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对其他人又是另一番说辞:“河沙下面地势很平很浅,藏不住大石头,打捞小石头吧,成本又太高,不划算。”
小何是个敦实矮壮的水手,话不多。老唐倒挺会看人脸色,话头也比较多,因为上回误以为老杨要害蓝家山,弄得他虚惊一场。但也可见四个人没有拉帮结派,大家的配合还是蛮默契的。
有一天下水前,小何悄悄对蓝家山说:“我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我带你去看看。”
莫非他也发现了大厅里有好石头?那可就太糟糕了。
下水后,小何领着蓝家山慢慢地转到崖壁后面,大约走了几十米,然后带着蓝家山悄悄上浮,蓝家山万万没有想到,在他们头顶上,悬着一个巨大的铁笼,铁笼是固定在悬崖边上的,里面空荡荡的。在蓝家山的印象中,这里是个网箱养殖的船,突然,他看见笼中有两条黑色的影子在游动,是那两条大鱼!一定是上面有人得到了信号,笼门缓缓抬起,然后一团冰鱼坠进铁笼,两条大鱼顿时撕咬起来,血水四溅。
这个场面太骇人了,是什么人在饲养它们?蓝家山和小何慢慢地浮上来,这个铁笼估计离水面也就二三米,他们可以很清楚地隔着铁笼,打量这两条巨舌骨鱼。
它们的主人,比在这条河上出没的两个怪物还要可怕。
从前听人说,鱼的嘴里曾衔着手套!这和主人有什么关系?
蓝家山拉着小何赶紧离开,他们的氧气管已经被拉扯到了极限,小培急了,向水下发出信号。
两人刚沉到崖壁的背面,就撞上了老杨,他给他俩打手势,三人回到作业现场。老杨确认他俩没事后,才松了口气。
他们上浮后,没等老杨开口,小何就说自己看到一个“冬瓜”,所以拉着蓝家山追了过去。
老杨瞅了蓝家山一眼,似乎不相信他的话。
蓝家山只好替小何圆谎,说好像是个小孩子,老杨就不再吭声了,一般水手在水中见到溺毙的孩子,都会把他们打捞上岸,很少有人索要钱财,更不会挟尸要价。
船老大和朋友承包的矿厂有了起色,他的精力立刻转移到那儿去了。船上事务就基本上交给了小培。
“捞石头比开矿刺激。”船老大透露过一点心里话,“最适合像我们这种好赌的人,每天都不知道会从下面捞上什么玩意儿。”
小培除了在船上监督氧气机,替老板算账,其余时间都躲在地下室里,琢磨着如何给石头动手脚。蓝家山一有空就钻进地下室,小培把他当成一个最好的评判员,一方面测试他的眼力,一方面检验自己的功力。
蓝家山有时候心情沮丧了,有了破罐破摔的念头,想干脆就做假石头吧,至少这个能来钱。但另一个声音在警告他,这是一条不归路,如果做了这个,他在这行业就没有前途可言了。
幸好没让他煎熬太久,高经理就给他来了电话,他劈头就问他石头定下没有。
蓝家山说已经买下了,问他对照片上的石头是否满意。
高经理不耐烦地说:“我对石头没有什么了解,你定下了就赶紧找个报纸宣传一下,然后就给我拉到柳州来,把登广告的报纸给我一起带来,我好给领导有个交代。”
蓝家山一听这番话,像吃了定心丸,立刻表示自己马上着手办理。高经理便砰的挂了电话。他就这德性!
蓝家山立刻联系徐微微,她正忙着采访。她说报道已经排版了,明天一早就出来,“飘叶石”的照片也登了出来,他就准备数钱吧。
徐微微得意地说:“登了有大半个版吧,这块石头会一夜成名的。”听她的口气,估计这篇报道做得比较顺利,蓝家山算是彻底舒了口气。这钱没打水漂就好啊。
岩滩镇上是看不到《柳州日报》的,所以蓝家山得拜托班车司机替他从县里捎几份上来。
事情真的会如此顺利?他反而有点担心。这5万就这么容易挣到手?等报纸到了他手上,事态急转直下,印证了他的担心不是空穴来风。
范画家给石头磕头的照片果然够醒目,但标题一下就让蓝家山的心坠入了冰窟。
“男儿膝下有黄金,神秘买家花费10万夺人所爱。”
报纸还专门辟出一个很大的版面,登载了奇石的照片,并开始预告一个系列专题:“奇石背后伤感的风景——非正常死亡水手调查”。
范画家是给当成药引子了,一个不祥的念头浮上了脑海,自己还是被徐微微彻底利用了。她的目的只是为了羞辱范画家,为了制造一则吸引眼球的新闻而已。她对金钱毫无概念,虽然她动用了她哥哥的5万块,但这对她并没有伤筋动骨,而他蓝家山却把自己手上的钱全砸进去了。
内心深处,蓝家山也并不相信凭着范画家这一跪,磨刀石就马上可以飞上枝头变凤凰。但这次,他还是失算了。
蓝家山一连给徐微微打了好几个传呼,她一定是躲着不敢见自己。蓝家山在心里大骂。最后,蓝家山辗转联系到了摄影记者,这才把她给逼了出来。
但蓝家山一听她的声音,虚弱而困倦,本来准备兴师问罪的,口气软化了不少。而徐微微还以为他是特意来感谢自己的。她说自己得了重感冒,今天没去单位。
她不耐烦地说:“我说过我会帮你的啦,用不着特意来谢我。”
蓝家山原来还气势汹汹的,现在已是一头雾水:“你为什么要透露这块石头卖了10万?”
她奇怪地反问:“难道不是卖了10万?”
蓝家山为之气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能涨到30万?”
她好笑:“你还真打算涨三倍啊,20万卖掉就不错了。”
蓝家山恨得直咬牙,这短短几天,他如何把价格翻上去?怪就怪她这么快就在报纸里透了底。
她惊诧地:“你不会是打算让我在报纸里替你抬价吧?在场那么多见证者,我怎能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我在这一行还怎么混下去?”
蓝家山提高声音:“你不透露价格也行啊。”
徐微微纳闷:“那就不会有轰动效应了。”
蓝家山苦闷:“我怎么才能卖到30万?”
徐微微奇怪:“你问我我问谁啊。”
她莫名其妙,而蓝家山张口结舌。
她愤愤地说:“我一直在帮你打听岩滩玉的照片,我还拿到一封匿名信,我为了你的事费了这么多精力,你居然还对我吹毛求疵,你找到这块石头,不也能挣钱么?堤外损失堤内补。”
蓝家山现在只求能把石头尽快脱手,资金回笼就好,这是一场心血来潮的闹剧,只不过代价高昂,而且成本全部算在他的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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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劫富济贫
蓝家山经常一个人偷偷摸摸地去看那块石头,发现自己的小心纯属是脱裤子放屁,因为来参观这块石头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谁会想到这里面藏着心怀鬼胎的始作俑者?刚开始,一看到石头就心痛,要是这钱收不回来,他就完了。
但慢慢地,浮躁的心开始沉静下来。他坐在石头对面,一缕午后的阳光斑斓地蔓延过来,石头在光影变幻中,因为它像两颗心婉转的缠绵,曼妙得让蓝家山想起了一首诗: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携老。
范画家看到的是“大江东去”,他看到的是“相思”。奇石沉浮在若明若暗的光线中,轮番显出碧玉、青铜、黑铁的质感。接着,一切情绪都消隐了。而一种突如其来的愉悦感席卷了他的全部感官。它散发着一种静谧、祥和、气场,像一朵轻盈的梦,就这么颤巍巍地绽放在他的所有感官的神经末梢。
他拥有它,也就拥有与它所有的想象,想象着把它和阳光放在一起,想象着把它和月光放在一起,当然,还有他自己和它在一起。就如此刻,想象着他和爱人和石头在一起,想象着他与家人和石头在一起。所有美好的,快乐的时光,都有它来见证。潜意识里的所有欢愉、憧憬,所有的梦想、雄心,此刻都排山倒海地向他席卷而来,他来不及笑,来不及流泪,一切已消失,唯有石头,静静地留在他的视线中,像放完一场电影,哼完一首歌谣,感动犹存心中。
这块石头有种神奇的力量,让他一刹那心旌神摇。就这么两三秒钟,从入定到出定,从渐悟到顿悟,这一刻,蓝家山如醍醐灌顶。
每一块石头都如一面镜子,我们在里面看见自己的灵魂,我们的欲望,我们的恐惧,我们的爱慕,都可以藏在其中。它不是画,不是古董,因而没有被灌注任何人类的思想,它也不会先入为主。它只是大自然提供的一个对话者,一个奇妙的倾听者和启示者。
它在精神上和我们平等,它不亢不卑,不冷不热,我们投给它的热情和爱,不能让它有丝毫改变,我们的惋惜和遗憾,与它无关。它只是一个存在,一个我们可以买卖,却无法真正占有的一个存在。
我们可以损毁它,但我们不能改变它,我们在它身上留下的所有伤疤,无论是什么原因,是失手碰撞,还是刻意造假,它们都将折射到我们的灵魂上。
如歌的行板,徐徐铺展开了他的心路历程。
一场家庭变故,让他开始了一生中最大的冒险。他入了行。而张会长给他上过三堂奇石课,让蓝家山明白,石头,它一定是顺势而为的。否则它怎么能抗得过大自然?它怎么能抗得过时间?所以它从来不对抗。它生存下来,比我们短暂的人生更为长久。
这难道不是在告诉他一个做人做事的道理?
上述所有的元素在昭示着某种连贯性,从进入、存在到顺势。
一个行业密码跃然而出,“我要制定属于自己的规则,我要凭此在行业内呼风唤雨”,这个豪迈的誓言让他热血沸腾。
他在担心什么,他在害怕什么?一个做大事的人,会在阴沟里翻船?廖辉波已经给他亲身示范,一个人要善于在行业内折腾出一点动静来。
他要去找黑仔,这是蓝家山的第一个念头,他只想无愧于心。和林小珍的事只是一场误会,他愿意去补救。
直到他敲开黑仔的门,他还没法冷静下来,他甚至没有组织好措辞。
黑仔打开门,对他这个不速之客没有一丝讶异,他披着衣服,神情憔悴,转身就缩回到了床上。
蓝家山见了这情形,反倒一下进不了正题,黑仔喝了口水,也不看他,指着一张椅子,请他坐下。
蓝家山问他哪里不舒服,黑仔说是重感冒引起发烧,刚吃过药,好好睡一觉,发发汗就好了。
虽然他避免碰上蓝家山的视线,但态度显然缓和了许多。
蓝家山一开口就说:“你误会我了,黑仔!”然后他就一口气把关于林小珍那块石头的前因后果都说了出来,语速很快,黑仔几次想插话都失败了。
黑仔平静地望着他:“乳泉里的岩滩玉又是怎么回事?”
蓝家山毫不犹豫地说:“我缺钱。”他实在是编不出像样的托辞。
黑仔愣了几秒钟,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嗽喘息。
黑仔说:“我正想等身体好了去找你。”他把身体都蜷缩在被子里,“你来了也好。”
没有一句疑问,黑仔就对他的解释全盘接受?蓝家山困惑地望着他。
他咳嗽着喝了口水,抬抬下巴:“你看谁来了。”门口有动静,一个人刚走进来。蓝家山扭头一看,错愕不已,居然是林小珍。
林小珍见了他也颇感惊讶,但她仅是扬了扬眉,对蓝家山视而不见。她端着一碗中药走过来,递到黑仔手中。
蓝家山心里的高兴盖过了尴尬:“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小珍不理睬他,她平安无事回来就好。蓝家山凭借本能的直觉,确信她不会对自己记恨太久。
林小珍等黑仔喝完了药,直接把碗拿走了,看都没看蓝家山一眼。
黑仔露出了久违的微笑:“我不生你的气,你也别生我的气。”
蓝家山这一刻的心思彻底轻松了,不解地:“我干吗要生气?”
黑仔像小孩子一样欢喜:“我把你的素描卖出去了,我真的靠这个挣到钱了哦。”
蓝家山倒没想到会是这事。他问了句:“是谁买的?”
“你不认识的。我也不认识,是游客。”
蓝家山好奇地问:“他买了你几张?”
黑仔有点不好意思:“就买了两张人体。”
蓝家山的思绪根本没有在这件事上做任何停留。
与黑仔和解了,他暗暗高兴,我要成就大业,必须好好利用他,蓝家山已经可以毫不羞愧决心要将这个想法付诸实现。
他仿佛找到了一个宝库的钥匙,他可以勇往直前,这份底气足得连他自己都暗暗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