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说:“那我现在就去华润饭店那儿。”
盛珠说:“我陪你一道去。”
高文说:“人多会引起注意。还是我一个人去。这事你千万别牵扯进去。”’
高文走出门坎,盛珠叫住了他。
盛珠一脸严峻,说:“高文,应该冷静想一想怎么办,你就打算让千善子这样东躲西藏过一辈子?”
“那你说怎么办?让她去公安局自首?”
盛珠痛苦地摇着头,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办。”
“天啊!”盛珠叫道,“常珊这封信为什么不能早点寄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有,他丈夫怎么会担心你做牢?你写什么大书啊?还是那个什么奖?拿背儿奖?”
高文强迫自己不想这份信的事,稍一想就会乱了方寸。高文正常的时候也不跟盛珠说这类话题,现在更不是时候。高文没有理会语焉不详的盛珠。来到华润饭店门口的时候,千善子还没有到。高文再次强迫自己不想常珊的信,高文知道两辈子也想不清的事,保护千善子的念头更加压倒了一切,高文说不想是假的,比如一个闪念接着一个闪念,其中一个就是:为什么不是我亲手杀死郝青!还有一个就是,八字还没见一撇的作品,海外怎么就会有报道呢?
华润饭店门口站着两名保安人员,高文从的士上下来,一眼瞥见那两名保安人员,浑身一颤,他以为警察已经提前到达,正翘首以待。
高文从幻觉中醒来,看清是饭店的保安人员,他就走到饭店大门前的围栏边仔细观察了一下,确认千善子还没到,也没什么异样情况,他便隐在一处能看见饭店门口的小杂货铺里。
千善子终于从一辆的士上下来了。不知为什么,看到千善子高文所有的恐惧都没有了,心头酸得厉害,他想哭,但克制住了。
高文没有顾及有没有人跟踪她,跑出小杂货铺,隔着马路叫道:“千善子。”
千善子看到高文,不顾奔驰的货车临近,横冲过来。
“小心”
高文话音刚落,千善子已跑到他面前。
千善子头发蓬乱,脸色憔悴,她一下子扑到高文身上,紧紧地抱住高文,双肩颤抖不止,高文知道她在他怀里哭了。
“我们重找一个地方,”高文说,“这里不安全。”
“去哪儿?”千善子闷闷地问。
高文搂着她,抬头看看溟溕苍茫的郊外天空,他也不知去哪儿。
“我们打一辆车吧,上了车再说。”
千善子在面的上把头使劲拱在高文怀里,双手像铁钳一样紧束着高文,一刻也不松开。
高文轻轻地摸着千善子的秀发,高文把夹杂在千善子秀发的草屑拿掉,仅仅一天,千善子从雍容华贵的歌厅经理变成了头发上有草屑、脸上沾着灰尘的逃犯,高文似乎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虽然千善于子锒铛入狱的情形以前不止一次浮现在高文脑际,但千善子现在这样子,高文则从未见到过。
“我们去哪儿?”千善子埋在他怀里,再次问道。
“我们在前边的铁路那儿下车,我们在铁轨旁走一走,好好想想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千善子说:“好的。”
高文大声对司机说:“就在前面天桥那儿下车。”
下了车,天色已黝黑,华灯初上,北京市郊沉浸在晚市的忙碌气氛中。
天桥上面就是铁轨。高文拉着千善子的手,问道:“你今天一天吃饭了吗?”
千善子摇摇头,说:“没有。”
“我去买一点吃的,然后再上去。我们坐在铁轨旁吃。”
千善子说:“好的。”
高文看着千善子映在闪烁着霓虹灯的迷朦夜色中的身影,感到离开她一步也于心不忍。看着千善子现在这样可怜无助的神情,高文不知道她在这之前为何毫不担心这一天终会到来,高文本来以为千善子即便上刑场也会若无其事,依旧保持一种明媚而幼稚的神态,事实上,千善子跟别人没有太大的区别。
不过高文在她的憔淬恐慌之中依然看到一种往日的单纯。
正是这种单纯害了她,毁了她。也害了高文,毁了高文。。
高文买了四个煎饼果子和两瓶矿泉水,很快就回到千善子身边。
他们从天桥旁边的水泥台阶上上了铁轨。千善子上台阶的时候,就啃起了煎饼果子。
她饿极了。但是,只是在见到高文之后,她才感觉到这种不曾有过的饿。
《北京往事》第五部分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盛珠是在熟睡中被杀的。盛珠被杀时身上一丝不挂。其实,盛珠是在做爱时被杀害的。柯迪当时也赤身裸体。柯迪赤身裸体地跑到厨房拿来菜刀的时候,盛珠还以为他在开玩笑,盛珠发觉他的神色不像开玩笑时,连忙打开箱子,拿出那件黄呢大衣,她以为柯迪又犯病了,她记得有一天晚上她没给他盖上大衣,他也是跑到厨房拿来菜刀。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1)
铁道上非常凉爽,夜色朦胧,在闪闪灭灭的各种颜色的信号灯交错映照下,高文还是感到四周很开阔。从北京站驶向南方的列车都路过这里,好几道铁轨并排伸过前面那座红房子之后盘错、交叉,然后合拢成一条,延伸至远方苍茫夜色中。
那一夜卧轨的情形在高文脑际闪过,高文记不清当时他是卧在哪一条铁轨上。高文想起来了,他当时卧了几个小时的那条废弃的铁轨不在这边,而是在红房子那边,那里铁轨交错排列,高文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找到那条铁轨了。
高文不愿往红房子那边走,高文甚至担心会遇上那位深夜换班的扳道工,他没忘记那位好心的扳道工曾以一种特殊的方式安慰他,扳道工劝他上肿瘤医院看一看,扳道工说,去一趟肿瘤医院就不会想到自杀了。
高文现在才意识到,真正想自杀的人去十趟肿瘤医院也不行。
高文由此再次确任那晚他只是在幻觉中想自杀。
那些飞驰而来的列车的车轮不是碾在旁边的铁轨上,而是碾在他卧的那条道上,当列车临近的时候,他会不会起身跑开?高文不知道他在一列列列车开来的时候,是不是已感觉到列车将会擦身而过?
事后回忆才更为清晰。在中国注定要有一个人获诺贝尔文学奖,那这个人就非他莫属。这就是那个所谓的天大的秘密。当时拯救他的秘密。
琢磨这些问题,是为了加强对自己的怨恨。
如果那一晚他真的卧轨身亡,千善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成为逃犯了。也不会最终变疯。
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愿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千善子的平安。面对千善子,那种死心塌地的感觉非常强烈。
千善子吃下一块煎饼果子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望着高文。
“你怎么不吃?”
“我不饿。”
高文打开矿泉水的盖,把矿泉水递给千善子:“喝吧。,’
千善子喝了一大口。
他们在靠边的一条铁轨旁的空地上席地而坐。
高文从塑料袋里又拿出一块煎饼果子递给千善子。
千善子摇摇手:“我吃饱了。你吃吧。”
“真的饱了吗?”
“那就再吃一点吧,”千善子接过煎饼果子,撕成两半.“这一半你吃。好吗?”
高文拿着千善子递过来的一半,犹豫了一个,放进了塑料袋。
“我一点也不饿。你慢慢吃吧,我在你身边,你别害伯,这里很安全。没有人会想到我们在这儿。”
“你要不在我身边,再好的东西我也吃不下呀。”
高文看着千善子津津有味地吃着煎饼果子,好像又看到了以前的千善子。
高文不想提及他们目前的处境,想尽量延长浸泡在这迷离而清爽的夜色中的安宁,高文知道这是一种虚幻脆弱的安宁,稍纵即逝,但这种哪怕是虚幻的安宁,对他来说以后也不会再有。
千善子吃完之后,又喝了一口矿泉水,然后递给高文:“你喝一口吧。”
高文喝了一口。高文注意到千善子用手在自己衣服上擦着,这种在衣服上擦手上油污之类的举止千善子从未有过.千善子的举止曾让高文感到她很有教养,现在的千善子粗俗多了,高文想到她已当了一天的逃犯了。
千善于紧紧依偎在高文身上,凉凉的风不时撩起她的长发,高文把脸紧贴在她的头发上。许久,许久,他俩谁也没说话。
后来高文听到了轻轻的鼾声,高文吃惊地发觉千善子竟在他的怀里打起盹来。
千善子被惊吓了一天,高文不知道这一天她在通县怎么度过的,但高文明显感到她太疲乏。
高文在一阵凉风吹过之后,全身一惊,高文好像被这阵风从虚幻中吹醒了。
高文叫醒了千善子,他必须在今晚跟千善子商量好对策。
天不会永远这么黑的,天亮之后她将在何处藏身?
他不能把她带到盛珠那儿。一方面,他不想让盛珠牵扯进去,另一方面,那儿也极不安全。
高文知道公安局不会不找他的,追捕千善子说明公安局知道这是一起情杀案件,而他显然是重要当事人。
死者是他的前妻。而现在,千善子是他妻子。
高文用手在惺忪懵懂的千善子的脸上轻柔地抚摸着,说:“不要睡了。我们要想想办法。”
“我们现在在哪儿?我怎么睡着了?”
“我们在铁道旁边。”
千善子抬起头,朝四周环视了一下,这才想起了自己的处境:“我们怎么办?”
“昨天晚上那个中间人跟你怎么讲的?”
“中间人说大胡子已被抓起来了。”
“就是你雇的那个杀手?”
“嗯,”千善子望着映在惨白的灯光里的一排排低矮的瓦舍,——那显然是铁道职工宿舍,平静地说,“中间人要我回老家躲一躲,他说他也要出去躲一阵,大胡子一旦告发出来,他说他和我都跑不了。大胡子从新疆回到北京的时候,中间人从我这儿拿了一万块钱给他,假如事情败露,要他一口咬定是谋财害命。中间人要他在作案之后一定要伪造一个盗窃现场。大胡子说他已做得天衣无缝。我和那个男人——就是中间人感到很放心。也认为他不会被抓的。没想到他就是被抓了。”
《北京往事》第十一章(2)
“这么说,你现在还不能确定大胡子是不是告发你们了?”
“今天给我打电话的那个男人说,大胡子肯定告发了。”
“他怎么知道的?谁给你打的电话?”
“我估计就是那个中间人——我平常喊他挫子。他在电话中没敢说自己是谁,我估计他是害怕警察在场,或是害怕……什么别的。反正他没告诉我姓名。
“他怎么知道大胡子告发了?”
“他说大胡子妹妹自杀了——盛珠跟你说没说过大胡子的事?他是为了把他妹妹调到北京才干这事的。”
“说过。”高文的脑际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一个小女孩长途跋涉去探望狱中的哥哥,双脚被路面磨得血肉模糊……“她自杀啦?”
高文寒颤的声音显示他内心的激烈情绪,那个长白山下的小学教师的自杀,他知道他有着不可推却的责任。
“她在中韩商贸公司上班。”千善子说,“她一直不知道哥哥是如何把她调到北京的,大胡子被抓走之后,她才知道真相。知道真相之后……就自杀了。”
顿了许久,千善子哽咽着说:“是我害了她呀!也害了大胡子!”
高文强压着内心的激烈反应,说:“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
“大胡子妹妹自杀,警察自然会追查。那个男人——就是挫子,就是在得知他妹妹自杀之后给我打电话的。果然不错,没过多久警察就追来了。我算幸运,差一点被抓住了。不是我亲自杀的人,他们会把我怎么样?还会枪毙我吗?是不是挫子在吓我?”
高文无法回答也不敢想千善子的问题。高文问道:“大胡子就是在北京被抓的?”
“是在乌鲁木齐。”千善子把搭在脑门上的一绺头发捋上去,说,“我没想到那家伙做事那么糊涂。”
“什么?他是在乌鲁木齐被抓的?我在乌鲁木齐呆了好几天,怎么一点不知道?”
“他就是前几天去的乌鲁木齐。去找他的身份证。”
“什么?”
“大胡子身份证丢了,他老是怀疑掉在你家窗户下面的草丛里,不去找一下他心里一直恐慌,留下那个清楚无误的把柄,他早晚会被抓起来的。他是跳窗户逃走的,老是怀疑身份证就是跳窗户时掉下的。结果他真的去了乌鲁木齐,在你家窗户下面找了半天什么也没找到,却被人怀疑上了。有人打电话到公安局,他在乌鲁木齐准备上火车时被抓起来了。”
“原来……是这样?”高文难以相信。“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都是挫子昨晚说的。他的朋友很多,全国各地都有。犯罪之类的信息比谁得到的都快。”千善子停了一下,接着说,“我今天给公司的老板打电话,大胡子妹妹确实自杀了,挫子的消息都特别准确。”
“你付给挫子多少钱?”高文疑惑地注视着千善子,“肯定数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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