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一时间贪他生得俊俏,就应承与他偷了。初时好不疼痛,两三遍后就晓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这般么?”三巧儿只是笑。婆子又道:“那话儿到是不晓得滋味的到好,尝过的便丢不下,心坎里时时发痒,日里还好,夜间好难过哩。”三巧儿道:“想你在娘家时阅人多矣,亏你怎生充得黄花女儿嫁去?”婆子道:“我的老娘也晓得些影像,生怕出丑,教我一个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矾两味煎汤洗过,那东西就紧了。我只做张做势的叫疼,就遮过了。”三巧儿道:“你做女儿时夜间也少不得独睡。”婆子道:“还记得在娘家时节,哥哥出外,我与嫂嫂一头同睡,两下轮番在肚子上学男子汉的行事。”三巧儿道:“两个女人做对,有甚好处?”婆子走过三巧儿那边,挨肩坐上,说道:“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三巧儿举手把婆子肩呷上打一下,说道:“我不信,你说谎。”婆子见他欲心已动,有心去挑拨他,又道:“老身今年五十二岁了,夜间常痴性发作,打熬不过,亏得你少年老成。”三巧儿道:“你老人家打熬不过。终不然还去打汉子?”婆子道:“败花枯柳。如今那个要我了?不瞒大娘说,我也有个自取其乐、救急的法儿。”三巧儿道:“你说谎,又是甚么法儿?”婆子道:“少停到床上睡了,与你细讲。”
说罢,只见一个飞蛾在灯上旋转,婆子便把扇来一扑,故意扑灭了灯,叫声:“阿呀!老身自去点个灯来。”便去开楼门。陈大郎已自走上楼梯,伏在门边多时了。都是婆子预先设下的圈套。婆子道:“忘带个取灯儿去了。”又走转来,便引着陈大郎到自己榻上伏着,婆子下楼去了一回,复上来道:“夜深了,厨下火种都熄了,怎么处?”三巧儿道:“我点灯睡惯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婆子道:“老身伴你一床睡何如?”三巧儿正要问他救急的法儿,应道:“甚好。”婆子道:“大娘,你先上床,我关了门就来。”三巧儿先脱了衣服,床上去了,叫道:“你老人家快睡罢。”婆子应道:“就来了。”却在榻上拖陈大郎上来,赤条条的扌双在三巧儿床上去。三巧儿摸着身子,道:“你老人家许多年纪,身上恁般光滑!”那人并不回言,钻进被里,就捧着妇人做嘴。妇人还认是婆子,双手相抱。那个蓦地腾身而上,就干起事来。那妇人一则多了杯酒,醉眼朦胧;二则被婆子挑拨,春心飘荡,到此不暇致详,凭他轻薄;一个是闺中怀春的少妇,一个客邸暮色的才郎;一个打熬许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个盼望多时,如必正初谐陈女。分明久旱逢甘雨,胜过他乡遇故知。陈大郎是走过风月场的人,颠鸾倒凤,曲尽其趣,弄得妇人魂不附体。云雨毕后,三巧儿方问道:“你是谁?”陈大郎把楼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若央薛婆用计细细说了:“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婆子走到床间,说道:“不是老身大胆,一来可怜大娘青春独宿,二来要救陈郎性命。你两个也是宿世姻缘,非干老身之事。”三巧儿道:“事已如此,万一我丈夫知觉,怎么好?”婆子道:“此事你知我知,只买定了睛云、暖雪两个丫头,不许他多嘴,再有谁人漏泄?在老身身上,管成你夜夜欢娱,一些事也没有。只是日后不要忘记了老身。”三巧儿到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两个又狂荡起来,直到五更鼓绝,天色将明,两个兀自不舍。婆子催促陈大郎起身,送他出门去了。自此无夜不会,或是婆子同来,或是汉子自来。两个丫环被婆子把甜话儿偎他,又把利害的话儿吓他,又教主母赏他几件衣服。汉子到时,不时把些零碎银子赏他们买果儿吃,骗得欢欢喜喜,已自做了一路。夜来明去,一出一入,都是两个丫环迎送,全无阻隔。真个是你贪我爱,如胶似漆,胜如夫妇一般。
陈大郎有心要结识这妇人,不时的制办好衣服,好首饰送他,又替他还了欠下婆子的一半价钱,又将一百两银子谢了婆子,往来半年有余,这汉子约有千金之费。三巧儿也有三十多两银子东西,送那婆子。婆子只为图这些不义之财,所以肯做牵头。这都不在话下。
古人云:“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才过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陈大郎思想磋跎了多时生意,要得还乡。夜来与妇人说知,两下恩深义重,各不相舍。妇人到情愿收拾了些细软跟随汉子逃走,去做长久夫妻。陈大郎道:“使不得,我们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里。就是主人家吕公,见我每夜进城,难道没有些疑惑?况客船上人多,瞒得那个?两个丫环又带去不得。你丈夫回来跟究出情由,怎肯干休?娘子权且耐心,到明年此时,我到此觅个僻静下处,悄悄通个言儿与你,那时两口儿同走,神鬼不觉,却不安稳?”妇人道:“万一你明年不来,如何?”陈大郎就设起誓来。妇人道:“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决不相负。你若到了家乡,倘有便人,托他捎个书信到薛婆处,也教奴家放心。”陈大郎道:“我自用心,不消分付。”又过几日,陈大郎雇下船只,装载粮食完备,又来与妇人作别。这一夜倍加眷恋,两下说一会,哭一会,又狂荡一会,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到五更起身,妇人便去开箱,取出一件宝贝叫做“珍珠衫”,递与陈大郎道:“这件衫儿是蒋门祖传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凉透骨。此去天道渐热,正用得着。奴家把与你做个纪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贴体一般。”陈大郎哭得出声不得,软做一堆。妇人就把衫儿亲手与汉子穿下,叫丫环开了门户,亲自送他出门,再三珍重而别。诗曰:
昔年含泪别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欢;
堪恨妇人多水性,招来野鸟胜文鸾。
话分两头,却说陈大郎有了这珍珠衫儿,每日贴体穿着,便夜间脱下,也放在被窝中同睡,寸步不离。一路遇了顺风,不两月行到苏州府枫桥地面。那枫桥是柴米牙行聚处,少不得投个主家脱货,不在话。忽一日,赴个同乡人的酒席。席上遇个襄阳客人,生得风流标致。那人非别,正是蒋兴哥。原来兴哥在广东贩了些珍珠、玳瑁、苏木、沉香之类,搭伴起身。那伙同伴商量,都要到苏州发卖。兴哥久闻得“上说天堂,下说苏杭”,好个大马头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这一回买卖方才回去。还是去年十月中到苏州的。因是隐姓为商,都称为罗小官人,所以陈大郎更不疑惑。他两个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谈吐应对之间彼此敬慕。即席间问了下处,互相拜望,两个遂成知己,不时会面。兴哥讨完了客帐,欲待起身,走到陈大郎寓所作别。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谈心,甚是款洽。此时五月下旬,天气炎热。两个解衣饮酒,陈大郎露出珍珠衫来。兴哥心中骇异,又不好认他的,只夸奖此衫之美。陈大郎恃了相知,便问道:“贵县大市街有个蒋兴哥家,罗兄可认得否?”兴哥到也乖巧,回道:“在下出外日多,里中虽晓得有这个人,并不相认,陈兄为何问他?”陈大郎道:“不瞒兄长说,小弟与他有些瓜葛。”便把三巧儿相好之情告诉了一遍。扯着衫儿看了,眼泪汪汪道:“此衫是他所赠。兄长此去,小弟有封书信,奉烦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贵寓。”兴哥口里答应道:“当得,当得。”心下沉吟:“有这等异事!现在珍珠衫为证,不是个虚话了。”当下如针刺肚,推故不饮,急急起身别去。
回到下处,想了又恼,恼了又想,恨不得学个缩地法儿顷刻到家。连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只见岸上一个人气吁吁的赶来,却是陈大郎。亲把书信一大包递与兴哥,叮嘱千万寄去。气得兴哥面如土色,说不得,话不得,死不得,活不得。只等陈大郎去后,把书看时,面上写道:“此书烦寄大市街东巷薛妈妈家。”兴哥性起,一手扯开,却是八尺多长一条桃红绉纱汗巾,又有个纸糊长匣儿,内有羊脂玉凤头簪一根。书上写道:“微物二件,烦干娘转寄心爱娘子三巧儿亲收,聊有记念。相会之期,准在来春。珍重,珍重。”兴哥大怒,把书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掼,折做两段。一念想起道:“我好糊涂!何不留此做个证见也好。”便捡起簪儿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开船。
急急的赶到家乡,望见了自家门首,不觉堕下泪来。想起:“当初夫妻何等恩爱,只为我贪着蝇头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这场丑来,如今悔之何及!”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赶回。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懒一步。进得自家门里,少不得忍住了气,勉强相见。兴哥并无言语,三巧儿自己心虚,觉得满脸惭愧,不敢殷勤上前扳话。兴哥搬完了行李,只说去看看丈人丈母,依旧到船上住了一晚。次早回家,向三巧儿说道:“你的爹娘同时害病,势甚危笃,昨晚我只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心中只牵挂着你,欲见一面,我已雇下轿子在门首,你可作速回去,我也随后就来。”三巧儿见丈夫一夜不回,心里正在疑虑,闻说爹娘有病,却认真了,如何不慌?慌忙把箱笼上钥匙递与丈夫,唤个婆娘跟了,上轿而去。兴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书来,分付他送与王公:“送过书,你便随桥回来。”
却说三巧儿回家,见爹娘双双无恙,吃了一惊。王公见女儿不接而回,也自骇然。在婆子手中接书,拆开看时,却是休书一纸。上写道:
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煤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
成化二年月日手掌为记。
书中又包着一条桃红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凤头簪。王公看了大惊,叫过女儿问其缘故。三巧儿听说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发,啼哭起来。王公气忿忿的一径跟到女婿家来,蒋兴哥连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礼,便回道:“贤婿,我女儿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过失,你便把他休了?须还我个明白。”蒋兴哥道:“小婿不好说得,但问令爱便知。”王公道:“他只是啼哭,不肯开口,教我肚里好闷!小女从幼聪慧,料不到得犯了淫盗。若是小小过失,你可也看老汉薄面恕了他罢。你两个是七八岁上定下的夫妻,完婚后并不曾争论一遍两遍,且是和顺。你如今做客才回,又不曾住过三朝五日,有什么破绽落在你眼里?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笑话,说你无情无义。”蒋兴哥道:“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讲。家下有祖遗下珍珠衫一件,是令爱收藏,只问他如今在否。若在时,半字休题;若不在,只索休怪了。”
王公忙转身回家,问女儿道:“你丈夫只问你讨什么珍珠衫,你端的拿与何人去了?”那妇人听得说着了他紧要的关目,差得满脸通红,开不得口,一发号啕大哭起来,惊得王公没做理会处。王婆劝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实实的说个真情与爹妈知道,也好与你分剖了。”妇人那里肯说,悲悲咽咽哭一个不住。王公只得把休书和汗巾、簪子都付与王婆,教他慢慢的偎着女儿,问他个明白。王公心中纳闷,走到邻家闲话去了。王婆见女儿哭得两眼赤肿,生怕苦坏了他,安慰了几句言语,走往厨房下去暖酒,要与女儿消愁。
三巧儿在房中独坐,想着珍珠衫泄漏的缘故,好生难解!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里来的。沉吟了半晌,道:“我晓得了。这拆簪是镜破钗分之意;这条汗巾,分明教我悬梁自尽,他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耻。可怜四年恩爱,一旦决绝,是我做的不是,负了丈夫恩情。便活在人间,料没有个好日,不如缢死,到得干净。”说罢,又哭了一回,把个坐兀子填高,将汗巾兜在梁上,正欲自缢。也是寿数未绝,不曾关上房门。恰好王婆暖得一壶好酒走进房来,见女儿安排这事,急得他手忙脚乱,不放酒壶,便上前去拖拽。不期一脚踢番坐子,娘儿两个跌做一团,酒壶都泼翻了。王婆爬起来,扶起女儿,说道:“你好短见!二十多岁的人,一朵花还没有开足,怎做这没下梢的事?莫说你丈夫还有回心转意的日子,便真个休了,恁般容貌,怕没人要你?少不得别选良姻,图个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过日子去。休得愁闷。”王公回家,知道女儿寻死,也劝了他一番,又嘱付王婆用心提防。过了数日,三巧儿没奈何,也放下了念头。正是: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
再说蒋兴哥把两条索子,将晴云、暖雪捆缚起来,拷问情由。那丫头初时抵赖,吃打不过,只得从头至尾细细招