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忙完自己公司的事情,饭都顾不上吃,我就拎着摄像机奔波于各个工地,风餐露宿,满面尘灰。同事问我每天干嘛这么风风火火,我说上回做的片子不太理想,去补拍点儿画面,可编辑的素材太少。他们说没必要这么敬业,也不是给自己干活。可是他们没有想过,我这么废寝忘食,能不是给自己干活吗。
工地拍得差不多了,我又转战东方广场公司总部,拍些公司职员工作和各部门经理开会的场景,刚拍完,自己公司的电话就打来了,说都五点了,要我赶紧回去还机器,看设备的老王头马上就下班了。
我匆忙中收拾好东西,拎着机器一路小跑出了大楼,在长安街上打到车。
老王头接过机器,说你怎么用完了不关呀。我这才看到镜头上方还亮着红灯,我说我不是为了争分夺秒地赶回来让您早下班嘛。
老王头瞅了一眼表,说,这都几点了,责怪我延误了他十分钟下班,老伴又该疑神疑鬼了,今儿个回家免不了严刑拷打。我给老王头递了一根烟说,您老伴也不想想,像您这样的,有贼心有贼胆也有贼力气,可哪儿有贼找您呀,今天我应该请您吃饭的,但是您老伴该以为您和贼去吃饭了,所以,我还是不请了,等您老伴有时间的,我一块请。
老王头锁了摄像机,说,我老伴天天有时间,你要有诚意,我就叫她来。
我说,可是我今天没空儿,等我忙完这段的,好好请请您。
老王头拿起自行车钥匙说,行,你小子可要说话算数,走的时候别忘了关灯,然后推门而出。
同事们都上床了,没什么事儿他们才不会多逗留一分一秒。我抱着拍了一天的带子进了机房,不出意外的话,过了今晚,四万块钱就挣到手了。
我将刚才在东方广场拍的一盘BETA带放入编辑机,倒看画面。因为忘了关机器,我是倒拎着机器跑出大楼,所以画面拍得激动人心,跟《案件聚焦》似的,看得我饶有兴趣。这时一双黄色运动鞋进入画面,然后镜头拉开,出现了一张女孩的脸,是雷蕾。
画面晃动太厉害,我不能完全肯定,便将图像定格,又局部放大,没错,就是她。
上次看到雷蕾进入大楼的时间是八点半,而这次离开大楼的时间是下午五点,那么可以这样认为:雷蕾在东方广场上班。
我正想着,呼机响了,吕老板让我明早把样片拿给他看。
我停止了猜想,抓紧干活。
11
经过一宿的艰苦鏖战,终于剪完片子,天助我也的是,当接上最后一个画面的时候,居然一帧都不差,整十分钟。
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我现在准是两眼通红,一脸油渍,但还没有累的感觉,多亏大学那几年培养了我杰出的熬夜能力。我出了机房,点上烟盒里的最后一根烟,打开窗户深呼吸早上七点钟的空气。
啊,生活有时候也挺美好!
12
我去公司附近的洗浴中心泡了一个澡,又迷瞪了一小觉,然后英姿勃发地去永和豆浆吃早点,一切准备就绪后,带着东西上了地铁。
进了东方广场的大楼,见几个人正上电梯,我赶紧冲了过去,等到门口的时候,电梯已经关上一半,我飞身一跃,挤了进去。我想早点儿拿到钱,比什么都重要。
可是由于我的匆忙,踩到了一位小姐的脚,她说:“你这人怎么不看着点儿——是你?”
我也一惊,雷蕾!
纵有千言万语,也无从说起,我只好没话找话:“你在这儿上班?”
“你来干什么?”雷蕾还是没改到哪里都主人翁似的口吻,好像这里是她家似的。
“我去14层。”我说。
“你是不是跟踪我了?”雷蕾说。
“没呀,我真去14层,华典建筑责任有限公司。”
“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上班?”
“我不知道呀,我去找吕老板。”
“你知道我的老板姓吕!”雷蕾惊讶不已。
正说着,电梯停在十四层,雷蕾走出来,我紧随其后。
“你到底要干什么?”雷蕾质问我。
这时候,另一座电梯到了十四层,门打口,吕老板下了电梯。
“老板早。”雷蕾向他问好。
“早!”吕老板微微一笑,然后看到我,“拍完了吧,跟我来!”
我跟着吕老板去了办公室,回过头向雷蕾神秘地一笑。她呆在原地双眼迷离。
13
吕老板叫我在办公室等会儿,他拿着我刻好的光盘召集各部门经理去会议室观摩,临走的时候说:“雷蕾,给客人倒杯水。”
雷蕾端来一个一次性水杯戳在我面前,水洒了一桌子。这个时候她已经知道我此行的目的。
“你平时就是这样给客人倒水的?”
“爱喝不喝!”
“没想到还能享受你的服务。”我喝了一口水说,“比可乐都好喝。”
“你自己坐着吧,我画图去了。”
“你怎么跑这儿上班来了?”
“那你说我应该去哪儿?”
“老乱跑,差点儿就没找着你。这么大了还爱捉迷藏。”
“还不是被你找到了吗。”
“狐狸再狡猾也斗不过好猎手。”
“小心哪天枪走火,伤着自己。”
“昨天我来怎么没看见你?”
“我哪知道,反正我天天坐在那个位置。”雷蕾指着自己的办公桌说。
“怪不得,昨天没拍这片儿,不知道你在,要不准给你来个超级特写。”
“幸亏没拍,拍那么清楚干什么,能把毛孔拍得跟桔子皮似的。”
“雷蕾你来看这个地方的俯视图怎么画?”她被一个也是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叫去。
我仰靠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14
“醒醒,醒醒,老板叫你呢!”我被雷蕾扒拉醒,打了一个哈欠,进了老板的办公室。
吕老板说了一堆开场白,我心想可能悬了,这么铺垫不是片子不满意,就是为了少结帐。他说了好一会儿后,终于画龙点睛,拿出一个牛皮信封,说,你点点这些钱。
我用了至少十分钟,点完四万块钱。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所以点得不快,中途老板去了一趟厕所,回来的时候看我还在数钱,就说:还没点完。我说:马虎不得。他说:慢慢数,我去接点儿水,然后端着杯子走了。
我数到三百八十八张的时候,手机响了,我的老板在电话里喊道:“都中午了,跑哪儿去了,还等着你干活呢。”
“为什么?”我不慌不忙。
“啥为什么?”老板一时还不明白。
“干嘛回去干活?”
“你不要工资了?!”
“不要了。”我挂断电话。半年前他蒙了我一道,现在我也黑他一笔,谁也不欠谁的了。
在这种除了发钱,什么都没有的公司上班有个好处,随时都能拍屁股走人,不像当初王大鹏辞职,办了两个月才辞下来,又是转关系,又是调档案,还要开证明,逼得他差点儿不想辞了。
我还欠老王头一顿饭,这顿饭他能记一辈子。
我继续数钱,数到三百九十九的时候,吕老板进来了。
“四百,正好!”我装好钱。
“该置个手机了,下回有活儿还找你。”他说。
我抄起桌上的纸笔,留下手机号:“用了都两年了。”
15
离开吕老板的办公室,我到了雷蕾桌前:“走,吃饭去吧。”
“还没画完呢。”雷蕾盯着屏幕,熟练地操作着AUTOCAD。这个软件也陪伴我走过四年的光阴,现在忘得一穷二白。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没胃口。”
“请你吃大餐。”
“有钱了?”
“还谈不上,一顿饭倒够。”
雷蕾存了盘,跟旁边的女生打招呼:“我先去了。”那个女生点头会意微笑。
“哪儿吃呀?”出了楼门我问。
“就麦当劳吧。”
“恶心我!”
“没那意思,我想吃鸡翅了。”
“好吧,今儿我撑死你。”
我和雷蕾正吃着,吕老板端着餐盘经过:“原来你们认识?”
“何止是认识。”我说。
“您别听他瞎说,就是认识而已。”雷蕾纠正说。
16
雷蕾问我:“你现在什么地方上班。”
“没工作了。”我说。
“你不是给人拍片子吗?”
“那是今天中午以前,现在又失业了。”
“为什么不干了?”
“如果我是叫花子,肯定是最懒的那个,吃饱了决不会再去要饭。”
“这你就知足了?”
“至少近期不用要饭了。”
“你就这点儿理想?”
“你看我像深谋远虑的人吗。”
“听说我们公司正准备招人。”
一听能和雷蕾在同一家公司就职,我立马来了精神,不给钱都干得过儿。
“什么职位,我行吗?”
“你问问我老板呀。”雷蕾冲不远处正挤番茄酱的老板扬了扬头。
我凑到老板身边:“吃着呢您!”
“哦,坐!”老板抬起头。
“晚上有空儿吗,请您吃顿饭。”我说。
“什么事儿?”
“听说您公司在招人。”我开门见山。
“这事儿呀,这么跟你说吧,请我吃饭也没用,因为公司是我自己的,经营得好坏直接影响到我的利益,但我不会放过一个人才,也不会聘用一个人渣,行不行靠业绩说话。”
“您给我一个机会。”我万分诚恳。
“你片子拍得不错,这样吧,我们的企划部缺人,你要愿意可以来试试,一个月的机会,行就留下,不行也别怪我无情。因为你是后门进来的,所以试用期没有工资,转正后的薪水取决于你的表现,你看怎么样。”
“好,谢谢!”我打算和吕老板握一下手,但他捏着薯条不方便。
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份中薯,擦着手说:“那就明天来上班,九点报到,希望我没看错人。”说完出了麦当劳。
17
这顿饭让我知道了,雷蕾在这家公司仅是实习兼毕业设计,一个工作日五十块钱,她的毕设题目是一幢比国贸还高的大楼,三个已过花甲的设计师带着她们六个学生来完成此课题,据说设计通过后,几年内图纸将变成实物,在CBD拔地而起。但雷蕾能否留在这里工作,还要看表现。
是研究生介绍雷蕾来这里的。那晚他说服导师没把雷蕾作弊一事上报教学处,并给雷蕾推荐了这份工作。他和吕老板是在篮球场上认识的,后者对他的球技颇为赏识,并将其聘为私人教练,还让他找几个学建筑的应届生,公司为扩大业务正招兵买马,于是研究生告诉了雷蕾,她欣然同意。
雷蕾说,那天以后之所以躲着我,是因为当研究生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忘掉他,他是她的初恋,虽然没有结果,但两人却开过花。当晚研究生提出和她破镜重圆,她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我的形象,似乎我就站在她的面前,和研究生并肩而立,任她挑选,让她左右为难。
就在雷蕾犹豫不决的时候,研究生说,我知道你又有人了,刚刚你们还在一起,包括你的第一次没有给我,这些我都不嫌弃,只要你以后别再朝三暮四。
雷蕾没想到自己心仪了多年的人竟是如此本质,听了这些话,鼻子都快气歪了,她说,你滚,去让你的导师上报我作弊的事情吧,我不用你帮,拿不到学位我活该,再也不想见到你!
研究生说,你看你,做不成夫妻可以做朋友嘛,你作弊的事情我一定会摆平的,明天你去那家公司面试吧,这是老板的名片,他掏出来递到雷蕾面前。
雷蕾接过名片,看了看说,谢谢,事成后请你吃饭。研究生说不客气,不用见外。雷蕾说,你又不是我什么人,客气是应该的。
那晚雷蕾决定不再见我,我和研究生搞乱了她的生活,她需要时间冷静思考。
思考出什么结果了,我问。
雷蕾说,当她今天看见我的时候,就决定不再躲藏,痛痛快快地和我好,因为她信命,命中注定我们相识。
最后,雷蕾劝告我:少说话,多动脑,再干活。我说还用你教,我都老江湖了。雷蕾说,吃了亏你就傻了。
18
第二天,我掐着点儿到了办公室,和同事们一一打过招呼,然后找老板报到。
他端着一杯牛奶说:“昨晚我又考虑了一下,让你来公司上班却不开工资并不合适,我把你的薪水定在三万,今天就按这个标准执行,你看怎么样?”
“三万?”我难以置信。
“考虑到你刚来公司,对业务还不熟悉,以后还会再涨的。”
“给我这么多钱,恐怕我难以胜任您要求的工作。”我还没到什么都敢应的程度。
“三万多吗,噢,我想你误会了,我说的是年薪,折合月薪是两千五。”
我的惊喜顿时烟消云散,心就跟被淬了火似的。
老板看出我的失落,就说:“年底还会有这个数目的分红。”
能不能干到年底还两说着呢,但为了能和雷蕾天天见面,先干着吧。
老板问我是否需要一间宿舍,我说方便吗,他说,我们是盖房子的,怎么能没房子住,雷蕾没跟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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