一人来侍余。抵暮,忽有言其一人在洞诱牧牛童,将扼其吭háng喉咙而挟之去者。村人来诉余,余固疑,其余行亦行,余止亦止,似非端人正派的人;然时时随游扶险,其意殷勤,又似非谋余者。心惴惴不能测。
二十三日雨犹时作时止。
是日为清明节,行魂欲断,而沽酒杏花将何处耶?
是处桃、杏俱腊中开落。下午,冯挥使之母以酒蔬饷,知其子归尚无期,怅怅,闷酌而卧。
二十四日五鼓,雨声犹潺潺,既而闻雷,及起渐霁,然浓云或开或合,终无日影焉。既而香山僧慧庵沽酒市鱼,酌余而醉。及寝,雷雨复作,达旦而后止。
二十五日上午犹未霁。既饭,丽日晶然。先是,余疑随行五人不良,至是卜之得吉。彼欲以两人从余,先畀定银与之市烟焉。又慧庵以缘簿求施,余苦辞之;既而念其意不可却,虽橐tuó袋子中无余资,展转不能已,乃作书贷之陆君,令转付焉。
二十六日日晴霁。
候冯挥使润犹不归,投谒守备吴,不见而还香山寺,再饭。同僧慧庵往九龙,西南穿塍中,蜿蜒排石而过。五里,越北流溪,至丹霞遗蜕洞,即前日所入者。
仍下,绕其东麓而南,回眺遗蜕峰头,有岩东向高穹,其上灵幻将甚,心欲一登而阻于无路。又东南约半里,抵东峰之北麓,见路两旁皆水坑流贯,路行其上,若桥梁而不知也。
其西有巨枫树一株,下有九龙神之碑,即昔之九龙祠遗址。度其北,是昔从龙隐来所经平冈中之潭,而九龙潭则在祠南石崖之下,水从其中北向经路旁水坑而出为平冈潭者也。
九龙洞山在郡城西南五里,丹霞遗蜕洞东南。其山从遗蜕山后绕而东,其北崖有洞,下有深潭嵌石壁中若巨井。潭中下横一石,东西界为二,东小而西巨,东水低,西水高,东水清,西水浑。想当雨后,西水通源从后山溢来,而东则常潴者也。
西潭之南,石壁高数丈,下插潭底,〔潭多巨鱼。〕上镌“九龙洞”三大字,不知镌者当时横架杙木费几许精力?
西潭之深莫能竟,曰垂丝一络,亦未可知,然水际无洞,其深入之窍当潜伏水底耳。洞高悬潭上三丈余,当井崖之端,其门北向,东与“九龙洞”三字并列,固知此镌为洞,不为潭也。门颇隘,既入乃高穹。峡南进,秉炬从之,其下甚平。直进十余丈,转而东,下虽平,而石纹涌起,屈曲分环,中有停潦,遂成仙田今人多称“石田坝”。东二丈,忽下陷为深坑。由坑上南崖伛偻而出坑之东,其下亦平,而仙田每每与西同。
但其上覆石悬乳,压坠甚下,令人不能举首。披隙透其内,稍南北分岐,遂逼仄逾甚,不得入矣。仍西出至坑崖上,投火坑中谛视之,下深三丈余,中复有洞东西通透:西洞直入,与上峡同;东洞则横拓空阔,其上水淙淙下滴,下似有潦停焉。
坑之南,崖平覆如栈,惟北则自上直插坑底。坑之裂窍,南北阔二丈,东西长三丈,洞顶有悬柱倒莲,恰下贯坑中,色洁白莹映,更异众乳。俯窥其上久之,恨不携梯悬索,若南山一穷奥底也。
〔东三百步,又有岩北向,深十余丈,在东峰崖过脊处。〕九龙西峰高悬洞,在丹霞遗蜕之东顶,其门东向而无路。
重崖缀石,飞突屼嵲,倒攀虽险,而石铓嵯峨,指可援而足可耸也。先是,一道者持刀芟棘前引,一夫赍火种后随,而余居其中。已而见其险甚,夫不能从,道者不能引,俱强余莫前。余凌空直跃,连者数层,频呼道者,鼓其速登,而道者乃至。先从其北得一岩,其门东向,前峡甚峻,中通一线,不即不离,相距尺许;曲折而入者三丈,其内忽穹而开;转而西南四五丈,中遂黑暗,恨从夫不以火种相随。幸其下平,暗中摸索又转入一小室,觉无余隙,乃出。此洞外险而中平,外隘而中扃扃原意为门闩、门户,此处作宽敞讲,亦可栖托,然非高悬之洞也。
高悬处尚在南畔绝崖之上,亏蔽不能仰见。
稍下,转崖根攀隙以升,所攀者皆兜衣钩发之刺棘也。既上,其岩亦东向,而无门环回前列,高数丈,覆空若垂天之云。而内壁之后,层削而起,上有赭石一区嵌其中,连开二门,层累其上,猿猱之所不能升也,安得十丈梯飞度之。时老僧慧庵及随夫在山麓频频号呼,乃仍旧路下。崖突不能下睇,无可点足。展转悬眺,觉南上有痕一缕,攀棘侧肩循之。久之,乃石尽而得土,悬攀虽峻,无虞陨坠矣。
下山五里,还香山。
返照甚朗,余以为晴兆。既卧而雷雨复大作,达旦不休。
二十七日雨止而起。余令人索骑欲行,而冯挥使之母令人再留日,已三往促其子矣,姑允其留。
既而天色大霁,欲往多灵,以晚不及。
亟饭而渡北门大江,登北岸上观者阁,前为澄碧庵,皆江崖危石飞突洪流之上,就而结构成之者。又北一里,过雪花洞下,乃渡溪,遂西向入石山峡中。转而南,登岭坳,遇樵者问之,此上有牛陴洞,非三门也,三门尚在北山。仍出,由南来大路北行二里,过一古庙。又北,有水自西山麓透石而出,其声淙淙,东泻即前所渡自北而南小溪也。又西半里,循西山转入西坞,则北界石峰崔嵬,南界之山又转而为土矣,中有土冈南北横属。
又半里,逾冈西下,则三门岩在北崖之中矣。乃由岐北向抵山下,望其岩上下俱危崖,中辟横窍,一带垂柱,分楞齐列于外。拾级而上,分抵岩东,则石瓣骈沓,石隙纵横,皆可深入。而前则有路,循崖端而西,其岩中辟,高二丈余,深亦如之,而横拓四丈余,上下俱平整,而外列三石,界成四门,俱南向,惟中门最大,而左腋一门卑伏。言“三门”者,举其大也。西门岩壁抵此而莫前,其上石态更奇;东门穿隙而出,即与东偏纵横之隙并;而中门之内,设神像于中,上镌“灵岩”二字。由神像后穿隙北入,宛转三四丈,逾庋攀而上,中有一龛,乃岩中之奥室也。出岩而东,披纵横之隙,亦宛转三四丈,始辟而大。东逾石阈而上,其内上下平整,前穴通明,另成一界,乃岩外之奥室也。透其前穴出,有石高擎穴前,上平如台。其东又有小隙宛转,如簇瓣莲萼,披之无不通也。由台前小隙下,即前循崖端而西路。复从崖端转石嘴而东,稍入,有洞门内辟。其门亦南向,中深数丈,弥备幽深之致。乃仍旧路下,即沿山麓东还,北望山坳间,有岩高悬绝峡之上,心异之。乃北向望坳上,攀岩跻崖以升。数十步,逾坳间,乃炭夫樵斫者所由,而悬岩尚在其东,崖壁间之藤棘蒙密,侧身难度。乃令随夫缘枝践级,横过崖间,不百步而入岩,余亦从之,岩前悬峡,皆棕竹密翳,其色白,大者可为杖,细者可为箸。
而洞当转峡之侧,上下悬峭,其门西南向,顶崇底坦。人五六丈,当洞之中,遥望西南锐竖尖峰正列其前,洞两旁裂峡分瓣,皆廉利沓合。洞后透石门而入,其内三辟三合,中连下透,皆若浮桥驾空,飞梁骈影,思各跻其上,不知何处着脚。
乃透入三桥之内,其中转宽而黑。
从左壁摸索而上攀东崖,南出三四丈,遂凌内梁之东。其梁背刀削而起,不堪着足。而梁之西亦峻石柱顶,另隔成界,不容西渡。又南缘东崖,凌中梁之东,其不可度与内梁同。又南缘东崖凌前梁之东,则梁背平整,横架于两崖之间,下空内豁,天设徒杠独木桥。其背平架之端,又有圆石尺许耸立其上,俨若坐墩。余以为人琢而置此者,扪其根,则天然石柱也。渡梁之西,又北转入峡门,即中内二梁西端之石所界而成者。其内有又东豁而下通梁后,又西剜wán刻而透穴中。入穴中,又拓而为龛,环而为门,透而为峡,下皆细砂铺底,〔平洁如玉,〕但其中已暗而渐束,不能深入。仍出至前梁之西,缘西崖之半,攀石笋南下,穿石窟以出,复至洞中央矣。
前眺尖峰,后瞩飞梁,此洞之胜,内外两绝。
出洞,取棕竹数枝,仍横度坳脊,历悬石,下危峡而抵麓。循麓东行又百步,有洞裂削崖间如“丁”字,上横下竖,甚峻,其门南向。复北向抵崖下巨峡前,大石如窒zhì障碍,累数石而上,皆倒攀悬跻升之。其上一石则高削数丈,无级可攀,而下有穴大如斗。
蛇穿以入,中遂穹然,上高数十丈,外透而起,则“丁”字之竖裂也,而横裂则仰之莫及矣。洞内夹壁而入,倾底而下,北进七八丈,折而东,始黑暗不可穷诘。乃出斗穴,下累石,又循崖而东数十步,复入巨峡。其门亦南向,前有石界之。连跻石隙二重,其内夹下倾,亦如“丁”字岩。
北进五六丈,亦折而东,则平而拓矣。
暗中摸索,忽有光在足下,恍惚不定,余疑为蛇珠虎睛,及近索之,复不见。盖石板之下,复有下层窟穴通于前崖,而上下交通处,穴小于斗,远则斜引下光,近则直坠莫睹。
且其穴小而曲,不能蛇伏以下。
遥瞩其东二三丈,石板尽处,复有微光烨烨yèyè光辉闪闪之状。
匍匐就之,则其外界石如屏,中有细孔径寸,屈曲相攒,透漏不一,可以外窥,而其下有孔独巨,亦如斗大。
乃以足先坠,然后悬手而下,遂及下层。
其外亦有门南向,而内入不深。岩门内距屏石仅二丈,屏下又开扃窍,内入即前所望石板下窟穴也,然外视昏黑,不知其内通矣。由门外又循崖而东数丈,复得一岩。其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