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那些不雅之事,都是从宁国府开始的。原来许多人都是这么去理解,就是这两句讲的是贵族家庭的淫乱,你现在怎么往政治上说?我认为曹雪芹在这两句里面,可能有你所说的这个含义,但那绝对是其次的。因为在当时那个社会,一个贵族家庭,如果只是男女关系上有问题,构不成严重的罪行,不至于导致皇帝的抄家。皇帝后来发现荣国府有严重问题,做了“不肖”之事。不肖就是不像,过去一个人,背叛了自己祖宗的美德,叫做不肖子弟。
贾宝玉挨打那一回的回目,就叫做“不肖种种大受笞挞”。那么荣国府的荣国公,帮助皇帝夺取全国政权,是立下汗马功劳的。他们的子弟理应继续像他们的祖上一样,去为皇帝效劳,可是出现了贾政这样的人,他固然也有为皇帝效劳的一面,但是他内心里面,经常有悼明之亡的情绪在骚动,又把跟甄家的感情,置于对皇家的忠诚之上,竟然接纳藏匿甄家罪产,对比于他的父辈、祖辈,他不能百分之百地为皇帝贡献,确实属于“不肖之子”。
那么什么叫做“造衅开端首在宁”呢?这个我就不多说了。你听我前面讲的关于秦可卿的揭秘就明白了。到头来,荣、宁两府最大的罪恶,是藏匿了义忠亲王老千岁的血骨,就是秦可卿。这件事情当然发生在贾政为甄家藏匿罪产和让自己的子孙写歌颂“将军”的诗之前,所以造衅开端从哪算起呢?要从宁国府把秦可卿当做贾蓉媳妇藏匿算起。我在前面的讲座已经展开得很充分了,就是说由于贾元春的告密,秦可卿的身份暴露。可是皇帝当时还喜欢贾元春,所以就放贾家一马,秦可卿必须死掉,但是可以不公开真实身份,贾家可以表面风光地来举办丧事,这个事儿暂时就算放过去了。但是在八十回后,在我现在所讲到的第八十一回到第九十回,以及九十回以后,在曹雪芹的原本《红楼梦》里面,就会写到皇帝对贾家是旧账、新账一起算,发现贾政的问题,立刻要处置,同时又想起来了,这个贾家还有前科,什么前科?就是宁国府那个事儿。
那么第五回在关于秦可卿的那个曲子里面,还有两句说的是:“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就预言得更清楚了,贾家获罪,不是因为有男女关系方面淫荡的事情,因为贾敬从书里面你看的话,这个人你可以说他有很多毛病,但是这个人不淫荡,这个人很早就到城外的道观里面去炼丹去了。什么叫箕裘颓堕?就是祖宗的家业贾敬他都不管了,箕就是簸箕,裘就是指皮袄,这在古代作为家业的两个最重要的象征,一个箕,一个裘,他都颓堕,就是任其掉到地上也不拾,大撒手。根据我前面分析,贾敬对于家族收养藏匿秦可卿,他是有看法,有意见的。可能是当时宁国公还在,或者是贾母的丈夫荣国公还在,他们两个或其中一个作出了决定。贾敬的态度是,你们既然主张收留,那行,你们负责任,我不管了,我到城外的道观去,在那里长住,后来家里面给他庆寿他都不回去,在那炼丹,最后吞丹而死。所以宁国府的问题,就在于贾敬撒手不管了,他把爵位,整个家业,族长的职务,都交给贾珍了,书里的描写大家印象深刻,贾珍就是把宁国府翻过来,谁也拿他没办法,而且更冒险跟所藏匿的秦可卿产生暧昧关系,所以叫做“家事消亡首罪宁”。
经我这么梳理,可以认定,曹雪芹他的构思,他笔下写贾家获罪,绝不会是高鹗写出的那个局面,按高鹗的意思,成了“家事消亡首罪赦”——这里的“赦”指贾赦,就是他写来写去,罪最大,也最落实的,是贾赦。高鹗全然不顾第五回里上面我所引的那些预言,他乱写,甚至还写了甄家的一个男仆包勇,在甄家被抄家治罪以后,带着一封甄应嘉的信,投奔到贾府,贾政竟然就收留了他,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在那个时代,你是一个被抄家调取进京治罪的罪官,给囚禁起来了,你写信给你的亲戚朋友,已经不允许了,你的仆人都收归官家了,或打、或杀、或卖,怎么还容得你自由支配,让他带着你写的信去投靠你指定的人家?高鹗所写的这些内容,都不可能出现在曹雪芹曾经写出的八十回后的故事里,他实在是以假乱真。
那么下面我就要告诉你,在贾府获罪,走向败落的过程当中,有一个人物的命运结局,会在八十二回以后,比较早地呈现出来,那就是贾惜春。有的人会说,贾惜春好像也没有什么可讲的,贾惜春不是出家了吗?就在拢翠庵里面嘛!高鹗写得很清楚啊!但是起码有两个问题需要讨论。第一,贾惜春她出家是在整个贾府覆灭之前还是之后?第二,贾惜春出家,真的就在妙玉住过的拢翠庵里面吗?我认为,高颚又写得不对。那么贾惜春的结局在曹雪芹的笔下,应该是什么样呢?下一讲见。
第六章 第八十二回至第九十回之谜'2'——贾惜春之谜
上一讲我告诉大家,关于贾惜春的命运结局,曹雪芹会在八十一回以后第一个情节单元里面,就加以描绘交代,为什么?因为我经过研究以后认为,贾惜春出家不应该是在宁荣二府被彻底抄没之后,而应该是在这之前。高鹗怎么写的呢?
高鹗写贾惜春为什么要出家啊?是因为地臧庵来两个姑子,说了一番很肤浅的修善果一类的话,贾惜春就动心了,就要去当尼姑。这不符合曹雪芹的原笔原意,贾惜春出家有很深刻的心理契机,而且通过贾惜春的出家,曹雪芹所要表达的是一个很深刻的意蕴。
贾惜春在前八十回里面正面描写她的文字不是很多,在很多场合她是作为一个陪衬出现,是次要角色。但是有一回为她立了一个正传,这就是第七十四回后半回,在抄检大观园的事情发生之后,她主动让人把她的嫂子尤氏叫过去,说她有话要说。在抄检大观园的时候,其实贾惜春那儿没有什么太多的事,她的大丫头叫入画,在入画箱子里翻出一些东西是男人的用品,但是入画跟迎春的大丫头司棋完全不一样,不是她跟外面的男人有什么暧昧关系,是她哥哥在宁国府当差,得了贾珍一些赏赐,没有别的能妥善保存的地方,就寄存到妹妹这里。所以尤氏见了以后觉得这不算什么大事,说你看闹的,官盐成了私盐了,意思就是说一看这些东西都是她丈夫赏给那个小厮的,既不是偷的,也不存在什么奸情,是来路正当的一些赏赐品。当然根据府里面的规矩,奴仆不跟主子打招呼,私自把这些东西传递过来,也是不对的,但这是一个小错。所以尤氏主张责备入画几句就算了,让她继续留下服侍惜春,可是惜春不干。惜春的性格很古怪,在抄家的时候一抄出入画这些东西,她就说凤姐姐,你们要打把她带到外面打去,我听不惯的。惜春是这么一个人,心很冷,意志又很坚定。那么她跟尤氏就戗起来了。尤氏本来以为只是讨论关于处理入画这个丫头的问题,没想到惜春越说话就越吓人。惜春怎么说啊?惜春在尤氏面前主动提出来,今后她跟宁国府要一刀两断,断绝来往。为什么啊?她说况且近日我每每风闻背地里有人议论什么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要再去,连我也编排上了。她说古人说得好,善恶生死,父子不能勖住,而我只是要保住我自己就够了。又说,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连累我,而且她还说,古人还有话: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一句一句都戳尤氏的心。说到最后,甚至说了这样的话: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这话可太厉害了!尤氏就无法承受,就赌气带走入画,惜春从此果真地杜绝宁国府了。
有的红迷朋友可能会觉得,惜春那些话很好懂啊,你宁国府秽闻糗事特别多,是不是?柳湘莲说得好,你宁国府除了门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恐怕连猫狗都不干净,因此所谓每每有人背地里风言风语说一些事,无非就是说宁国府一些淫乱的事情。那么这些事尤氏她也不爱听,但是不至于觉得戳心窝。因为大家知道早在小说的很前面,秦钟到宁国府里来做客,送客的时候管家派老仆人焦大去送秦钟回家,焦大借着酒劲儿就大骂,把贾珍都骂出来了,把宁国府那些秽闻糗事来个大揭底,尤氏当然也不高兴是吧?但是她没有精神崩溃,她都还能沉住气,没有失态。因为在那个时代,那种社会,像贾珍这种贵族老爷,有些男女关系上的丑事糗事,不稀奇,妻妾一般都只能承受下来。所以,惜春所说的这些风言风语的闲话,可能包括这样一些涉及男女关系,府内淫乱的一些传言,但那绝不是这些风言风语的核心。
这些风言风语的核心是什么?还应该就是你们宁国府藏匿过义忠亲王老千岁的骨血,你们那蓉大奶奶死得突然,死得离奇,第十三回明文写出,秦可卿死讯传来,“彼时合家皆知,无不纳罕,都有些疑心”,那“疑心”就是风言风语的主轴。当然,关于秦可卿的真实出身,以及她猝死的真实原因,主子层的人也未必全清楚,底下仆役更难知悉底里,但是事情做得再机密,没有不透风的墙,人家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但是人家会置疑、会每每背地里风言风语地议论。现在宁、荣两府到了八十一回以后,已经是山雨已来风满楼了,这个大厦虽然没有立刻倾倒,嘎啦嘎啦乱响了,因此府里面的议论就会有增无减,包括上房那儿来了几个甄家的女人,气色不成气色,干什么机密事呢?就是你藏匿罪产,下人不可能完全知道,但是可以窃窃私议,那么从而联想起当年秦可卿之死,又会把当年的疑心翻腾出来,加以议论。当时宁荣两府肯定是政治谣言满天飞、人心惶惶大浮动的那么一种氛围。
惜春她是一个有眼光的人,不是一个肤浅的人,她就意识到要坏事,有可能这个家族的新罪旧罪被皇帝一起算总账。而且她就意识到,她毕竟是贾珍的胞妹,按户籍她是宁国府的人,只是因为堂祖母史太君喜欢女孩子,才接到荣国府来住,因此,如果宁国府出了事,被皇帝追究,她就会被牵连,于是,她为了自保,第一步,就要当众把自己和宁国府切割开来,当然,以后也还要跟荣国府切割,但那是第二步,第一步是“矢孤绝杜绝宁国府”,就是宣布我跟你们宁国府从此断绝一切关系,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你们干的那些不干不净的事情,跟我无关,不要带累坏了我!贾惜春进入了一个唯求自保的思路。你读《红楼梦》读不懂贾惜春这个思路可不行。
在第五回,《金陵十二钗正册》里关于贾惜春册的判词,以及《红楼梦十二支曲》里关于贾惜春那首曲,其实早就点明,在宁荣两府当中,对于家族的败落,她和秦可卿一样,是先知先觉,早有预感的。秦可卿死前给王熙凤托梦,念出的偈语是:“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需寻各自门。”关于惜春的判词和曲子里,有与之相呼应的预言:“勘破三春景不长”“将那三春看破”。她就知道,这个家族的好日子也就是这么三五年的事,准确地说也就是三个春天,三个美好的春天一过,就会出现杀机,整个家族就会崩溃,就会家亡人散各奔腾,所以她虽然年纪很小,就自己拿定主意,我得把自己解脱出来,我得早做打算,惜春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她一看荣国府先乱起来了,抄检大观园了,抄到她屋里了,把入画箱子里的东西都薅出来了,她觉得是个机会,尤氏本来并没有到她那儿看她,她主动让人把尤氏请过来,就跟你说明白,今后咱们一刀两断,尤氏始终听不明白她的意思,跟她还在那儿劝。最后她说,把话说到底,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为什么教你们带累坏了我!她什么意思啊?不是说我一个小姑娘,你们男女关系方面很淫乱,人家会议论说我也很淫乱,我想她这种担心即使有,也不会很严重,她最担心的什么啊?你们做了一些早晚会被皇帝清算的事情,可能连累到我。所谓每每在背后风言风语议论,会议到她,会议论到什么程度啊?有人说她一个小姑娘,跟她哥哥一样,乱搞,她当然也不愿意听,这种议论当然很可怕,但那么议论她的可能性,其实并不大。最可怕的议论是什么啊?藏匿了一个秦可卿,会不会还有一个呢?她是谁啊?可能怀疑到她的来源,对不对?你替她想想恐怖不恐怖啊?哥哥嫂子藏匿秦可卿,做这种事情,到头来连累上了我,怎么办啊?所以贾惜春她早做打算,她的出家不是单纯地要结善缘、修善果,就算有这个内容,也是其次的,她要自救,要把自己跟宁国府、荣国府的那些政治性的行为剥离开,要在皇帝追究两府罪行,实施抄家之前,就划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