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下相见,一定会相拥着抱头痛哭吧,生也不行,克也不行,想搞个德性真是太难了呀!
到了东汉末年,张角兄弟率领黄巾军起义,他们的理论基础是道士于吉所写的《太平清领书》,又称《太平经》,经书里称汉为火德之君,而黄巾军自称拜的是中黄太乙神,承的是土德,打的旗号是“黄天当立”——这一节常看三国的朋友们都熟悉吧。继续可惜,这一次土德还是没能“德”起来,可见就算是“哈德”之人,也未必真的能“德”(得)国。
前面说的这几次起义,只是“德性”大爆发的先兆而已。黄巾之乱以后,紧接着历史迈入了华丽丽的汉末三国时代。曹操一代枭雄,不是傻子,他虽然挟天子以令诸侯,却不谋朝篡位当那个出头鸟,也就不着急为德性的事儿上火;刘备那时候还拖着关张二人满世界流窜,也顾不上德;孙权年纪还小。真正第一个吃螃蟹的家伙却是袁家老二——袁术袁公路。
熟读三国的朋友们都知道这位袁老二心比天高,却没什么能耐,仗着自己是高干子弟就胡作非为,还脑筋一昏,琢磨着当皇帝。西汉末年出现过一句著名的谶谣,叫作:“代汉者,当涂高。”最早被割据四川的公孙述拿来给自己当虎皮,理由是“涂高”为上古大舜的姓,舜为黄帝子孙,而黄帝又姓公孙……可惜公孙述碰上了“火为主”的刘秀,很快就无悬念地挂掉了。
袁老二想起这一段往事,觉得很有宣传价值,就紧追公孙述的足迹,说我们老袁家是春秋时代陈国大夫辕涛涂的后代,应了这个“涂”字,而辕涛涂是大舜的后裔,舜是土德,那我袁家也是土德,根据五行相生,恰好取代汉朝的火德。。电子书下载
于是在建安二年(公元197年),袁术就高高兴兴地在寿春称了帝。那时候他表面上的领地是很广袤的,几乎整个江东都在他的治下,按他的想法,四分天下我有其一了,我不称帝谁称帝啊?谁料想称帝诏书才刚一发,孙策立刻跟他划清界限,江东,没了!不仅仅是孙策,他身边的文武倒还勉强跟着,分派镇守各地的将领却全都不认他,于是心比天高的袁老二终于命比纸薄,末了连碗蜂蜜水都喝不上就挂掉了。
这位先生不当皇帝还则罢,一当皇帝就遭万人唾骂,到最后也没落着好,类似遭遇的在他前面有个王莽,在他后面有个袁世凯,可以鼎足而三,竞争“最没事儿找事儿、倒霉催的称帝运动”。有人就说了,他之所以栽这么大一个跟头,是因为不学无术。为什么呢?原来后来蜀汉有位著名的“乌鸦嘴”谯周,他年轻时候曾经去询问过阴阳大师周舒,周舒就说那段谶言指的是魏,但没说明理由。后来小谯又去找著名术士杜琼,杜琼解释说“当涂高”当然是代表魏啦。理由何在?因为“魏”指的是皇宫两侧的柱子,称为魏阙,涂字是通假字,通的是途,也就是路,所以“当涂”就是指在道路当中,而在道路当中的高大建筑自然就只有魏阙了。这样看起来的话,袁老二根本就是冒名顶替偷了曹操的月票坐公车,他焉能不败?
袁家老二死了,还有个袁家老大。袁绍袁本初比他弟弟有能耐,知名度高,人缘也好,实力也强,于是乎,他不免也动了称帝的心思。在攻破易京,捏掉公孙瓒以后,袁绍是志得意满,骄气横生,于是他手底下有个叫耿苞的主簿瞧着有门儿,就悄悄递话说现在汉朝的火德已经不行啦,将军您是黄帝之后,享土德,正是取而代之的大好时机。
这个耿苞倒真是用心良苦,他知道要是说袁家是大舜之后,就等于把袁老大降到袁老二的档次去了,所以干脆再提高几代,从黄帝起算。袁老大自己听着挺高兴,不过他比弟弟多了个心眼儿,先把这事儿亮出来给幕僚们商议。也不知道幕僚们都是大汉朝的忠臣呢,还是认为时机未到,众口一词地怒骂耿苞大逆不道,该砍一万次头。袁老大没敢吱声,回头就把耿苞给砍了,以证明自己没这心思。
可是他真没这心思吗?本来这哥儿俩为了争袁家的嫡长子闹得是水火不容,老大联合曹操、刘表打老二,老二联合公孙瓒、陶谦打老大,不像亲兄弟,倒像是宿世的冤家。可是等到老二玩儿不转了,声称将要拿着自己的玉玺去献给老大,老大立刻就原谅了兄弟向来的所作所为,热烈欢迎。好在曹操那时候正“挟天子以令诸侯”呢,谁都盼着汉朝垮台,就他不盼着,赶紧派刘备去堵截,才终于做掉袁老二,也没让袁老大得着好。
拉回来说,雄踞河北的袁绍尚且这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别家诸侯就算起了同样的歹念,也都不大好意思明说出来,大家只敢要里子当“土皇帝”,不敢也要面子当真皇帝。连年战乱,一直到了三方鼎立局势稳定下来,曹丕篡了汉,这德性之说才重新浮出水面。
土魏和火蜀
关于“当涂高”指代“魏”字的事儿,史书上也并没有说清楚,当周舒和杜琼给谯周解释这一点的时候,袁术、袁绍究竟挂了没有,曹丕有没有篡汉。倘若是曹丕已经篡汉,建立了魏朝,那这两位就是马后炮,一点儿技术含量都没有。倘若曹丕还没有篡汉呢?建安十八年(公元213年),汉献帝封曹操做“魏公”,从冀州划出十个郡来给他建立魏国,三年以后,曹操又晋爵魏王——“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丞相是当时全天下最强横的势力,十个人里有八个相信魏国会代汉而兴,那两位的解释、预言仍然在情理之中,一点儿也不神秘。
估计汉献帝大概没听说过这则“当涂高”的谶谣,否则他不会封曹操当魏公、魏王。不过话又说回来,当时曹操的大本营在邺城,属于战国时代的魏国境内,当时的上一级行政区划也叫魏郡,所以就算汉献帝封曹操什么宋公、赵王,预言家们仍然可以事后解释,说这个“魏”不是指国名,而是指地名。再说了,曹操大权在握,他要是明说“魏”这个字眼儿漂亮,老夫我就要了,你汉献帝敢不给加封吗?
倘若那两位解释、预言的时候,是在曹操还没有占据河北,把大本营迁到邺城之前呢?一样说得通,因为那时候雄踞邺城的乃是袁家老大袁绍,“官渡之战”前,袁绍是稳稳的天下第一大势力,若说“魏”地的袁绍将代汉而兴,十个人里面也仍然有五个信,二博一,阴阳家、方士们这点儿赌性还是有的。
所以说,所谓符谶、谶谣,究竟是些什么玩意儿?那就是含含糊糊、似是而非的顺口溜或者不顺口溜,解它得靠蒙。你要真信了还蒙不对,那就是学问不到家,八成落个袁术的下场,要是谁侥幸蒙对了,大家转回头来就会说“还真是灵验啊”,然后崇拜这个会猜题的家伙学问高深,鬼神莫测。
当初在汉恒帝的时候,据说有人在楚、宋之间见到了黄星,辽东还有一个叫殷馗的家伙预言:“五十年后,在谯、沛地区要出一位大英雄。”到了汉灵帝的时候,据说又有人在谯地见到一条黄龙,太史令单飏说这地方将要出帝王啊。这不禁让我们想起当年的公孙臣来,从阴阳家到儒生,诈术经历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化,一点儿新花样都欠奉。
这些真实性无可考证的祥瑞黄来黄去的,作为曹丕篡位用的理论基础,算是足够用了,更何况还有“代汉者,当涂高”作为坚实的理论基础呢。
黄色代表土德,有这么多黄色的谶纬出现在曹氏的老家,用意不言自明。而且,曹丕选的是五行相生派的说法,而不是自称自己是克掉火德的水德,理由很简单,因为汉家的天下是“禅让”给曹丕的。据说在禅让的时候,有多只黄鸟叼着红色的文书聚集到了尚书台,不用问了,这一定是“上天”降下来的征兆,红火生了黄土呀。于是曹丕登基以后,立刻就宣布改元“黄初”——你瞧,咱连年号都是黄的!
唯一讨厌的是,那袁家两兄弟一个把持了舜帝,一个占有了黄帝,曹魏自然不能跟他们同出一处,必须另选一个新祖宗。从古籍里查考,能和老曹家拉得上关系的只有颛顼,但颛顼按照刘歆大国师的系统是属于水德,按照邹老教授的系统则压根儿没他什么事儿,这就和曹魏大力宣传的土德不符合。怎么办?没辙,曹丕只能狼狈地解释说我们就是颛顼的后人嘛……什么,你说他是水德?对啊,但颛顼和舜的祖先还是一样的嘛,所以我们承的还是舜的土德啦……这种反复绕圈子的解释当真是牵强附会,一看就是走投无路之下硬憋出来的理由。不过也罢,反正就是个虚而又虚的形式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咱们前文说过,当初光武帝刘秀为了讨个吉利,曾经把“洛阳”的水字边去掉,给改成了“雒阳”。如今汉家亡了,曹魏兴了,就有闲人上书说按照五行学说,“土乃水之牡”,水衬着土才能流动起来,土得到水才能变得柔软……最后总结说这水啊,对土德是有好处的。这一通玄之又玄的物理课把曹丕给侃了个晕头转向,不过他这么一琢磨,反正土克水,不吃亏,于是就下令把“雒阳”给改回来,“隹”字去掉,“水”字放回去,仍然叫成洛阳——这可太体贴了,雒字比洛字难写多了,咱们今天不用再写“雒阳”了。
曹魏是土德就这么定了,本来没有悬念,可谁想到了魏明帝曹叡上台以后,这小家伙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老吵着咱曹魏新建王朝要改正朔。群臣心想这一改正朔,那就得改服色啊,咱们大魏的黄马甲挺漂亮,随便乱改会遭人嘲笑的,就纷纷上书表示反对。曹叡小朋友却是个驴脾气,三番五次地闹,非改不可。
好在大臣里有个叫高堂隆的上了道奏章,先顺着皇帝的毛捋了捋,把他稳住,接着跟司马懿等人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那就是搬出董仲舒老宗师的“三统说”,说曹魏是地统,地统尚白,可以按照这个来改正朔,以十二月为正月,祭天的时候用白色的牲口,但服色还是按五行的黄色来吧。于是在群臣连哄带劝之下,曹魏总算是仍从黄色土德——小孩子真难伺候。
打这儿起,又开了一个奇怪的头儿,就是尚色光尚服装了,此后历朝历代,祭天、祭祖用的牲口,却往往未必跟服装尚同一色。
三国三国,说了曹魏,那还有另外两国呢?
刘备建立蜀汉,根据《三国志》的记载,这位大耳招风、双手过膝跟类人猿一般的皇帝,打小上天就有预示,说他将来必定大富大贵。当时刘备住在涿郡的涿县,家里很穷,可是屋子东南角上长着一棵大桑树,远远望过去,就跟马车上的遮阳伞似的。那时候可不是人人都打得起遮阳伞,只有皇帝和高官的车上才有,所以当时就有个叫李定的人放话,说:“这家必然要出贵人。”
所谓的“贵人”,未必是指皇帝,可是小刘备自己先有了雄心壮志,在跟小孩子们玩游戏的时候,就指着大桑树说:“我将来一定会乘坐这种‘羽葆盖车’。”所谓“羽葆”,就是皇帝专用的用鸟毛装饰的伞盖——还好只是个小孩子,大人骂两句“别胡说,给咱家惹祸”就算了,这要是成年人说的,再遭人揭发,估计直接就被逮捕法办了。
桑树是木,上天若真以此为预兆,那就是说刘备得要建立一个木德的国家呀。可是且慢,蜀汉号称是汉朝的正统,不是新国家,只是旧王朝暂且退到西边儿去待两年而已,皇帝刘备放话了:“咱们迟早还是要杀回中原去的嘛。”因而理所当然,仍然得是火德。
南朝刘宋时候,有一个叫刘敬叔的人在《异苑》里提到过这么一档事儿:“蜀都临邛有火井……桓灵之际火势渐微,诸葛亮一览而更盛。”白话来说,临邛有一口盛产天然气的火井,汉桓帝、汉灵帝的时候逐渐烧得不如从前了,等到诸葛亮到四川去瞧了一眼,嘿,这火就重新旺盛起来。这故事的喻义很明确,就是说大汉朝本来到了桓帝、灵帝离完蛋很近啦,幸亏有诸葛丞相在四川撑着局面,才使得汉火重光,又多烧了好几十年。
搞笑的是,当刘备在成都称帝的时候,也有人跑来汇报说,曾经在武阳的赤水看见过一条黄龙,待了九天才走。且不说这是曹魏玩剩下的桥段,单从颜色来说也跟汉德不合。不过很多蜀汉文人都引经据典地解释,说《孝经援神契》曾有言:“德在深渊则黄龙见,龙者,君之象也。”加上《易经》里又说“飞龙在天”,所以老大您当皇帝是完全符合天意的。就这么着,他们轻轻跳开那混蛋的“黄”字,避实就虚单说可爱的“龙”字,打着降龙十八掌就给蒙混过去了。
魏文帝以汉延康元年十一月受禅,给事中博士苏林、董巴上表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