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付给挫子多少钱?”高文疑惑地注视着千善子,“肯定数目不小吧?”
千善子迟疑了很久,说:“我没有付他一分钱。”
“他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你没付他一分钱?”
“只给了一万块钱。不过,不是给他的,是给大胡子的。”
“挫子干吗为你卖这么大的命?
“他喜欢我,”千善子终于说,“他说他可以为我去杀任何人。他是一个地痞,可现在看来,人还不坏。我和他是不打不成交。歌厅刚开业那会儿,他隔三岔五就带一帮弟兄来歌厅闹事,满桌的饮料啤酒喝完,招呼不打就走。谁也不敢向他们要钱。后来我有一次忍不住发火了,他说他就是从我那一次发火的时候喜欢上我的。”
“他跟大胡子怎么认识的?”
“不知道。可能坐牢的时候在一起吧。除了大胡子,他还找过其他人。不知为何,他最终选中了大胡子。也许其他人都要很多钱,只有大胡子条件最低,把他妹妹调来北京就成。”
高文忽然想到一个很不适宜的问题,高文忍不住问道:
“你经常陪他睡觉?”
千善子嘴唇一动,说:“你说谁?”
“你是不是经常陪挫子睡觉?”
“只有那一次。”
千善子接着说:“请相信我。只是那一次。这是我们当初说定的交换条件。”
高文知道千善子不会撒谎。同时也知道她缺乏一般的常识和原则。高文那样恨自己,因为他不恨她。
高文忽然想到施大爷,高文第一次意识到男人的世界原来是那么极端、荒唐而无法摆脱。无论是后生牛犊,还是垂暮老人。
他们都有着一个可笑的秘不可示的内心死角。
一列火车凄然昂鸣,飞驰而来,在强烈的灯柱照射下,伏在高文怀里的千善子惊恐得就像一只无处藏身的幼鹿,高文情不自禁地搂紧她,在火车的铺天盖地的轰鸣中,高文的心事既尖锐而繁乱,车轮和铁轨相交所产生的有节奏的呕当哐当声,在高文脑际转化为: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高文的心情又激烈地冲突开了。
列车驰过之后,四周好像沉浸在寂静的深渊里。
高文忍了几次没有出口的话,在这深渊般的寂静中强烈地撞击他的心扉。
高文终于说:“千善子,你知道我有什么把柄掌握在我前妻的手中吗?”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3)
千善子眨动着眼睛,说:
“不知道,我问你,你始终不告诉我。”
“已经有两条人命丧身,算上大胡子,就是三条性命……”高文的目光痴呆涣散,“你却连这个都不知道。”
高文把手伸进裤兜,紧紧捏着常珊的信,“你……现在想知道吗?”
“想,”千善子说,“你到底有什么把柄在她手里?”
高文悄悄拿出那封信,高文想了想,却把信揉成一团,使劲攥在手心里。
“算了,”高文说,“还是想想明天怎么办吧。”
高文知道,他是没有能力让她明白这一切的。
高文把揉成一团的信,背着千善子,扔进了不远处的水沟。
《北京往事》第十二章(1)
高文失踪了三天。
盛珠寝食不安,自三天前他接到千善子的寻呼,跟她见面去之后,高文就一直没有音讯。
高文的寻呼机丢在了她这儿,高文肯定不是有意丢在这儿的,他在楼下给千善子回完电话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从裤腰上解下来的寻呼机,看屏幕上的电话号码,一般都把寻呼机解下来,可那一次高文由于太急促慌乱,没再把寻呼机重新套上去,而丢在沙发上了。
如果高文有意把寻呼机留下,做好了一去不返的准备,他肯定会把机套也一同留下。
而高文留下的只是机子,寻呼机套子还别在他的裤腰上。
盛珠每天守着寻呼机,她以为高文意识到寻呼机丢在她这儿,肯定会呼她.告诉她情况的。可是,寻呼机除了报告那些讨厌的“股市行情”,一直暗哑无声。
盛珠昨天晚上悄悄溜进金达莱歌厅,她想窥探千善子的情况。知道千善子的下落,就知道了高文的下落。如果确实千善子是在华润饭店门口被捕的,高文肯定也会被抓。
盛珠知道,高文虽然不会被判刑,但肯定会被关押或传讯的,只有在案情全部调查清楚,确证与高文无关,千善子是背着高文活动的,高文才会被释放。
盛珠知道,高文是没事的。但是,她还是担心。
盛珠发现歌厅一如既往地营业,客人依旧很多,那位高身材的着一袭白色旗袍的女人肯定是领班。
果然,这个女人朝她走来。
“小姐.你是……,’
“我想问一问,”盛珠灵机一动,“这里还招小姐吗?”
“噢,很抱歉.这事不是我管。我是领班经理。”
“请问,谁管。”
“歌厅经理负责招收小姐,可她……现在不在。”
“她去哪儿了?我……在这等她行吗?”
“她今天不来上班。”
“她明天来吗?……”
“不……她明天也不会来的,”领班经理犹豫了一下.说,“她出了事,可能来不了了。”
“她出什么事啦?”
领班经理显然不愿回答她,朝她抱歉地笑了笑,朝吧台那儿走去。
盛珠呆在歌厅不走。她想再找一个人打听打听。可是,几个小姐在她提到千善子的时候都噤若寒蝉.脸色大变。
盛珠再次找领班经理:“对不起.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事?”
盛珠说:“找一个空的单间好吗?”
“什么事,你就在这儿说吧。”
“这儿人多,不方便。”
领班经理把她领到一个单间,盛珠神色恳切:“我知道歌厅经理出事了。我来并不是要当小姐的,千善子是我的朋友,我就想问问她的情况。”
“你跟她是朋友?你是朝鲜族人吗?”
“我是汉族人,”盛珠说,“去年你没来这儿上班吧?”
“我是春节后来的。”
“难怪我没见过你。我去年在这儿当过小姐,千善子对我特别好。”盛珠的临场发挥的能力是她自己也料想不到的,“听说她出了事,我心里很难过。她已经被抓起来了吗?”
“没有。她和她丈夫潜逃在外,还没有被抓到。”
“你能确定吗?”
“我们总公司的总经理在公安局有熟人,抓到千善子她会立即知道的。刚才她来电话,说还没有抓到。”
“他们潜逃出北京啦?”
“不知道。”领班经理眼圈红了,“千善子太可怜了……结婚才几天,就成了逃犯。”
领班经理毫不掩饰地哭了起来。
盛珠一无所获回到家。小霞进来的时候,盛珠一激灵,她恍然以为是高文进来了。
“盛姐,你刚才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
盛珠把一直拿在手上的寻呼机放在桌上。
“你怎么没按门铃?”
“你门开着,我按门铃干吗?”小霞奇怪地望着盛珠,“盛姐,你遇上什么事啦?”
“没有什么。”
盛珠去关了门,她不知为何开着门,也许她是期望高文飘然而入。
“小霞,你吃饭了吗?”盛珠恢复了常态,“我这儿有粽子,你吃吗。”
“你没看到我手上拿着什么?”小霞把鼓鼓囊囊的一个塑料袋举到盛珠眼前,“看!”
塑料袋里又是各种熟食和蔬菜。
“又是在饭店偷的?”
“—……鸭……思。”小霞把塑料袋放在桌上,为自己讲的英语发笑。“这些菜是留着的。这几天我每天偷一点过来。预备着好好庆贺姐夫出院——他到底什么时候出院?你上次说不超过一个星期,现在,一个星期不到了吗?”
“已经定下来了,端午节出院。”
“真的?这回不会再推迟了吧?”
“不会的。”
“端午节我陪你一道去接他。”
“这我们早就说定的。”盛珠说着,从厨房里拿出一挂棕子,“吃吧。我再去给你拿一点糖,粽子沾着糖才好吃。”
“是不是给姐夫买的?”
“是的,”盛珠端着一小碟白糖放在桌上,“我买了很多。柯迪最爱吃棕子。那一年在新疆过端午节,买不上棕叶,我用树叶包糯米,当粽子吃。”
《北京往事》第十二章(2)
“树叶……怎么包呀?”
“本来我今年想亲手包粽子的,糯米都买好了,可是……”盛珠深深地叹息一声,“现在没心思了。我就买了一些棕子放在这儿,怕端午节那一天买不上。”
“高文还没有消息?”
“没有。都三天了。”
高文和千善子的事小霞知道,是盛珠告诉她的,但盛珠却忘了,盛珠骤然问道:
“你怎么知道这事的?”
“你是说高文和千善子跑了的事?不是你跟我说的嘛,你怎么这么没记性?”
“啊呀,”盛珠说,“我这脑子成了一团浆糊了。”
“盛姐,”小霞说,“你这人真是操心的命,没治了。姐夫就要出院了,为了这一天你付出了多大代价,你想过吗?你日思梦想的就是姐夫康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后天你见到的就是完全正常的丈夫了,可你……却又把心牵挂在高文身上。你管他的事干吗?他是自作自受。再说,即便被抓到了,他也没什么大事,只是那个歌厅经理惨了,她的心也太歹毒残酷了,枪毙活该,谁要她干那种恶事的?”
“小霞。”盛珠脸色煞白,“你别瞎胡说。那个女人不是坏人,我知道。昨晚我到歌厅去探情况,他们的领班经理在讲到她的时候都哭了。她只是头脑太简单。她不是坏人。”
“盛姐。”小霞愤愤不平的样子让盛珠感到一阵刺痛,“你呀你……唉,我真不知道你心里装着些什么。说你爱上高文了吧,可你又在为他妻子操心;说你没爱上他吧,你看这几天你就像丢了魂似的。当作家写文章的,没一个好东西,都是采花贼,没想到,你却给那个高文蒙骗到现在。”
“你不知道,”盛珠忧郁深沉的目光在小霞的脸上久久停留。
“你什么都不知道。高文是一个好人,是一个受过很多心灵折磨的好人,如果没有他,也许我早就回老家了,柯迪更不会来北京治疗。”
盛珠眼里闪着泪花,声音哽咽:
“他是我和柯迪的恩人,我交给医院的最后一万块钱也是他给的,他没有钱,为了何迪能顺利出院,你知道他是怎么弄来那一万块钱的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他给我钱,跟那些嫖客给我钱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你知道吗?”
盛珠沉默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像珠子一样涌出眼眶,往下滴落。
“我来北京的第一天就遇上他,开始的时候他是跟我闹着玩,这我知道。可渐渐地……他就不是跟我闹着玩了,他是真心帮助我了。你想象不到他心灵上受过怎样的折磨,他虽然岁数比我大得多,却完全像个孩子一样透明、软弱,我理解他心灵的遭遇,因为……柯迪的心灵受过同样的遭遇……”
小霞怔怔地望着盛珠,低声问道:“盛姐,你如实告诉我,你是不是爱上他了?”
盛珠用手擦去眼睛四周的泪水,平静地说:“很多事情我稀里糊涂,可这件事我非常清楚,非常明确。我对他的感情跟对柯迪的感情不一样,我从未想过占有他,跟他长期生活下去。我只想跟我的迪迪回老家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
小霞似懂非懂。小霞把吃了一半的粽子放到桌上,说:“柯迪见到你的时候,不会认不出你了吧?你们这么长时间没见了。”
盛珠带着一种特殊的娇喷,说:“绝对不全的。柯迪那时候在家说,他嗅我身上的气息就像狗嗅人身上的气味一样,他闭着眼站在外面就能知道我在哪个位置。还有睁着眼认不出我的事?”
“看你说这话的神情,”小霞说,“我就知道你爱的是柯迪。”
“可我现在真的为高文担心啊,”盛珠收敛刚才的那种刻骨铭心而又深情似水的神情,说,“高文和千善子现在在哪儿呢?”
《北京往事》第十三章(1)
柯迪出院的前一天夜里,盛珠听到急促而压制的敲门声,盛珠一骨碌爬起。因为明天就要见到柯迪了,盛珠兴奋不安,一直没有合眼。盛珠隔着门,小声问道:“谁?是高文吗?”
外面有回话声。但盛珠没有听清。
盛珠顾不上多想,打开门,果然是高文。
“快进来。”盛珠扶着门,向浑身哆嗦的高文摆手。
“没有警察吧?”
“有什么警察,快进来。”
高文门进屋子,连忙返身锁上门。
“这几天,没有警察来吗?”高文瘦得脱了型,眼窝坍陷,颧骨突出,声音也沙哑了。
盛珠怔怔望了他一会儿,眼睛湿润了。
“你怎么成了这样?”
“这几天有没有警察来过?”
“没有。警察来这里干吗?你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千善于被抓起来了。”
“啊?”
“昨天抓的。”高文目光痴呆,神情惶恐,“你倒一杯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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