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长,真不公平,我廖昌平怎么着,也比余诗伦资历深吧?”
普天成刚打开电视机,保姆卢小卉也在客厅,是她替廖昌平开的门。普天成扫了一眼卢小卉,说:“去拿水果来。”廖昌平说不吃,普天成拉下脸,带着责备的口气道:“捕风捉影,撒哪门子的野。”廖昌平在普天成面前说怪话说习惯了,从来不去斟酌,当然,他也不知道卢小卉的身份,还以为是普天成家亲戚。
廖昌平本还想发牢骚,见普天成神色异常,没敢发,再一看卢小卉,明白了。卢小卉相当识眼色,利落地端来水果,沏了茶,钻卧室去了。
普天成这才说:“哪有那么多牢骚,走哪发哪,象话吗?!”
廖昌平讪讪一笑:“人家这不是心里有想法么。”
普天成抢白了一句:“我还有想法呢。”将水果盘往廖昌平面前一推,问:“都听说了?”
廖昌平神色黯然地垂下头:“听说了,没想到会是他。”
廖昌平心里谋算这个位子谋算了好久,当初让他到行政学院去,他就向组织部门提出,能不能到省委政研室?当时主持工作的副部长陈江华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这个位子的人选,就连组织部也定不了,你还是安心去当校长吧。”事实证明,政研室主任这个职位,在瀚林书记的心里很重,前主任老瞿离开岗位已有半年多时间,别的位子空两到三个月已是奇迹了,想不到政研室主任的位子空了这么长时间。
“想不到的事情很多,以后慢慢想。”普天成带着情绪道。
廖昌平还是不服气,点了烟,猛吸一口:“我打听清楚了,姓余的北京有人,听说……”
“听说听说,一天到晚就是听说!我说昌平,你到底是在干工作还是在搞情报,我看你到安全局去好了。”
廖昌平挨了剋,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其实这些话他也只是在普天成这里说说,外面绝不敢乱讲。他北京的一个关系说,余诗伦有个很能靠得住的关系,在中央某要害部门,一定是上面跟瀚林书记打了招呼,要不然,瀚林书记是注意不到一个党校副校长的。见廖昌平尴尬,普天成也觉口气太冲了点,缓和了一下语气,道:“昌平啊,你在省府工作了也不是一天两天,组织原则应该知道,不该打听的,不打听。”廖昌平听出了弦外之音,陪着笑道:“秘书长的话,我记住了。”
“仅仅记住不够,要落实到行动上。我还是那句话,不管安排在哪个岗位,都要把本职工作做好,我可听说,你现在有点不专心,这不好,别这山望着那山高,很多事是一步步来的,一步走不扎实,步步皆不扎实。”
廖昌平一听普天成又在点他的软肋,心虚道:“怎么,上面不会有意见吧?”
“你自己以为呢?”普天成给了廖昌平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然后起身,在客厅里踱步。廖昌平的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本是跑来诉苦的,这下好,让普天成一句话,把他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点中了。廖昌平到行政学院后,的确对工作不大上心,整天想的是,何时才能到省委大院去,到主要领导眼皮底下,干些能让领导看得着听得见的工作。像行政学院这种不打雷不下雨的工作,他真是没心情干。这阵普天成一说,他立刻后悔起来,如果因为这个让上面有意见,那就太不应该了,他廖昌平又不是不会干工作。
过了半天,廖昌平带着征询的口吻道:“我是想干,但我对学院那摊子不熟悉,再者,眼下都在抓经济,注意力都在各项硬指标上,学院就是想开展一些工作,下面也没人重视。”
普天成停下步子,毕竟,他跟廖昌平是多年的关系,这人本质不错,就是有华而不实的毛病,老以为自己是干大事的,放哪儿都觉委屈,这个毛病不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机会是啥,机会就是你摸打滚爬中突然闪出的那道亮光,是你苦苦求索中蓦然发现的那根独木桥。而绝不是天上掉馅饼。雨后彩虹是雨后才能出现的,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先是山重水复,后才是柳暗花明。如果你想把前面的省略掉,那么后面出现的,也只能是海市蜃楼,是幻景。
“不熟悉不是理由,下面不重视也是你的托词,你的问题还跟以前一样,老在幻想。昌平啊,到了这个年纪,应该踏实了,再不踏实,以后还有机会?”
廖昌平认真地点了点头,这人性格中有个很大的优点,就是别人批评对了,他会虚心接受,特别是普天成。两人在省政府的时候,廖昌平没少挨普天成的批评,但越挨两人关系越近,普天成也只有在廖昌平面前,才愿意说些实话,说些发自肺腑的话。
这种话不轻易说出来,是它容易伤害别人,天下没有几个人愿意听批评,官场中人就更不用说,天天奉承,弄不好他都拿你当敌人,如果老是挑刺儿,怕是早就拿你当政敌了。好在廖昌平不是那样的人,他是普天成为数不多的几位朋友中最率直也最透明的一位,普天成有时候,是拿他做镜子的。可惜,这样的镜子摆在眼前,还是不能让他的心透亮。兴许,他这辈子,是透亮不过来了。心上抹了颜色的人,再怎么照,也是有阴影的。背负着阴影前行,这就是普天成。
普天成叹口气,冲廖昌平说:“眼下省委省府正在全力打一场工业企业攻坚战,你们学院何不在这方面动动脑子?”
“你是说?”刚才还心情灰暗的廖昌平一下来了兴趣。
“学院就是为政府工作服务的,这点道理你总懂吧。围绕政府的中心工作搞培训,这样的主意你都想不出来?”
廖昌平恍然大悟:“愚人就怕点拨,你这一点拨,我倒是有谱了。”廖昌平说完,开心地笑起来,他的笑感染了普天成,普天成也轻松了许多。从内心讲,他是极愿意让廖昌平到政研室的,廖昌平把材料关是一绝,过去政府那边的材料或文件,主要还是廖昌平把关。另外,人在任何时候,身边总得有个说话的人啊,普天成现在是一肚子的话捂馊了,也找不到人说。
那种滋味,不好受。
可既然瀚林书记有了人选,就得尊重现实,不单是尊重现实,还要把这个想法彻底掐死。普天成给廖昌平支招,让他抓培训,就是用另一种方式帮廖昌平把这个念头掐死。
机会总还是有的,普天成对此深信不疑!
这天晚上两个人喝掉了一斤茅台,普天成很少喝酒,但这天晚上,他想喝。
省委很快召开常委会,讨论通过了对余诗伦的任命。余诗伦到任的这一天,海州下了一场透雨,雨从上午一直持续到晚上,本来普天成安排了几桌饭,想为余诗伦接风,可下午四点多钟,常务副省长周国平突然打来电话,说晚上一起跟大华的同志吃顿饭,有些情况还需碰个头。普天成便知道,周国平那边的行动开始了。
普天成赶到胜利宾馆,国平副省长还没到,于川庆倒是来了。跟于川庆在一起的还有政府那边的曹副秘书长,办公厅巩副主任等好几位,大家都是熟人,办公厅巩副主任还跟乔若瑄一起共过事,普天成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往餐厅去。因为少了更高级别的领导,普天成就成了这群人中间的头,受到了大家的热情礼遇,普天成对来自巩副主任他们的恭维和礼赞欣然接受。官场就是这样,每一个场合,都有不同的恭维声和赞美声,尽管内容大同小异,但表现方式却千差万别。巩副主任就特意提到,前些天在《理论》杂志看了普天成一篇文章,很受启发。“高屋建瓴啊,秘书长真是大家风范。”普天成笑笑,做为一个省的最高智囊,他每年都要在中央和省里的几家权威性杂志发表一些文章,这些文章有的是谈海东的经济社会发展与繁荣,有的是谈领导干部的修养与情操。巩副主任提到的这篇,普天成谈的是领导干部作风建设,中间提到了最近全国发生的两起腐败大案,两名副部级干部落马,在全国震动很大。当然,普天成重点谈的是如何贯彻落实总书记在中纪委七次会议上对领导干部作风建设发表的重要讲话,针对总书记提出的在领导干部中倡导形成八个方面的良好风气,树立八荣八耻观,谈了自己的感想。是一篇响应性的文章,瀚林书记对这篇文章也给予极高的评价,还说要在省委中心小组学习会上组织学习。普天成并不认为自己文章写得好,关键是态度亮得及时,有时候能不能及时表明自己的态度,也是领导干部的一种修养,更是艺术。
胜利宾馆的环境跟桃园差不了多少,布局和绿化甚至比桃园还要漂亮,只是因为它是政府的,所以名气没桃园那么响亮。这天的饭安排在淮海厅,到了淮海厅,普天成意外地发现,为他们服务的正是余晴。普天成脸上有丝惊讶,于川庆也跟他一样,余晴没认出普天成,但认出了于川庆,彬彬有礼地问了句首长好,就专心致志做自己的工作去了。普天成盯着余晴望了一会儿,脑子里忽就闪出金嫚那张脸来。前些天金嫚跟他打过一个电话,说自己不想跟丈夫过了,要离婚。普天成下意识地就阻止,说不能离。金嫚笑说:“你慌什么啊,又不是因为你。”这句话让普天成好不尴尬,是啊,他慌什么,金嫚从来没说要嫁给他,也从没流露出要缠着他不放的意思,这点让普天成深感欣慰。有多少人毁在了女人上,起初抱着投机的心理想玩一玩,结果引火烧身,一辈子都不得安宁。普天成算是幸运,截止目前,还没被哪个女人抓住不放。跟他关系最密的金嫚,也在他离开吉东时嫁了人。金嫚的丈夫是一普通工人,后来普天成听说,他们常打架,夫妻关系很不好,到现在也没要孩子。所有这些,都像辣椒水一样时不时地要辣一下普天成,普天成知道,金嫚现在的不幸福,是他一手造成的。
某种程度上,是他毁了金嫚。
于川庆见他走神,悄声提醒道:“等一会秋燕妮也要来,她可是常常念叨你呢。”
“是么?”普天成从余晴身上收回目光,又从脑子里把金嫚驱走,装作诧异地问了于川庆一句。于川庆别有意味地一笑:“有人望穿秋水,有人浑然不觉,这世道,越来越缺少默契了。”
“乱说。”普天成及时地制止住于川庆,只要有第三者在场,普天成就不跟于川庆开玩笑,这也是他的原则之一。他转向曹副秘书长:“你老父亲的病好点没?”曹副秘书长受宠若惊,他父亲几个月前心肌缺血,住过一次院,普天成特地到医院探望过,曹副秘书长对此感激在心,今天听普天成再次问起,就越发感动得不行。他站起身,就像学生回答老师提问一样,毕恭毕敬地答道:“谢谢秘书长关心,老父亲算是挺过来了,现在精神状况还行。”
“那就好,人老了,不要只想着吃药,还要适当增加活动量。另外,保持心情愉快也很重要。”曹副秘书长马上点头:“秘书长说得对,他现在天天到公园散步呢,还跟一帮老头老太太学太极拳,前段日子有个老太太劝他养条狗,这些天正吵着让我买狗呢。”
“那好啊,让他有个寄托,大家都忙,平日没时间照顾老人,老人寂寞,养条狗正好可以把寂寞打发掉。”
“那好,我明天就去给他买。”
聊完曹副秘书长的父亲,话题又转到巩副主任的老岳母上。普天成在政府的时候,这些人都在他手下,他们家里有啥事,谁家有老人,谁家老人患啥病,普天成都记得很清楚。逢年过节,后勤办要分东西,普天成总要叮嘱一番,有老人的给多分一份。尽管这些人都不缺那点东西,但这么一做,情感上就不一样了。有人说他在政府里威信比副省长都高,不是说他权大,而是说他心长。
心长则路也长,这是普天成的认识。
正说着话,外面响起了车子的声音,于川庆说了声来了,大家齐唰唰地起身,往外面去。出门时巩副主任步子走得快了些,差点先普天成走出大厅,意识到犯了错误,猛地止住步,侧身等普天成和于川庆先走。就发现,于川庆脸上,已暗暗露出不快来。
下级任何时候都不能抢上级的彩,这是铁的规律。谁犯了,哪怕是无意,也是自己跟自己找过不去。
普天成伸出双手,热情地跟国平副省长握过手,然后又跟大华的领导一一握手,同时做出恭请的样子,请他们往里进。轮到秋燕妮时,他的手似乎犹豫了一下,秋燕妮冲他深情一笑,伸出手来:“想不到在这儿遇见秘书长,幸会,幸会。”普天成没敢跟秋燕妮正视,他怕秋燕妮不分场合露出那火辣辣的目光来。香港女人跟内地女人不一样,她们喜欢把内心的东西表露在脸上。
普天成和于川庆热情迎客的过程中,巩副主任和曹副秘书长拘谨地站在一边,脸上挂着不太自然的笑,他们是没有资格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