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文在外面惶恐不安地转了一个上午,他为自己的脆弱感到不可思议,他不知自己为何如此不敢面对现实,隔着现实的仅剩下一层薄得透明的纸,用嘴吹吹,这张薄纸就会破裂,他就是不敢这样做。
到了下午依然不敢回去,他知道回去就是回到现实中。妻子被杀他奇怪地铁定了死心,保护杀害妻子的人他却义无反顾。意识到自己也是杀人犯,或者至少是同谋时候,,他更是把什么都忘了。连他的伪善。在那部还没有动笔的望不到尽头的大书中他津津乐道的也就是对生命意义的探究。对各种各样生命意义的探究。活着的和死去的。如同前一次《北京往事》和常珊随口说的所谓“续集”搞得他真假不分,亦人亦鬼一样,他这一次又以不同的理由陷入了同样不真时境地,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他是康复这后。也许这更耐人寻味。
他去了编辑部。他想尽量延长在外面的时间。盛珠去了亚运村那家医院,往家走之前他给楼下传达室打电话,回答说盛珠还没回来。
他壮着胆子往家走,就是在这种恐慌迷乱之中他看到了警车。
高文躲在一家商店内观察4号门洞前的情况,总公司为千善子租的房子就是在那幢楼的4号门洞上面,警车停在那儿已经确凿无疑地证明是冲千善子而来的,高文脑际不时出现千善子被两名警察架着臂膀从门洞里出来的情形,高文在极度恐惧中忘记了恐惧,高文最终没有看到他脑际出现的情形。
三名警察从门洞里空手出来,难道千善子已潜逃?
高文意识到他必须离开这里。
高文打了辆的士直奔盛珠处,高文估计盛珠肯定回来了。
高文叩开门的时候,盛珠大惊失色,盛珠看到高文满脸像白纸一样,神色就像一个越狱潜逃的犯人。
“出什么事啦?”盛珠把门关严,“你怎么啦?”
“警察……”高文又出现那种“失语状态”,“警察……”
“警察怎么啦?”
“抓……”
“抓谁?抓了千善子?”
高文点着头,嘴唇像桑葚儿一样乌紫,不断颤动。盛珠用手在高文胸前上下捋动,盛珠以为高文由于高度紧张而憋了气。
“千善于被抓起来啦?”
高文摇着头,眼睛吃力地翻动着。
“那到底怎么啦?警察抓谁?”
“……千善子”
“千善子已经被抓啦?”
高文再次摇头。
盛珠急得哭了起来。
盛珠一哭,高文恢复了正常。
高文稳定了一下情绪,说:“我不知道怎么回事,经常像刚才这样说不出话。”
盛珠说:“吓死我啦。你就跟柯迪犯病时一样。”
盛珠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这样说肯定影响他的身心。盛珠没有多想,问道:“你刚才说警察抓谁?”
“我回去的时候,”高文哆哆嗦嗦地说,“看到我们楼下有好几辆警车,肯定是抓千善子的。昨天夜里千善子就不正常了,她可能已经潜逃了。警察从我们那个门洞出来的时候,我没看到千善于被他们带出来……”
《北京往事》第九章(2)
盛珠的焦虑紧张消散了一半,盛珠深深叹息道:“你又在神经过敏,你怎么知道警察是去抓千善子的?现在案件层出不穷,我早晨去亚运村的时候,至少在大街上看到十辆抓人的警车。我还以为你看到千善子被抓了呢。”
盛珠虽这么说,心里却沉重如铁。
“不,”高文严峻起来,“我早就知道是千善子干的,我自欺欺人的求得一点平静,遏止提前恐慌,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这一天在我的恶梦中多次出现。你其实不知道内情,千善于是一个城府很浅的人,她无法严严实实地隐瞒一件事,何况是这么大的事。今天那警察就是要去抓千善子的,我本来认为挺有主见的,事到临头我发现自己还是不像我预期的那样……”
“那样坚强?”
“是的,”高文说,“我有好多事在瞒着你,你也瞒着我,我们都知道郝青是千善子干的,是我的妻子,现在的妻子把我以前的妻子杀害了。而预谋者是我,我杀了两个人,假如千善子也要被判死刑的话。”高文突然抖动了,“应该不会,应该不会。。。。。。”
“你不跟她结婚,对你来说后果是一样的。”盛珠意识到当务之急要说的话,“千善子是为了想和你结婚而雇人害死了郝青,千善子根本就没见过郝青,甚至至今都不知道你有什么把柄抓在郝青手里,但她却雇人杀死了郝青,这于你有多大的关系?怎么是你杀了两个人?你在法律上毫无责任啊。千善子……我很为她担忧,真的为她担忧,可她做这事也太残忍了,肯定不会判死刑,你放心,但做几年牢也是罪有应得。出来之后你们还可以好好过日子。”
高文好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打量着盛珠,高文痴痴地说:“我的感觉真准啊!”
“你从新疆回来之前,我找过一次千善子。是我要她向你隐瞒事实真相的。”
高文害怕她问自己在知道这一切这后为什么病好了,坚强了,高文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
没想到盛珠心事没放在这里。只顾安慰他。
“高文,”盛珠说,“这事你没有任何责任。你只是感情上过不去。我们应该勇敢一点,正视现实。”
高文再一次想了想卧轨的细节,主要是再不要卧上那条废弃的铁轨了,反而平静了。高文为自己的这种倏然而至的平静感到害怕和自责,他做梦也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不同寻常的平静。在确定郝青是千善子所为之后,他有明确赴死的理由,而现在他都想不起来都是什么理由了,但死心却更加坚定。
“你往我们住的地方打个电话,”高文说,“看看千善子在不在家,如果在家,说明今天的警察不是来抓她的,我们还有时间想对策;如果不在家,说明她很可能是逃了,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盛珠也为高文的反常表现而迷惑,高文真的坚强了,如此大难临头却还在想着保护千善子。
盛珠觉得高文说得有道理,记下电话号码就出去打电话了。
盛珠没有在楼下传达室打。盛珠跑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打完电话回来的时候,高文从盛珠脸色上看出情况危急。
盛珠说:“一个男的接的电话。”
“是守在那儿的警察?”
“是的。他追问我的时候,我立即挂了电话。肯定是警察。他问我在哪儿打的电话,是她什么人。”
“你怎么说的?”
“我说我是歌厅小姐。好像不只一个警察在你家,旁边似乎还有一个人,我听到碰撞声。”
“再打电话到歌厅问问。”
“歌厅肯定也有警察把守。”
“她昨晚就得到消息了,”高文想到昨晚千善子恍恍惚惚的神态,心里难过极了,“这真是天下最傻的女人……最傻的女人,昨晚那个中间人——就是通过这个中间人雇佣杀手的,找到千善子,肯定告诉她案情败露了,可这个傻女人只是那么恍恍惚惚而已,她简直傻透了,像个婴儿一样稀里糊涂……她现在跑哪儿去了呢?她肯定会被抓到的。”
高文再也忍不住地大哭了。
“都是为了我……为了我,为了那几行破歌词要死好几条人命,你呀……你呀……”高文抓挠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抓挠着。
他自然没有看到盛珠手上拿着的那个邮件。
这是从上海寄来的。一本簿簿的《法国情诗选》,里面夹着一封信。
《北京往事》第十章(1)
高文:
法国有一位象征派的大诗人:保尔·魏尔伦。
他于1891年写过一首名为《致克莉蒙纳》的诗。录如下:
神秘的船歌
无言的心曲
亲爱的,既然你的眼
像天空一样蓝
既然你的声音
像奇异的幻影
扰乱了我的理智
使它如痴如迷
既然你的心灵
洁白又芒芬
既然你的气息
纯真又朴实
啊,既然整个你
像动人心弦的乐曲
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
间调和芒馨
那平缓的律动
使心和心相通
感应着我敏感的心
但愿这是真爱
此诗由我国著名学者王康,卞学丹夫妇翻译,收于1981年由外国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法国情诗选》的集子里。随信寄你。
和你的长篇小说《北京往事》里主人公朗诵的诗只有二字之差,即结尾处的“真情”与“真爱”。
你妻子的“歌词创作”只是把“情”变为“爱”。剽窃者,谁也?
你的小说是完全正当的引用,抄袭的嫌疑也毫不存在。
我感到奇怪,自你妻子“创作”那首歌词始,至今已有十多年了,你怎么毫无察觉,反而受她胁制,以至心灵沉沦到那种恶劣地步?
其实,湖北当年就有人察觉真相,只是你妻子以死相胁,她的那位同事把写好的揭露真相的稿子从报纸撤回,这是我打电话到湖北X地区音协了解到的情况,音协的人也奈何不得,她动不动就要跟人“拼了”,结果盖子没被揭开。好在是流行歌曲,流行一阵就过去了,大概谁也没想到给你带来的后果吧?而你的《北京往事》男女主人公就是这对著名学者,你比你妻子知道这首诗至少早三十年,记忆突然告诉我,你在芳草湖农场就曾偷偷把这首诗作为情诗抄送给我,我果然在尘封的箱底找到了,那对留法归来的老知识分子在你还不认识我的时候你们就是忘年交了,你却写糊涂了,居然把它当作“流行歌曲”,所谓“流行歌曲”是你三十年前送给我的第一份情书,过于珍贵,我将专程去北京呈现。
这一重大“秘密”不是我发现的,去年从京回沪,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先生,他是你的作品忠实的读者,对你最近发表的《阮村》赞不绝口。而《北京往事》他读了不下十遍。他甚至担心你会做牢,却没想到你依然还能发表这么犀利的作品。上海对北京的政治传说总是比实际的要严重的多。海外已有媒体报道你在写一部敏感的大作品,我知道这不会是空穴来风。他和我一样,希望你多保重。他是在图书室偶尔看到这本《法国情诗选》的,这是他送我的离婚礼物。其中包括你当你送给我的情诗。
去年在北京给你留下的印象一定很坏,可我非常喜欢那种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看到你三十多年的“情诗”我却泣不成声。
给你写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刚从法院回来。
女儿判给了我。当然本来就是我的。
我知道,这封信会使你获得新生。
常珊X月X日
高文和盛珠看完这封信,千善子寻呼他的声音就响了。
千善子要高文速回电话。
高文揣上信,跌跌撞撞地下楼,他甚至都来不及想到避开神情诡秘暧昧的李大爷去别的地方打电话,他拨电话的手抖得难以控制,李大爷仍然又睁大了眼睛。
听到高文的声音。千善子呜呜地哭开了。话筒里传来的哭声沙哑而急促。
“别哭,你快说话,你在哪儿?”高文叫道。
“我躲了一天,你早晨走后就有人打电话给我,要我赶快跑,警察要来抓我……呜呜呜……我就跑出来了,后来我不相信,认为打电话的人骗我,中午的时候我准备回家……呜呜呜……我看到很多警车在我们楼下……那个人没骗我……我又跑了……呜呜呜………”
“你现在在哪儿?”
“在通县。”千善子抽抽噎噎的,“昨天晚上,那个中间人告诉我,说大胡子己被捕。”
“快别说了。见了面再说。你现在在通县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小时之后,你在华润饭店门口等我。你跟前有钱吗?”
“有。华润饭店在什么地方?”
“你打车去。一问就知道了。就在通县边上。”
高文挂了电话,在付电话费的时候,心头一紧:李大爷若听清了他们通话内容,给公安局挂个电话,一小时后他和千善子不是在华润饭店门口被“活捉”吗?
高文把千善子在通县的事告诉盛珠,然后说:
“李大爷一直在竖着耳朵听我打电话,他会不会告密?”
“我忘了说一句,”盛珠说,“你不该在这儿给千善子回话。这个死老头,看我们俩就像看罪犯一样,他肯定认为施大爷是被我们害死的,不是病死的。”
“快别说这些了,”高文大声嚷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事。你说李大爷会不会犯这个神经,给公安局打电话?”
“他听到什么啦?”
《北京往事》第十章(2)
“我没说什么。都是千善子在说,她哭着说个不停,说警察抓她之类的事,也不知她旁边有没有人。”
“李大爷不会听到的,老头耳朵背得很,要是你说的,他有可能听到。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他不会听到的。”
高文说:“那我现在就去华润饭店那儿。”
盛珠说:“我陪你一道去。”
高文说:“人多会引起注意。还是我一个人去。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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