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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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无形曾国藩-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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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贫道,贫道却忘不了大人!贫道受亡友之托,已是寻找大人几年了!”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

  曾国藩的脑海中,一下子便闪现出京师报国寺一真长老那慈祥又憔悴的面容。曾国藩小声问道:“道长如何到了这里?晚生老了,但道长好像并无太大的变

  化。道长可能还不知道,一真长老升仙的时候,是与晚生见过面的。”

  腌臜道人笑了笑,忽然用手向后面一指道:“大人请随贫道到后面去取一样东西。”

  腌臜道人话毕,也不管曾国藩同不同意,转身推开后门便走了出去。

  曾国藩迟疑了一下,亦趋步尾随。

  正殿的后面,有一小舍,距正殿十步之遥。

  曾国藩眼见腌臜道人推舍门而入,不由心生猎奇,急忙跟进。

  小舍不大,亦破损,倒还干净。

  曾国藩抬眼望去,但见四壁如洗,有纸糊之;靠窗安一竹床,上覆乱草,草上放条已辨不清颜色的破被子;屋角有一包袱,旁立一竹竿,竹竿前站着腌臜道人。

  见腌臜道人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自己,曾国藩不仅眼睛一酸,口里不由自主便说道:“道长四海为家,如何不寻个好些的所在安身?”

  腌臜道人一笑道:“大人请抬起头来,便知贫道为何在此安身了。”

  腌臜道人话毕,抬眼向曾国藩的身后看了看,样子很是神秘。

  曾国藩循着道人的目光回头举目一看,这才发现,在舍门的上方,却原来挂有一块匾额。曾国藩进门后只注意了前面,并未在意后面。

  曾国藩转过身来,细细端详起那块匾额。匾额长不过五尺,宽约尺半。灰白相间,斑斑驳驳。既看不出质地,也看不出原来的色彩。匾额上一共是四个字,为阳文,因年代太久,已模模糊糊。

  曾国藩近前一步,眯起眼来看字。见起头是个“大”字,第二个字已无法辨认,第三个字分明是个“無”,第四个字最清楚,明晃晃是个“形”字。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晚生目力不佳,看不清第二个字。但若四字相连,晚生推测不错的话,应该是个“象”字。典当出自《道德经》第四十一章。”

  腌臜道人一笑,盘腿便坐到包袱之上,手指竹床说道:“贫道想与大人坐而论道。大人肯赏脸否?”

  曾国藩道:“道长说要取一样东西,如何又要论道?”

  腌臜大人不语,顺怀里掏出一纸书信,冲曾国藩晃了晃道:“这是贫道离开报国寺时,一真长老托贫道转给大人的书信。贫道后来再赴宝刹,哪知一真已先行一步了。贫道知大人正在府里为先慈结庐守孝,故恭候在此。若大人当真与一真前世有缘,肯定会来此与贫道会面,贫道就将老友之托完成。”话此,腌臜道人把信向前一丢:“请大人收下吧。”

  不容曾国藩多想,那信已飘然飞到胸前,旋落于脚下。

  曾国藩弯腰捡起信,把信从封里抽出,发现果然是一真的笔迹。

  曾国藩一凛,一字一行看过去,但见写道:“吾奉佛道,敬儒道,亦遵王道;君奉王道,重儒道,亦敬神道。儒道佛三教,乃我中华根本也。夫胡人入主中原方二百年,所以不败,盖因重孔儒,行王道,敬神道,不废中土根本之故也。胡人悉其理,所以不败也;夷人传上帝,所以不立也。吾朽才也,君乃丈夫也。朽才安于本命,丈夫安于本国。雀之为雀,遇狂风必息翅;鹏之为鹏,逢乱世有作为。切!切!”

  信没有题头,也无落款,亦无时间,想来是仓促而就。

  曾国藩把信揣进怀里,忽然开口说道:“道长与一真长老是故交,虽与晚生只是擦肩之谊,但”

  腌臜道人打断曾国藩的话:“一真与贫道多次提起大人,贫道与大人神交久矣。大人至此还不肯与贫道论论道吗?难决之事,至此还不肯说出口吗?”

  曾国藩一笑道:“晚生一介寒儒,又守制在家,能有什么难决之事?道长无需多想,晚生不过是偶尔经过此地而已。”

  腌臜道人哈哈笑道:“大人双眉挂锁,两宇凝思,此乃犹豫不决之相也。贫道居方外苦修,刻刻讲求道法;大人在世间为宦,时时安邦平叛。一真希望大人的,不也是这些吗?”

  曾国藩不再犹豫,迈步走到竹床前,手指竹床说道:“坐草榻请道长答疑解惑,实世间百年不遇之乐事。晚生三生有幸也,岂可错过!道长,您请”

  腌臜道人点一下头,忽然纵身一跳。曾国藩只觉眼前一花。再一细看,见那腌臜道人脸挂微笑,已然盘腿稳坐于床头。

  曾国藩在心里暗赞一声:“果然好身手!”

  腌臜道人这时一指床尾道:“大人请坐下讲话。”

  曾国藩坐下去,沉思了一下方说道:“道长游走四方,应该听说粤匪洪逆之事。依道长看来,欲荡平此股匪徒,应从何处下手?”

  腌臜道人一笑道:“兵者,卫国之器也,此古今不二法则。但经制之师腐暮之气太深,已不堪使,须从头做起。”

  曾国藩点一下头:“晚生丁忧前,曾给朝廷上《议汰兵疏》。劝朝廷汰兵五万,挑留精锐严加训练,气象定然为之一新。”

  腌臜道人笑问:“朝廷采纳乎?实行乎?”

  曾国藩摇了摇头道:“粤匪鸱张,兵力不敷使用。晚生所陈,有悖时局,实迂腐之论也。现各省倡举团练,名为保甲护里,实为在补绿营兵之不足。”

  腌臜道人不置可否:“此古来军兴成法,非胡人鲜创。”

  曾国藩叹口气:“道长有所不知。营兵不堪用,团练更不堪用。此次粤匪撤省城之围,渡江西窜宁益二县。团练未及与贼一战便闻风丧胆,哄然散尽,绅耆无不遇难。粤匪进城,先杀衙门中人及老幼,后掠精壮逼迫入伍,然后搜括银粮,船载妇女,寺庙道观乃至古人建筑古今图书典籍,均视为妖孽,举火焚之,势如洪水猛兽。沿途尸体填河,生灵涂炭;书院尽毁,触目惊心!我湖南遭此浩劫,非五年不能恢复元气也。惜哉!痛哉!”

  腌臜道人随口说出一句:“这是劫数,非人力所能转也。大人,您莫非当真不想把难决之事说给贫道听吗?”

  曾国藩抬起头来,把腌臜道人看了又看,忽然压低声音,徐徐说道:“晚生接到一旨,命我帮同办理本省团练。晚生思来想去,久决不下,不知当不当出?晚生是丁忧在籍侍郎,结庐刚及百日。如果奉诏而出,天下读书人作何想?文武百官作何想?师友同僚门生故吏又作何想?何况,练勇非是练兵,饷粮无出,全靠自募。欲荡平粤匪,非经制之师不可。晚生半世清名毁于此,到底值不值?”

  腌臜道人闭目沉思了一下道:“贫道揣测不错的话,大人奉诏,是怕画虎不成反类犬啊。”

  曾国藩应声而答:“与其留人笑柄,莫若安心守制。”

  腌臜道人睁开双眼摇头说道:“大人所言,实荒谬之论也。洪逆砸孔庙毁道观,焚书院,火洗古今图书典籍,信夷教传上帝。坏我中华根本,乱我大汉伦常。已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大人非比寻常之辈,乃当世伟才,声名卓著,有殄灭夷教卫护明教之责。大人怎么忘了,您可是礼部侍郎啊!卫道责无旁贷呀!”

  曾国藩苦笑一声道:“道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不错,晚生丁忧前,的确是礼部侍郎,可我现在”

  腌臜道人盯了曾国藩一眼,忽然伸出手道:“大人,您还是把一真的信还给贫道吧。”

  曾国藩一愣:“道长何出此言?”

  腌臜道人正色道:“一真把大人比作鹏,哪知大人是只雀呀。一真说:‘朽才安于本命,丈夫安于本国’。又说:‘雀之为雀,遇狂风必息翅;鹏之为鹏,逢乱世有作为’。想一真自诩得道高僧,哪知看人竟如此走眼!请大人把信留下,回府安心为先慈去守孝吧。夷教当兴,明教当灭,想来应是天数。”

  曾国藩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忽然对着腌臜道人深施一礼道:“一真长老遗书,将与晚生一生相伴。叨扰过久,就此别过。道长保重。”

  腌臜道人闭起两眼,喃喃自语道:“贫道为我中华根本哭,为满口仁义礼智信的曾侍郎惜!”

  曾国藩默默走出小舍,又来到大殿,在道君神像前驻足沉思了好一刻,这才心事重重地离开了道观。

  曾国藩做京官的十几年,每逢休假或升官,总爱到京城外的报国寺去住几天。报国寺的方丈一真长老,籍隶湖南,与曾国藩同省不同县,两个人很谈得来,是忘年莫逆之交。曾国藩手里的《挺经》一书,便系一真所传。在报国寺,曾国藩多次与这位腌臜老道相遇,既没谈过话,也无交情。曾国藩居京期间,虽多次到报国寺小住,但始终不知这腌臜道人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一真也从未提起过。

  离村口尚有几百步远,曾国藩便看到有十几人正站在那里张望。到了近前,曾国藩才看清楚,那十几位张望的人,竟然就是自己的几名弟弟和府里的几名下人。

  曽国潢一见曾国藩,当先便说道:“哥,您这是去哪儿了?也不跟个人。爹都急坏了!”

  一听这话,曾国藩一言不发,马上加快脚步往府里走。

  曾麟书正带着几名下人在院子里转悠,一见曾国潢等人簇拥着曾国藩平安归来,曾麟书慌忙迎上前一步,口里嗔怪道:“宽一,你以后拜客,一定要带上个人。这里现在不安静啊!”

  曾国藩忙道:“儿子只是到村边走了走。爹,这里风大,儿子扶您进屋歇着。”

  曾麟书边走边道:“家里人都等着你回来用饭呢。”

  饭后,曾国藩又把自己关进书房里,一边品茗,一边又拿出一真的书信看起来。

  而就在这时,江忠源会同江忠济所添募的新勇,将晏仲武义军团团包围,旋发起攻击。战至夜半,晏部小半被歼,大半请降,晏仲武本人战死。巴陵复归平静。

  讵料,江忠源统帅新旧楚勇回返长沙之时,正是太平军攻占汉阳府城之期。

  得知汉阳被太平军攻取,徐广缙不敢耽延,当即点起本部人马,急如星火地赶往武昌;湖北巡抚常大淳也急忙与湖北提督双福会在一处,连日部署武昌防守事宜。

  徐广缙心里异常清楚,若武昌有失,他便是第二个赛尚阿;常大淳兵单,投入大量人力财力征集到的民船又尽失,他对能否守住省城缺乏应有的信心。徐广缙决定提军增援武昌。

  咸丰二年十二月四日(公元1853年1月12日),太平军攻占湖北省城武昌。守城清军一半战死,一半逃生。湖北巡抚常大淳以下各官,湖北提督双福等武职大员,悉被杀死。逃出城外的皆是游击以下武将。

  湖广总督徐广缙督军刚刚行至半路,接报之下,登时手足无措,汗流满面,脖子开始一阵阵发凉发麻;尾追在太平军后面的向荣和春各路官军,得知武昌失守的消息后,也不敢怠慢,连夜提军向武昌靠拢,做出围歼的态势。

  徐广缙心里异常清楚,武昌失守,湖北根本已经动摇,他这个湖广总督,是不可能再做下去了。向荣和春二人冒死围向武昌,不过是打给朝廷看的一招花拳而已。

  说起来,这徐广缙也并非等闲人物。

  徐广缙是河南鹿邑人,字仲升,又字靖侯。嘉庆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都察院监察御史陕西榆林知府福建按察使顺天府尹四川布政使广东巡抚,擢两广总督兼通商大臣。咸丰二年初,奉命赴广西会办军务。太平军进入湖南围攻长沙,他则率军驻衡州迁延观望。

  左宗棠得到武昌失守的确报后,急向张亮基建议派兵驻防岳州,卡住太平军二犯湖南的这个水上要道。张亮基不敢迟疑,当日就饬命提标两营会同抚标三营,驰赴岳州镇守。

  恰在这时,郭嵩焘到长沙访友来拜访张亮基。张亮基于是又着郭嵩焘转请曾国藩,迅速到省,会商省城防守大计。郭嵩焘见事情紧急,未敢推脱,当日即辞别张亮基,火速赶往湘乡。

  武昌失守的消息传进京师,大清国举国震动。

  咸丰皇帝懵了,各主事王大臣们也懵了。

  “然鄙意以为,壮勇贵精而不贵多,设局宜合而不宜分。湘潭宁乡两县各交界之所,不必另立练局。但在城内立一总局,两处多设探报。贼至则风雨疾驱,仍可御于境上。城内总局人数亦不必多,但得敢死之士四百人,则固可以一战。要须简择精严,临阵不至兽骇鸟散,则虽少亦决其有济。”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书札.与刘霞仙》

第八章 圣谕颁到
  导读:国家经制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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