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韩学龙
前沿
序
2001年,我向单位请了假,怀揣着一家旅游杂志社开具的介绍信,跟着柳州奇石市场贩卖奇石的小贩们,坐着长途班车,一路颠簸,第一次来到大化彩玉石的产地——岩滩镇。
镇上正风传一桩“被李嘉诚看中的石头”未能成功的交易,据说李嘉诚手下的人带来了80万现金,而石主开价是1500万。它的经历非常传奇:尚未出水时,水手就嚷嚷着下面有个“怪物”,石主们立刻开价40万,但无人敢接盘;水手画出草图,买主开价45万,石主们又抬升到50万;石头刚刚打捞上来,因为泥沙裹身,买主开到了80万,而石主升到了100万,未能成交;把石头起吊后拉回家清洗干净,所有人都被这块巧夺天工的石头惊呆了,这时候有人开出了120万的价格,石主却已经把价飙升到了150万;此后,石主们开始守株待兔,终于酝酿出一个堪称石破天惊的价格。
经当地人指引,我找到了“鳄鱼石”的主人——黄宏安。这块石头,按行规,所有权归属两个船主和两个船员。黄宏安是船主之一,也是团队的公开发言人。
据我观察,黄很可能是个外姓的上门女婿,两口子在半山坡上开着一家小杂货店,他蹲在门槛上,身边放着一个大大的糖罐,村里的小孩子们扔下一角钱,从里面掏出一颗糖,甚至连小孩子,似乎都不大瞧得上他。
他的神情是疲惫的,夹杂着一丝紧张不安,2001年,广西首府南宁的房价还是两千多一点,因此,该石的开价,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极限。
这块轰动产地的石头,被他小心翼翼地锁在一间民办小学教学楼的房间里。
我见到了这块从未公之于众的奇石,并拍下了它和主人的合影。主人的脸上带着惊惧的神色,似乎他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消化掉这个巨大的幸运感和随之而来的惶恐感,这也是一块注定不会属于他的石头。1500万的开价,看上去像是为了掩盖他内心的忐忑。
三个月后,黄宏安和他的石头照片登上了我们的杂志。这是“鳄鱼石”首次公开亮相。
同年,柳州一家传媒公司老总看到了杂志,在他的积极运作下,一位矿老板用228万元和一辆小轿车的代价,成为“鳄鱼石”的主人,在非典最肆虐的月份,石头被运回柳州,改名“烛龙”,一度成为行业内最热门的话题,也是柳州奇石园中最大的亮点。
此后,该石身价扶摇直上,估价从1000万、2000万飙升到了两个亿,石头也从柳州一路运到了北京。
这是我刚刚涉足奇石行业所经历的第一个“赌石”传奇,这是发生在红水河——全中国最优质观赏石产地的真实故事,也是发生在柳州——全中国最大的奇石集散地的真实故事。
很幸运,我见证了大化彩玉石黄金时代的辉煌。如今,大化彩玉石的精品石价格已飙升了100多倍。这只是众多红水河石种中的一个例子。还有很多精美得令人难以置信的石种如卷纹石、彩陶石、黑珍珠、鸳鸯石等都早已绝迹。
此后十多年间,我持续做了许多赏石行业的报道,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石头,揭开了诸多行业内幕,有人设局,有人造假,有人洗钱,有人跑路,有人自杀,有人倾家荡产,也有人幸运地淘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更有人成为亿万富翁。
奇石行业中的赌石,除了赌运气、赌眼力、赌财力之外,人品是最后也是最大的一笔赌注,当一个人押上自己的人品,其实输赢的结局已经注定,只不过是揭晓时间的早晚。
“赌石”的故事每天都在上演。
楔子
十二月初,小镇入冬不久,却已经天寒地冻。
刘新平一动不动地盯着蓝家水的眼睛,脸色青灰,眼神阴沉,仿佛一尊悲伤的雕像。而站在一旁的蓝家水有些不淡定,不敢对视他的目光,只得畏畏缩缩地把视线挪开。
窗外的暖阳透过百叶窗的罅隙,赤裸裸地扑入室内,这是寒冬里难得一见的阳光,融融地弥散在他们的身上,却丝毫没能减轻他们内心的冰凉和悲伤。
“蓝家水,你记住!我要给你看一些东西,你他妈给我好好记在脑子里!”今年44岁的刘新平比蓝家水年长20岁,他们曾是一对师生,如今却是相差20岁的忘年交。蓝家水有些不明白刘新平今天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只觉得他今天说话的语气很反常,近于咄咄逼人。
“我们家韦娜是这个镇上最漂亮的女孩,从她上小学起就开始收到男同学的情书!”刘新平在蓝家水的跟前不停地来回踱步,语气有些怆然,又有些无奈。
蓝家水肃穆无语。
“她不应该回到小镇的!”他凶狠地说,似乎在面对一种无法抗拒的命运轮盘。“现在她却要嫁给一个她不认识的男人,其实我这个当舅舅的心里很不好受啊!”
他对某种看不见的力量已经认输了,而蓝家水的眼睛湿润了。
可这时,刘新平忽然又冷冷地笑了:“我今天让你来,是给你看下她的嫁妆,你是唯一能看到这些东西的人,你要替我保密,替我记账。如果以后有人不认账,你要替我做证明!知道吗?”
刘新平边说边把手挥起来:“她就在里面,你去看看吧!”
这时,蓝家水踌躇着,开始莫名地恐惧起来,而刘新平紧紧攥着他的胳膊,一脚踹开身后的门,使劲一推,将他推入了一个诡异又恐惧的万丈深渊。
屋里的光线异常黑暗,还有种奇怪的气味,等蓝家水的眼睛适应了,开始分辨出屋内物体的轮廓,刺鼻的味道灌进了他的气管。屋内的光源是墙壁上方的一扇小窗,蓝家水慢慢看清了,他的初中同学,刘新平的外甥女,韦娜,正赤裸着躺在床上。
接着,毛骨悚然的一幕突然撞进了他的眼睛里,胃里和肠道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所有的污秽瞬间逆流而上,倒灌入蓝家水的食道,他大肆呕吐起来。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掌拖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视线再次强硬地扭转到让他不寒而栗的那个场面,他从未见过如此血腥的一幕,比他看过的那些恐怖片的场景更惨绝人寰。
刘新平提醒:“看清她的嫁妆了吧?”
他的声音里有一种诡异的,悲伤到了极致的温柔。
“他奶奶的,这真是世界上最混账的嫁妆。”蓝家水忽然明白刺鼻的气味来自何方,就在这只手上。他循着这只手,看见了另一只手,那只手捏着一根粗大的钢针,连着一条长长的麻线,滴落着红褐色的液体。
“接亲的人就要来了,我还得收拾一下。”刘新平轻声说,将食指放在嘴前:“你赶紧回去吧!记得保密!”
蓝家水恍惚地站起来,急于逃脱这地狱般的景象,但没留神,滑倒在自己的呕吐物中。
天啊!这是一场梦吧!
他在地上使劲地摸爬着,他快喘不过气来了,直到他摸到了地上的剪刀、纸钱和气味冲鼻的内脏,他不由自主地再次呕吐起来!
第一章
1。水底捞石
15米!20米!光线已经消失,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他。
早春的河水,冰冷的寒意渗透肌肉,几乎把骨头都冻住了。蓝家山一个劲地打摆子,四肢越来越僵硬,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连嘴巴都冻僵了,衔不住呼吸器,那岂不就没命了?
这是蓝家山人生中的第一场赌博。命运的轮盘已经开始转动,他押上了自己的性命,他的牙齿打战,思维也开始纷杂,脑子里想到的词语,都毫无逻辑可言。
这水,简直比某些人心还要透骨寒凉啊!
当地人把潜水打捞奇石的人称为“水鬼”。听起来不太吉利,却形象地说明了这个职业暗藏的巨大风险。近两年来,至少有12位水手因为捞石头而丢了性命,这份职业何止是危险,简直就是在与死神共舞。但也就是在今年,也有七八位水手因此而挣了几十万。
22岁的蓝家山无法想象几十万是什么概念,因为他上一份工作的月薪只有150元。他只知道,如果挣到几十万,他就不至于倾家荡产,他也不会沦落如此。
一套橡皮潜水衣,一副普通的潜水镜,腰上拴着铅块,然后用嘴含住送气管的一端(俗称呼吸器),水手们就是借助如此简陋的设备,潜入几十米深的水下。他们每次下水,都像一次抽签,或发现价值连城的好石头,或命丧河底。
而且水越深,温度越低,人体已经到达极限,像一台失控的机器,发出刺耳的警报。这些症状是:耳朵胀痛、胸闷、心慌、视线开始模糊。
蓝家山感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麻痹。
好冷啊!
25米!
突然,在黑暗的水域中,有个东西猛地窜入他的怀里,把他的肋骨撞得生疼。这玩意像块冰陀,冰冷刺骨。起初,他还以为是条大鱼。但想想不对劲,这家伙体积太大了,个头几乎和他一般高。这是什么鬼东西?
正惊疑间,他的下巴触到了类似毛发的东西,他拼命挣脱这玩意儿的纠缠,打开手电一看,毛骨悚然,嘴里的呼吸管都差点脱落。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张肿涨苍白的面孔,表情似笑非笑,带着血丝的眼睛,似闭微闭,幽灵般的长发在水流中飘舞,有一部分还缠在了锚缆上,难怪他怎么也甩不脱它。
是一具尸体!
一阵反胃,蓝家山把从喉咙里冒出来的胃酸硬咽了回去。
蓝家山的脑子一片空白。难道这世界真有“鬼”不成?又冷又惊又惧,胃部也因为抽搐而疼痛不已,他紧紧咬住呼吸器,试图避开“她”,可是越躲,“她”反而贴得越近。
“水鬼”老杨是在蓝家山后面下水的,他发现情况不对,迅速从蓝家山头顶上方降下来,一看这场面就全明白了。他游到这个女人的身后,把她轻轻拨开。蓝家山这才发现,除了头发,她的脚踝上也拴着一根绳子,被系在锚缆上,显然是有人把她拴在这里的。
蓝家山浑身颤抖着,把自己的脚从尸体的牵绳中抽离出来,扶着锚缆,像秤砣一样沉下去。
老杨突然紧紧抓住蓝家山的肩膀,示意他放慢速度。
蓝家山的节奏本来已经乱了,幸亏老杨及时把他调整过来。对于初次下水的人来说,快速下潜是非常危险的,稍有不慎就会送命。
这时,蓝家水膀胱胀痛,以前人们开玩笑常说的“把尿都吓回去”,他算是亲身体验到了。
蓝家山对脚下的那片黑暗水域产生了浓重的恐惧感,黑暗中仿佛悬浮着无数幽灵,它们围绕在他的身边,伺机把他拉入另一个世界。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强迫自己温习潜水时的注意事项。但盘旋在他脑子里的,都是可能终结他生命的各种危险警告。
水手的生命线,都维系在那根长长的送气管上。如果在船上负责监督送氧机的人疏忽了,机器出了问题未及时发现,水手的这条命也就报销了。
曾经有一次,在水下作业的潜水员的送气管被一艘高速行驶的摩托艇的船摆绞断,潜水员因此被倒灌河水,5名潜水员挣扎着浮出水面,其中一名潜水员上船后立即昏迷倒下,送去医院减压后留下严重的后遗症。
其实,让“水鬼”成为“鬼”,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减压病”和“漩涡”。
大化彩玉石的打捞是坝址下游约6公里的河段,前3公里内,资源最为丰富,但两岸是高山狭谷,河床深切,河道上窄下宽,两岸溶洞多。近3000米长的河床下就有十多个溶洞,有的深数十米,溶洞多,水流急,水流到此形成涡流一个接一个的漩涡,稍不小心,就会被漩涡卷走,所以有不少潜水员因为不懂水情而丧命水下。
“减压病”是由于水手在水下高压作业后减压不当,体内原已溶解的气体超过了过饱和界限,在血管内外及组织中形成气泡所致的疾病。
潜水员每往水下下潜10米,就要承受相当于地上两倍的压力,本次的采捞地点水深40米,那岂不是要承受陆地上4倍的压力?蓝家山想象着自己会突然崩裂成一摊血浆,或变成一具像紫红茄子的尸体。他的注意力开始涣散。脑袋眩晕,这是个不妙的征兆。他的脸部也被水压憋得疼痛。他吃力地抓着缆绳,一点点滑向更黑暗的水底。
唯一能让他感到安心的,是在他的上、下方,各有一个有经验的“水鬼”照应着他,有他们在,初次下水的蓝家山心里至少有点底。
30米!35米!蓝家山的身体越来越难受。胸憋闷,心跳异常快速,耳鸣,喉咙像着了火一样,五脏六腑都几乎要崩裂出来。
蓝家山的眼前浮现出卓越那张俏丽的面孔,她黑亮的眸子,在黑暗的水下凝视着他!他舍不得她,她是他在那个城市中唯一挂念的。可他俩还有未来吗?
原来被身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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