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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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往事-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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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船歌

无言的心曲

亲爱的,既然你的眼

像天空一样蓝

既然你的声音

像奇异的幻影

扰乱了我的理智

使它如痴如迷

既然你的心灵

洁白又芒芬

既然你的气息

纯真又朴实

啊,既然整个你

像动人心弦的乐曲

像已逝的天使的光轮

音调和芳馨

那平缓的律动

使心和心相通

感应着我敏感的心

但愿这是真爱

……

“我就是因为这首歌词娶的她,”高文说,“这首歌词毁了我。”

常珊细长的眼睛快要瞪圆了,常珊觉得高文的严峻和痛苦荒唐可笑,常珊无法想象这么几句歌词如何毁了他,常珊竭尽所能回忆在遥远的芳草湖农场的初恋岁月,常珊没有想出高文有什么精神反常的迹象。

高文把一切完整明白地说出来后,常珊反而冷静了。

“原来是这样,”常珊说,“你为什么不去看心理医生?你这是典型的忧郁症症状。”

“你不能这么说。”高文端酒杯的手已开始哆嗦,“你这么说我就陷得更深了。我不承认患了忧郁症,我不敢承认……”

“很抱歉,”常珊说,“不过你要正视现实,正视你自己。”

“前一阶段创作《冰天雪地》,心情好多了。”高文说,“创作能让我忘记忧愁,忘记一切,可写完那篇小说最后一个字,一切又照旧了。”高文想跟她提诺贝尔奖,到嘴边又咽下去了,她是书商,对这种天方夜潭式的注定不能出版的,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的书,常珊的反应高文是清楚的,何况今年各方都如临大敌,谈虎色变,本来要他看心理医生,在这草木皆兵之际高文要写他梦想之作,常珊要知道了,非要他去精神病医院不可。

常珊久久不语,只是不易察觉地摇着头。她想帮助他,但她又不知如何帮助他。也许高文犯了大错,在这个世界上他一定要跟一个人说说尚不存在的“诺奖之作”对他奇怪的安慰和拯救,并能从中得到共鸣,那这个人或许非常珊莫属。

不过还是跟常珊触及到构思中的宏伟之作,因为他说:“我非常想写一本书。”

“什么书?好销吗?什么题材?”

高文敷衍地说:“历史题材”

“历史题材?怕悬。不好销。”

高文没再多说一句。高文差点忘了她是“书商”。

《北京往事》第二章(1)

高文和常珊走出小饭店的时候,雨已停了。虽然是秋雨,胡同内还是有不少积水。高文和常珊踮着脚走出胡同时,已是工薪族下班的高峰期,大街上汽车像虫子一样缓缓蠕动。自行车铃声更是像潮水一样此起彼伏。

“上我住的宾馆坐一会儿吧,不远,”常珊说,“和平宾馆。”

“那还在王府井呢,”高文说,“我就住在附近。上我的寒舍坐一会儿吧。”

“你租的房子?”

“说起来你难以置信,比传奇故事还传奇。”

“搞写作的净喜欢卖关于。”常珊说,“我可不想听你的传奇故事。这样吧,明天我们再联系。我这次来北京还有点别的事,北京还有我十四万块钱的书款,我要讨回去。你今晚好好想一想,愿不愿把你承包给我——别误会,是把你的著作承包给我。”

顿了一下,常珊说:“我付的稿酬最多可以比国家标准的稿酬多十倍。不过有一点必须明确告诉你,在选题上必须经过我同意你才能写,既要想象也要亲身经历,你不能像以前那样随心所欲。”

“你打算让我写什么?”高文随着常珊在人行道上拥挤着,“‘伸向少妇的黑手’?‘震惊全国轮奸案’?‘父女同床二十年’?是不是让我写这些?”

“这些早过时了,”常珊习惯性地摇着头,“你对现在畅销书行情一点也不了解。”

“你到底打算让我写什么?”

“这么说,”常珊说,“你同不同意将取决于我让你写什么了。”

“你想让我写什么?”

“写我们的初恋,”常珊不动声色地说,“当然写的要比实际发生的炽烈。名字我都想好了,张艺谋不是打算搞一个‘上海往事’吗,你也出了《北京往事》,你的这部小说就叫‘西部往事’或者叫‘新疆往事’,沾着张艺谋的仙气,说不定能畅销。知青题材的小说大多是表现东北生活的,新疆生活的知青题材是一个冷门,很少有人涉及,好像到目前为止只有一个叫陆天明的人写过下放在新疆的上海知青生活,但他那是纯文学,我要你写的是畅销书,越通俗越好。你说的你想写的新书,就不知道什么内容。”

高文板着睑,说:“我们俩在戈壁滩上第一次睡觉的事也要写出来?”

“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细节,”常珊神情兴奋,“文革年代一对青年男女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做爱,这很奇特,如果你同意写这本书,这一细节我建议你放在第一章,放在开头,书好不好卖,开头的描写至关重要。”

“几句歌词让你得忧郁症,这不好,一般读者很难理解,当然我理解。”常珊义无反顾地说,“如果一定要写《北京往事》续集的话,我建议你要写整个《北京往事》都是你剽窃的,三十年前一对由北京下放到新疆的老夫妇在新疆戈壁滩上相继去世,留下了这部名为《北京往事》的书稿,这对老知识分子以他们北京生活经历为北京背景用了二十年的心血写了一代知识分子的恩爱情仇,这部极具价值的书稿后来落到了当时还在新疆当编辑的高文手里,高文爱不释手,据为己有,竟以自己名义公开出版。知道这一真相的只有这对夫妇的唯一女儿郝青,当年和父母划清界线远赴湖北农场插队的郝青从湖北追到新疆,要揭露高文,高文卖身求人荣,跟郝青结了婚。当然,前提是高文的英俊打动了郝青。高文为了摆脱这桩让自己陷人忧郁症的婚姻只身来到北京。显然因此书获得的荣誉越多,高文受到妻子要挟就越厉害。你看,这样矛盾冲突都强烈,多扣人心弦啊!”常珊继续说,“著名作家高文,当然不能用原名,反正是著名作家,为了远离文坛,缓解心情就跟一些文化不高的对他不懂的打工妹,歌厅老板在一起斯混。”

高文一下子懵了,高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准备的变故,《北京往事》把《北京往事》搞懵了,“续集”把他搞懵了,更是常善把他搞懵了,高文没法相信自己的记忆,不知道哪个记忆是真实的,,真的懵了,什么东西在躲藏中跟他玩一种致命的游戏,时空交错,真假不分,芳草湖的初恋和惟利是图的书商,新疆往事和北京往事…………。高文完全懵了!高文唯一不懵的是,常珊借此嘲弄他的女友,不无醋意,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高文难以忍受。更难以忍受的是高文再也不能忍受了。

“还有,现在写实的报告文学也很畅销,今年云南丽江的大地震就是一个不错的题材,”常珊完全没有顾及高文的反应,只管说,“郑刚的《唐山大地震20年》成了今年最火的一部纪实类的畅销书,卖了十几万册,丽江大地震引起国际关注,很多国际救援组织都去了云南,可这个题材不好把握,太真实了,出版社这一关通过不了,再说还需要去云南现场采访,成本高,风险大。如果你要去的话,我是愿意承担这个风险的,我相信你能写好。”

“另外,你的这部《北京往事》可被好多人盯上了,”常珊还在说,“书商和很多出版都蠢蠢欲动,等着再版它,可有内部文件,不让再出,你也太反动了,你把解放前和解放后混为一谈,把新中国写的比旧中国还要黑暗,这不是在找雷子吗?现在当局可真是开明多了,要是在以前,你肯定要做牢。不过越是这样的书越是好卖,要是有一天开禁了,别忘了我,我也是书商啊”。

《北京往事》第二章(2)

常珊来到马路边准备打车的时候才发现高文早就不在了。她不知道高文是在拥挤的人群里走散了,还是有意悄悄离开的。

常珊想,如果高文是有意离开她的,他就不同意跟她合作了。

她一时不知道自己都胡说了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她女儿是高文的,隐藏这么久的真正原因仅仅是为了维护现在的家庭吗?大多数时候她不承认这一点。但她知道,高文知道实情,她会受到更深的伤害,因为他会犹豫,甚至怀疑。

只有居高凝下,盛气凌人,常珊心里才会舒服一些。在刻意羞辱了一通高文之后,常珊眼睛里满是泪水。擦干泪水之后,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她对自己掩饰能力非常满意。甚至得意。可她不知道给高文带来什么后果。

高文恍惚虚幻地溜达在华灯初放的大街上。下了很长时间的雨,空气很清新,高文甚至感到丝丝寒意。

高文后来经常回想他悄然离开常珊之后独自溜达的这个秋日的傍晚,因为就在这个傍晚高文被自杀的念头牢牢地控制住了。

高文只有想到死,他的心情才能安详平静。

高文在以前多次产生过自杀的念头,但从来没有这次真切。

高文现在才意识到真正的自杀念头是毫无诗意的,也无悲壮可言。

有的就是平静。

只有彻底绝望的人才能拥有这份平静。

高文以前曾责怪一些自杀了的人,他们在自杀之前为何不去干如何如何轰天动地的事,比如杀死仇人,比如在XX场合制造爆炸事件,现在高文懂得了,如果还想杀人,还想制造事端,确切地说,如果还能杀人,还能制造事端,他(她)就不会自杀了。

高文第一次对万念俱灰有了真切的感受。高文以前经常说到“万念俱灰”这个成语,都是隔靴搔痒。

现在不同了。

现在他真正感到了万念俱灰。却不知道为什么忘念俱灰。

常珊在无意中扮演了落井下石的角色。高文隐约记起常珊说到丽江大地址什么的,高文知道那里死了很多人,人死的越多是不是书就越好卖?

当然,高文也不责怪常珊,只是在常珊让他把他们的初恋第一次做爱写出来卖钱的时候,高文感到太过分了,并没有心灵被刺痛的感觉,高文没有理由责怪她的麻木,其实他自己就非常麻木。麻木到分不清《北京往事》是不是真的是剽窃!甚至剽窃郝青那至今还蒙在鼓里的父母的作品?高文没有听到常珊后面的话,听到了高文也不会害怕,高文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何在政治上无所畏惧,在所不辞。当初知道有内部文件不让再版《北京往事》的时候,高文感到荣耀。那种异常的恐惧,脆弱的心理状态,甚至错乱的人格,在政治面前荡然无存。相反却成倍地在道德情感上体现。

捍卫也有极限,天赋更为重要,高文的政治勇气显然来自天赋。

是不是必须要付出代价?

常珊找不到亲切地重逢的感觉。

他也找不到。

其实,常珊带着的预期更多,见面时扭曲了,她自己也不知道。

而他自己被自己伤害。

自己被自己击中。

他不怪任何人,他只怪自己。

其实,在往铁轨方向走去的时候,他连自己也不怪了。

卧轨是高文从众多自杀方案中最后确定的方案。

高文知道诗人海子就是卧轨自杀的。

还有那个美丽的俄国女人安娜也是卧轨自杀的。

托尔斯泰有关安娜卧轨自杀的描述之所以动人心魄,高文觉得主要来自安娜之死的宿命意味。为了安娜的自杀,托尔斯泰做了大量的隐含不露的铺垫。

高文想了想今天的日期,这日期对高文来说既不是吉祥日也不是灾难日,而是一个普通平常的日子。

高文觉得那些星相之类的东西全是骗人的玩意儿,高文不知道自己何时信那种玩意儿的,出门办事还要看一下皇历,高文为自己的迷信而感到可笑。

高文知道他之所以迷信是因为心灵虚弱。

高文知道坚强的人是不会迷信的。文人

高文患抑郁症之后才迷信的。意识到抑郁症之后,高文自杀前平静的心态又被搅翻了。心灵上隐隐约约又横着那把尖刀。高文也没忘记他的诺奖之作,甚至脑际叠印出散乱的情节和画面。但它的分量已式微,高文甚至不明白子无须有的而且注定不能面市的一部构思中的小说当初是如何支撑他的。寄希望于诺贝尔文学奖对自己的验名正身,本身就是病太的妄想,是以病治病,高文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幸亏面对即将来临的死亡,否则他会立即变疯。

高文向铁轨方向走去的步伐加快了。一种怪异的感觉进一步笼罩着他,惶然中他突然疑问:有《北京往事》这本书吗?我真的是剽窃来的吗?书中事我怎么知道的?戈壁滩上的两位老师叙叙旧,我就能写出关于北京的这么厚的书?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孩子啊。常珊怎么说的?常珊说书的作者会是郝青的父母?她父母究竟是作什么的?她为什么从来没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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